小君试探地问:「妈,我可不可以……不结婚?」
江天云怔一秒,笑了,戳了一下女儿额头。「妳这个叫婚前症候群,每个女人结婚前夕都会有这毛病,会害怕、会犹豫……」
小君苦笑,不是这样。她是太确定,太确定要的人不是周德生。
「放心,妈跟妳保证,周德生会是个好丈夫,妈的眼光不会错,妳不用担心,他被妳吃得死死的,跟他结婚没问题。」
她不要周德生被她吃得死死的,她渴望被另一个人迷得死死的。
她已经闭上眼,手挡住灯光,可眼睛还是酸,还是觉得那光影很凶猛,觉得自己很赤裸裸。
「妈,妳记得黎祖驯吗?」
「那当然,那个无赖,当初妳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迷他迷得要死,妳看,现在知道妈是正确的吧?还好妳没放弃钢琴,不然亏大了,现在还会碰上周德生这么好的人吗?那时如果就这么跟那个坏蛋混下去,这辈子就完了。」
现在要跟周德生结婚,小君才真觉得,她这辈子完蛋了。
既然女儿提起了,江天云索性骂起黎祖驯,每句贬损,都让小君心如刀割。
「那种烂男人,早晚会遭到报应,拿女朋友家里的钱,真下流,差一点,妳就被他毁了--」
「他不是妳想的那种人。」
「干么还帮他说话?」
「他是我遇过最正直最善良的人。」他关心孤儿,他为她克制欲望。他为她设想,宁愿不择手段地逼她回到正确的道路,让她去完成她的学业。
「他正直?他善良?」江天云嗤地笑出来。「那么拿那些钱又是怎样?」
小君睁眼,瞪着母亲。「妈,我爱他。」
「妳疯啦?嗄?」
小君坐起,捍卫起黎祖驯的名誉。「我今天才知道,我们全误会他,那些钱,他全捐给育幼院盖房子了。」
江天云冷笑。「是噢?是啊,他真是个好人,妳听谁说的?妳糊涂了?!是两百万不是两千块,他舍得捐出去我头给妳!」江天云目光一凛,忽然明白了。
「我知道了,妳今天碰到的不是杨美美,是黎祖驯。那小子又来骗妳了?知道妳回台湾,又想来要钱了是不是?怎么,两百万花完了?竟然编得出这种谎话,捐给育幼院,厉害啊……」
「不要这样说他!妈--」小君气急败坏。「事情不是那样子,全是因为杨美美,妳听我说……」小君将事情原委全告诉母亲,当初杨美美因为赌气藏了黎祖驯的信,而黎祖驯这些年又是怎样痴痴地等待她回国相聚。
「妈,我发现,我还是很爱他……我最爱的还是他……怎么办?」小君拉着母亲的手,很无助。「我不能嫁周德生。」
江天云先是震惊,旋即镇定思绪,握住女儿双肩。「妳听我说,妳冷静,看着我,听我说,黎祖驯没把钱捐出去,他骗人的。还有,他为了钱离开妳,是真的。妳这样想、妳就这样想……不准三心二意。」
「我知道那间育幼院,打去问就知道了,捐款簿会有我们的纪录!」
「小君!」江天云捧住女儿的脸。「妳想逼死周德生吗?妳觉得现在悔婚他受得了吗?他爸妈受得了吗?」
小君愣住,无话可说。
江天云面色凝重。「好,黎祖驯是好人,我们都误会他。改天,妈去谢谢他,妈帮妳去谢他,妈去跟他道歉,好不好?但妳不准再见他了,妳现在是周德生的未婚妻,不要害了自己也毁了别人,妳要谨慎啊!」
「我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没遇见他之前妳不是也高高兴兴筹备婚礼?」
「我做了对不起德生的事,我背叛他,我刚刚一直跟黎祖驯在一起。」
江天云震惊。「什么意思?」
小君回避母亲的视线。
瞧见她的表情,江天云明白了,她身子一软,摀额,头痛。
「妳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糊涂?一见到他就……到底上辈子我们欠了黎祖驯什么?」
「妈……」
江天云难过地掉下眼泪,好累,她真的好累。「十九岁这样,二十四岁了,怎么也这样?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碰上这男人,她的女儿就把傻,每次都这样。
看妈妈这么难受,小君也跟着泣不成声。她保证:「妈,妳不用担心,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伤害周德生,我会结婚,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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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黎祖驯在PUB喝醉后,找到杨美美住处兴师问罪。
「你冷静点!」张天宝挡在美美跟好友问。
