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他伸手要拉她起来,她却赖在地上不肯。
「对啦,不是萤火虫……」她笑得掉泪,抚着戒指说:「你看……它不会飞……」吻吻戒指,好冰。
「怎么整晚讲萤火虫?」他微笑,揽她入怀,拽得紧紧地。「妳醉了,好开心是不是?」
「嗯~~」她在他怀里打了酒嗝,好累,闭上眼。
「要不要回去休息?我送妳?」
「嗯……」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有一只萤火虫从罢黑的草丛飞出来了,一下高,一下低,在夜里,像小星星,溪水淙淙,夜虫嘀嘀,有人牢牢牵住她手,那大大的掌心,有粗糙的茧,刺着柔软的手心皮肤,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是啊,这跟周德生的手不同,这是很男子气概,长着厚茧的大手。
她缓转过脸,望见他粗犷的侧脸,心跳差点停止,眼红透。
「是你?」
黎祖驯在她身边,他凝视前方浓荫的山林,指给她看。「妳看,萤火虫。」
她不看,泪如泉涌,盯着他,问:「为什么要拿我妈的钱?那天我在2503一直等你!」
他转过脸,仍是那无所谓的戏谑的微笑表情。「妳要结婚了,还想这些干么?」
「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微笑,不回答,只是笑着,笑看她哭。
小君望着那不曾忘的容颜,望着曾热吻过的嘴,望着他下巴新生胡髭,曾经它们痒着她的颈窝,见面这刻,她手心冒汗,脸颊烫,仍为他心跳如擂鼓,她听自己颤着声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有没有新欢?多可笑,离开四年,恨四年,最在意的竟是这个,有没有爱上别人?
他脸上表情深不可测,仍似当年,教她难以捉摸。
再见他,她觉得自己打回原形,还像十九岁时幼稚愚蠢,是啊,这男人总是可以教她变得愚蠢。
「干么问这个?」他戏谑地笑着。「难不成……妳还爱我?」
她震住。
猛地醒来,小君坐起身,汗湿了衣裳,一下不知身在何方,一室的黑暗。待眼睛逐渐习惯黑暗,意识渐渐回笼,才警觉是梦,情景却栩栩如生。
她怔怔坐着,心悸,无助。她下床,没穿上鞋,踩着冰冷地板,一步步走至窗前,推开窗,冷风扑面,外边街上,一盏路灯,隔着黑暗,与她遥望。
窗边大树,巴掌大的叶子被风吹得发出沙沙低响,小君靠着窗沿,木然地站着,凝视着黑夜。
昨晚她允诺婚事,午夜醒来,竟觉得了无生趣。
事业到达颠峰,眼看感情也有着落,可怎么每日人前都像在表演?演着一出叫做「我很幸福快乐」的戏码?
她不敢对母亲诉苦,更不敢向周德生坦诚,其实她越来越觉得人生无趣。越成功,越空虚,她晚晚要靠安眠药助眠,每天醒来都渴望可以不必下床。常常吃很多但没有饱的感觉,喝很多水依然觉得口渴,睡很久却睡得不沈,醒来更疲惫。
每次比赛胜利,站在台上,聚光灯下,台下欢声雷动,黑压压的人们起立鼓掌,为她疯狂。她捧着奖杯,那冷冰冰的奖杯贴着心房,空虚是那么的强烈,心中一片苍凉。她赢得一众喜爱,却失去曾经的最心爱,她被大家崇拜,却因为曾被某人抛弃,耿耿于怀,念着他,就算他坏,还是难以释怀。
小君望着黑夜,隐约听见,遥远地方,性枪合唱团永远年轻,恨流行地激烈吶喊。而今功成名就的生活,敌不过五年前和黎祖驯狂放恣意的快乐时光,敌不过曾窝在厕所因宰杀凤梨而狼狈却生气勃勃的感动,敌不过曾经和美美窝在床上亲密地讲悄悄话……
她好寂寞啊!
真讽刺,那时候什么都不确定,拥有的比现在少,为何感动很多?她依稀记得为爱疯狂,热血沸腾的自己,好像大脑有火,烧得晕头转向,一股脑地热情追逐亲爱的人。当时的她浑身发热,每天朝气蓬勃。她怀念那时候的自己。
现在呢?
午夜梦回,惊醒,几乎会认不出现在的自己,觉得很陌生,每朝醒来洗完脸,看见镜中的自己,也会为那张冷漠的眉眼感到怵目惊心。现在她理智冷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周德生恋爱两年,相敬如宾,除了拉手,其他都不踰炬。现在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就结婚去。这爱情进度由他主导,母亲也乐观其成,觉得他温柔体贴,会是好丈夫。
没人发现小君死气沉沉。
因为她不再是当年的羞涩坦白的江小君,她也学会演戏,收拾真实的表情,痛或是无奈的时候,感到无趣的时候,尴尬的时候,通通用微笑做注解,拿手到连自己都快要误会自己真的很满足、很幸福……
但梦境不会说谎,比真实生活里的江小君还诚实。
她竟然问梦中的黎祖驯--身边有没有人?
莫非还在意?小君心惊胆战,又恼又气。
这逝去的爱情,为什么像背后灵,如影随形。他在她心中打了结,一直没解开,好无力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初秋,小君与周德生回台湾筹备婚礼,预计十二月结婚,小俩口要忙婚事,江天云代为出面,应付音乐界各大协会的演奏邀约、慈善义演。
小君见过未来公婆,周父为人严谨,不说话时,微蹙眉头,不怒而威。在金融机构担任一级主管,身居要职,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很满意小君这个媳妇,觉得白白净净的江小君,美丽温柔,气质高雅,会是贤慧的好妻子。周母贵气逼人,应对进退,很懂分寸,她跟江天云很快结为好友,两家人互动良好,共商结婚大计,选在个风光明媚的星期天,就把婚事都订下了。
回台湾几天了,忙着婚事,一直到今天才有空。小君在市区瞎逛,这城市北当初离开时更时髦、更现代化了。街上招牌,很具时尚感,几个国际性知名品牌纷纷进驻台北街头,小君看得眼花撩乱。走进百货公司,在化妆品柜前,挑选保养品,小姐热情地为她介绍新进的眼线液。
「画起来超美的,妳试试看,而且不容易晕开,就算流汗也没有关系。」
专柜小姐抬起小君下巴,描眼线。忽然,小君从镜子里,瞥见个熟悉的身影,猛地转头。
专柜小姐惊呼,眼线画歪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帮妳擦掉……」弯身取卸妆油处理,再抬头。「咦?人呢?」
人不见了--
「美美?美美!」小君追着一抹亮橘色背影,她不会看错,那穿着亮橘色洋装的是杨美美。
那人回头,看见她,拔腿就跑,像见鬼。
小君追她,百货商场,她们一个追一个跑。
「美美?是我……江小君啊!美美~~」一个没命地喊,一个使劲地逃。
踩着高跟鞋追,小君追得很辛苦。
美美跑得快,一转眼溜出百货公司,却和正要进来的少妇撞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
「搞什么啊!」少妇拎着的袋子摔在地上,东西全滚了出来,散了一地。
「好痛!我的妈……」美美按着脚踝,痛得站不起来。
少妇边捡东西边骂:「莫名其妙,妳走路不看路啊?」
少妇气呼呼走了,美美还痛得按着脚踝呻吟。
「美美!」追上了,小君停在美美面前,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妳干么跑?」她望着美美,美美也望着她。
忽然,美美噗地爆笑出来,指着小君的右眼。「妳眼睛怎么回事?」一条黑线,直岔出眼睑,斜飞到眉毛上了。
「啊……我刚刚在描眼线……」小君忙摀住右眼,超尴尬。
这别后相逢,没有温馨,只得狼狈。一个跌在地上,一个眼线乱飞,两人瞪着对方,同时笑出来。
「来,很痛吗?小心。」小君扶起美美,美美一拐一拐地靠着小君走,两人回到百货商场。
「都是妳害的……」美美埋怨。「唉,干么追我啊?」
「那妳干么跑?」
美美睐她一眼。「喂喂喂,搞清楚,我们已经绝交了。」
乍见江小君,心虚,她慌得就跑,没想到小君还使劲追。
小君脸微红,尴尬了,低声说:「都那么久了,早就不气了。」
两人走进女厕,美美帮小君擦掉眼线。
「不要动喔……」
「好了吗?」
「唉,这眼线液要用卸妆油啦,妳忍耐点。」
「啊、好痛。」
「不大力一点擦不掉啊~~」
美美抹去眼线,拿出眼线笔,帮她描好眼线,又问她有没有口红,帮小君把妆补好。
「好了。」美美退一步,欣赏杰作,由衷赞叹:「好漂亮啊!」别后再见,小君出落得更美了,现在可是个灵气逼人的气质美女呢!
杨美美则是个丰满性感的大美人,小君打量美美,她原来的婴儿肥不见了,五官立体,身材玲珑有致,打扮也相当时髦,身上搽着浓郁的香水。
两人望着彼此,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小君眼眶红了,忽然抱住美美。「我好想妳……」真的,在德国虽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总觉得有隔阂,故人还是最可爱的。
「我……我也是。」美美真心回抱小君,小君这么看重她,她心里的罪恶感更深了,她感到惭愧。
「我们去喝咖啡好不好?」美美提议。她想跟小君坦白所有的事,即使会让小君讨厌她、憎恨她,她决心全盘托出,她想告诉小君,黎祖驯至今都没再跟谁交往过,他还在等小君。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小君的位置,甚至明目张胆的,鼓起勇气跟黎祖驯告白。
结果,她是自取其辱,黎祖驯绝情的反应让她彻底死心。
甘愿面对现实,于是隐瞒信件的罪恶感便时时刻刻鞭打着她的良知,成了美美的梦魇。既然逃不了,既然又再碰头,看见小君因为见到她喜极而泣,美美心上温暖,更觉得惭愧,把心一横,美美决心将事实全盘说出,也许,这两个人还有机会,既然小君回台湾了,说出来以后也许会被他们唾弃,但不说出来,这个错误会永远折磨着自己。
「妳过得好吗?在国外顺利吗?」
在咖啡厅,美美询问小君近况,一面暗暗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好难启齿啊!