在发现小君已知道真相后,美美打电话跟张天宝哭诉,他赶来,整晚陪着美美。现在,面对半夜上门,怒火冲天的黎祖驯,张天宝挺身护着美美。
祖驯朝天宝吼:「你让开!」他瞪着杨美美,咬牙怒斥:「我叫你让开!」
「别这样,她够难过了。」张天宝挡着黎祖驯,哀求地说:「你吓到她了。」
就连张天宝也对黎祖驯盛怒的模样敬畏三分,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黎祖驯,黑发紊乱,双目殷红,眼中怒得似要喷出火,像头失控的兽。
躲在张天宝身后,美美又惊又怕,泣不成声。
黎祖驯指着她骂:「杨美美,妳太可恶了!妳还有没有良心?为什么对自己的好朋友做出这种事?」
「祖驯,你冷静点。」张天宝将他往外推,「她只是个女人,你干么?难不成你要打她?」
「我要问这女人,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想帮我,可以拒绝,为什么要骗我?!」黎祖驯揪住张天宝的衣领。「你知道江小君要结婚了吗?!妳知道她爱我吗?她爱我可是要去嫁别人、这为什么?」猛地重推开张天宝,冲向美美。「因为妳,都是妳!」
黎祖驯扬手,美美尖叫,张天宝冲过去,来不及,祖驯手一挥,砰地一声。
美美双腿一软,吓得跪坐在地。
还以为那一掌就要劈到脸上,但没有。黎祖驯一拳击到墙上,手背关节渗出血,他垂下手,望着美美,又茫然地看了看张天宝。他们望着他的眼神,像望着陌生人,而不是他们的朋友。
黎祖驯有一剎恍惚,右手关节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从未这样冲动,差点就打了杨美美。
他惆怅,很痛苦,又觉得好荒谬。
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他们几个一起度过多少欢乐时光,怎么转眼间,是这难堪情景?
黎祖驯恨恨地握紧拳头,喘着气,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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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皎月白如镜,将景物照清楚。
床上,小君蜷抱自己,嘤嘤哭泣,这些挣扎竟让爱情突显得更具体。
我爱他,亦只有他。
她想要做很多好吃的给他吃,红烧排骨啦,焦糖布丁啦,想每天跟他腻在一起,不用做太伟大的事,只是跟他窝在一起看电视吃点心啦,逛超市啦,就这么简单,很无聊的事,就算不说话只是靠在一起,就是觉得好快乐好甜蜜,只要想到他在身边,就有活力过每一天……
江小君记起来了,当初那单纯的想爱某个人的热情,确实不曾在周德生身上有过那种热情,她太糊涂了,不该因为受过情伤就遗忘自己的真心,就忘记热情,投靠对她好的人,误会那样就会幸福。
很爱一个人,为爱受重伤,但那热烈的情感才是活着的证据。那样都好过死气沉沉,被动地接受不爱的人的关怀。
不爱的人,越是关怀越是体贴,她的心,她的身体发肤只会更冰冷。而真心爱着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能发热发光。
她错了,眼看着越错越离谱。怕伤害周德生,所以她要结婚了,心里恐惧着,这是对周德生的弥补?或者这会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黎祖驯呢?
今晚,睡在床上,他会想着什么?是不是也跟她一样痛苦?
今晚,黎祖驯回2503睡。
月色莹莹,照耀床边的桌子。
桌上,两只猫杯站一起,它们都伤痕累累,它们身上都布满疤痕。它们好像团圆了,而其实都破碎了。
房间黑暗,床上,一圈又一圈,白色烟圈飘浮着,黎祖驯叼着烟,双手枕脑后,他花三小时把另一个猫杯又拼回来了,但它们不能盛水,它们虚有其表,它们偎在一起,只是做样子,欺骗别人的眼睛,徒有杯的形状,其实都碎了。
他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比喻来比喻去,他憎恨命运的安排,他有点愤世嫉俗地想着,他要去破坏小君的婚礼,管她怎么想,他要去抢劫别人的新娘,因为她说她爱他,没道理让她嫁别人……
捻熄香烟,翻身,趴在床上,欲振乏力。
还是干脆买药,找小君回2503,他们两个一起死一死好了。
真是疯了!黎祖驯啊,你真窝囊,竟然想到要殉情?你还是男人吗?
可是没有爱,活着,好辛苦!