「我很好,」眼看美美脸上满是内疚的神情,小君善解人意,轻覆住美美的手,笑道:「美美,我要谢谢妳。」
「啊?」
「真的!」她握紧美美的手。「我看得出来,当年的事,妳还一直耿耿于怀吧,妳不用内疚啊……」是因为这样刚刚才不跟她相认吧?可怜的美美,这几年一定怀着很深的罪恶感。
「我其实早就不怪妳了,说起来那时候我也有错,我太幼稚了,妳其实也是为我好,我真傻,竟然跟妳生气,还说要跟妳绝交,我好傻。美美,我很感激妳……」
感激?美美听得糊涂。「为什么?」
「当初妳做得对,要不是妳让我妈把我带走,我现在可能还是在速食店打工。」
「可是……」
「我这一年在Innsbruck音乐学校当讲师,每天都好充实。现在跟未婚夫回台湾筹备婚礼,顺便参加几个慈善演出,我给妳票,要来捧场喔。」
美美愣住,一下子搭不上话。她刚要说黎祖驯的事,可等等……未婚夫?小君要结婚了?
「我最近要拍婚纱照,预计十二月在君悦宴客,在敲日子呢!」
美美傻愣愣,六神无主,心慌意乱。
小君继续说,她笑着,一副很幸福的模样。「所以喽,妳看,我过得这么好,妳就不要再自责了,当初离开黎祖驯是对的。」
「妳要结婚了?可是黎祖驯……」
「那个人……以后不要再提了。」小君冷道:「我不懂,那时怎么会那么喜欢他,不值得……」随即又感到好笑。「幸好离开他,现在才过得那么幸福……」
小君的手机响了。「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
美美看她接电话,对方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未婚夫吧?
小君脸上满是笑意,口气好温柔地说:「我和朋友在喝咖啡……嗯……」小君看美美一眼,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好啊,我在忠孝东路这边的百货公司……嗯,几点?好啊,一起吃晚餐,司机到了再跟我说,嗯,好,晚上见,掰。」
「是他吗?」
「对啊,我们晚上要一起吃饭。」
「他对妳很好吗?」
「当然,不然干么跟他结婚?」小君失笑。
「妳爱他吗?」
「当然……当然爱他。」
「就像爱黎祖驯那么爱?」
小君脸色微变,美美注意到了。
「小君,婚姻不是儿戏,一定要很爱很爱才可以结婚,只要有一点点犹豫,就千万不要冒险,那是要跟某个人朝夕相处一辈子,不能冲动啊、
「我很爱他,为什么不?他对我很好,他不会让我哭,他不会伤我的心,他什么都依我,再不会有谁对我那么好了,他是个很棒的人。」
「我不是问他这个人好不好、我是问妳爱不爱他?」
小君一下子呆住了。毕竟是亲如姊妹的老朋友,每个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小君笑了,笑得僵硬,逞强道:「我爱他,而且很快我们要结婚,我会给妳帖子,记得要来喔。」
美美不好意思再提,她们改聊起这些年彼此的变化。美美换了一家更大型的婚纱店,当造型设计师,有一技之长,生活不成问题,贷款在木栅买了一间小公寓,跟妈妈住。
一小时后,周德生的司机来了,她们交换电话,约好来日再聊,小君先离开了。
从咖啡厅往外看,美美看小君上车,她默默地喝光冰咖啡。忽地趴到桌上,哭了。
糟透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边哭着边搜出手机,打给某人--
「喂,晚上出来喝酒。」
「好啊好啊。」那个人立刻答应。
「我警告你,我晚上要喝非常多的酒,你要负责送我回家。」
「为什么要喝非常多的酒?要庆祝什么?」
「少啰嗦,来就对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张天宝张大嘴巴,颤抖着,揪着手中的信纸,信纸明显被揉过了,绉巴巴的,但字迹清晰可见。张天宝啊了半天,只管瞠目结舌,半晌还讲不出半句话。
旁边,杨美美烂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我是坏女人……」
「信为什么在妳这里?」
「因为我是坏女人啊!」
「黎祖驯写给小君的,怎么在妳身上?不是早该拿给小君了吗?」他知道祖驯跟小君的约定,但现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