埋在枕头深处,黎祖驯苦笑,笑出眼泪……
第九章
「妳觉得怎么样?郭元益好?还是衣莎贝尔?」
「你决定好了。」
「衣莎贝尔的包装好像比较漂亮。」
「嗯。」小君没在听,失神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
周德生脸一沈,稳住方向盘,心火却正失控狂飙。这几天她都是这样,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她却像个局外人,对饭店的菜色不关心,对喜饼的样式很随便,对双方访客人数没意见,他讲什么她都同意,但那种随他摆布、由他作主的敷衍态度,让他很火大。
他在忍耐。他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笑,还能很温柔地说:「气色不大好喔,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她人在车内,心思却飘得好远。
「我觉得好奇怪,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梦想中婚礼的样子吗?」他苦笑。「可是妳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是啊,结婚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吧,但那是跟心爱的男人……
「我没意见。」江小君显得意兴阑珊。
「对了,妳想去哪度蜜月?夏威夷?还是去远一点的,大溪地怎么样?那里非常适合度蜜月。」
「我觉得没度蜜月也没关系,我想快点回学校工作。」
他握紧方向盘,仍努力微笑。「说什么话?工作哪有度蜜月重要?很多新婚夫妻都是在蜜月旅行时有了爱的结晶,地点非常重要,我希望快点有小孩,我们的小孩一定很可爱……」
她听着,都听着,听到毛骨悚然。对了,小孩,爱的结晶。她跟德生的小孩是爱的结晶?不,那听起来超讽刺的,她一点都不想怀周德生的小孩。
随着时日迫近,跟周德生结婚这码事,越来越写实,同时小君也越来越焦虑,终于到家,她迫不及待和周德生道再见,不理母亲的招呼,就奔进房间,趴在床上,动也不动。
「不吃晚餐吗?我特别叫刘姨做了妳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江天云倚在房门口问。
「不要。」
「又不吃,妳看妳越来越瘦,妳这样会生病的,不吃饭至少喝一点汤?我端来给妳喝?」
「不要、不要。」病了最好。
「妳这样怎么行?要当新娘子的人,不能病恹恹的。」
「我好累,我想睡了,拜托妳不要管我。」
「妳每天都在睡,今天也睡到下午才起来,和德生出去不过几小时,现在又要睡?」
「妳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发扛地扔出枕头,赶走母亲。
江天云拿她没辙,只好掩门由她去。
她渴睡,除了睡,没其他开心事。在睡梦里,幸运的话,能和祖驯欢聚,醒来这世界何等苍茫!只要看见周德生,她心中的孤独就更巨大、更立体。越是望着周德生,听着周德生讲话,对祖驯的渴望就越强烈,她该怎么办?她情愿长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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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芳梅问老板:「这个卖多少啊?」
柜台前,一位客人正捧着玉制的纸镇等着要买。
柜台内,黎祖驯坐在高脚椅,百般无聊地叼着香烟,望着悬在半空的电视,电视里一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正在演奏交响乐。他听着,眼神空洞,也下看商品,就说:「两百。」
「两百?」张芳梅惊呼。
「买!」秃头阿伯手往口袋搜出两张百元大钞,咻地塞进张芳梅手中。「不用包,两百拿去。」赚到了!
「两万,是两万块。」张芳梅伸手要。
欸?阿伯吓退一步。「老板说两百。」眼睛瞟向那坐在高脚椅,模样性格的大老板。
大老板一副不关己事样地吸着烟,也不理他。
张芳梅面不改色地说:「我们老板跟我沟通有我们业界的术语,你是听不懂地,我们老板口中的两百就是两万的意思,这你明白吗?两万拿来。」
「哪有这种事。」阿伯拽住纸镇:心在淌血。
张芳梅秀眉一扬。「买不买?」
「我……我……我刷卡。」阿伯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信用卡。
咻、抽走信用卡,张芳梅手脚俐落给他刷下去。「对了,刷卡要多付一笔手续费喔。」
阿伯很优雅地悄声骂一句入。
结帐,打包货物,送客,张芳梅回头老板:「两百?疯啦!」
「随便啦。」黎祖驯手一挥,撑着下巴,懒得理。
「失恋呴?」张芳梅觑着他。
「闭嘴,」
「大老板,虽然你走颓废路线也是很帅地,但我个人觉得你把胡子剃一剃看起来比较有朝气,你现在这样满脸落腮胡,像坏人。」自从上回那个气质高雅的美女小姐出现后,幽默风趣的大老板性情大变,每天都失魂落魄。
黎祖驯好久没剃胡子了,也很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他睡不好,吃不多,每分每秒挂念着江小君,没办法停止。
他偷偷去她家站岗,只为了见她一面。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只等到匆匆一瞥,看见一位斯文男子开车载她出去。他隐身在街角,注意着小君的表情,她没有笑容,她看起来很憔悴,他想,她肯定也不好受。倒是那个男人对着小君说话时,满面笑容,黎祖驯真恨不得成为那个男人。
「妳们女生有办法跟不爱的男人结婚吗?」他问张芳梅。
「有啊~~」张芳梅嚼着口香糖,耸肩道:「如果对方又有钱又帅又有大房子又对我好,就算不爱他,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啊。」
黎祖驯瞪她一眼。「妳这爱慕虚荣的女生!」
「厚、我讲的是老实话好不好!什么爱慕虚荣?现在钱很难赚欸,我在你这里打工了不起一小时一百块,如果找个有钱的老公,每天对着老公笑啊笑啊,搞不好一天就有几万块的零用钱,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