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错怪好人了。原来他找茶叶是为她。温柔有些过意不去地笑,伸手接过杯子︰ 「谢谢。」
「当心汤手。」楼砂淡淡嘱咐,就在床沿坐下看着她喝。
啊,真的是汤的!他的内功修为也真是很高。小口小口地将一杯浓茶喝完,胃里舒 服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些。温柔感激地朝他一笑,不能否认,心里还真是乱感动一把的 。
楼砂默默从她手里拿过空杯放回桌上,叹了口气看她:「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 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这叫她从何说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变得如此的情绪化。心里的 烦郁竟像是千头万绪,说不出口。摇了摇头,她近乎逃避地躲着他的视线:「别问了好 不好?算我求你。」
「我无意逼你什么。你若不想说,就别说。」楼纱耸了耸肩,「只是有时候事情是 说出来比较好受些,相信你知道。」
「我知道……只不过是有点无从说起的感觉罢了。」温柔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下,「 我不会虐待自己,憋到内伤的。相信你对此深有体会,不是吗﹖」
「……也对。」楼砂有点戏谑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天在地洞 里的经历。
有他在,心情真的会好些。温柔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听楼砂吹箫时,曾动过与他合奏 一曲的念头,当下站起来﹕「你看上去挺闲,陪我弹两个曲子解闷如何﹖」
楼砂挑了挑眉﹕「合奏,在这里﹖会有人以为你房间闹鬼。」
温柔捧起方几上的琴﹕「我还不想名誉扫地。你知道有什么空旷,不会被泼洗脚水 也不会被追杀的地方吗﹖」
楼砂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捻熄桌上两只蜡烛,拔起来揣在怀中﹕「难得你有这兴致 ,我怎好推辞﹖随我来吧。」
第八章
跟在他身后用轻功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温柔发现自己正望着竹林繁茂处,一座 简单古拙的六角石亭。楼砂这回有带火折子,拿出来点上了蜡烛,温柔顿时看清,这石 亭中还有一张小小的白石八仙桌和四个刻花的圆石凳,颇为精致。
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温柔环顾四周,赞叹地低语:「人都说西湖旁藏幽掩胜无数 ,果然不错。五云山我也来好多次了,从来没发觉居然有这么个石亭在。」
楼砂轻笑﹕「我也是偶然发清b这好地方的……算我自私吧?舍不得昭告天下,怕 人多了会糟蹋一般。」
温柔点了点头,颇能体会他那想要独占的心情。在桌前坐下了,她问楼砂:「选哪 个曲子呢﹖」
「……俪人行,会不会?」
「会。」嗯,挺适合琴箫合奏的曲目。不过他和她都是偏向随兴、不受拘泥的风格 ,凑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反而变成凄惨的杂音?
「你来起头吧。」楼砂靠坐在栏杆上,将玉萧横在唇边。等温柔试了几个音、定下 节拍,他候准了时机和温柔同时起步,将箫声溶入琴声中。
琴音清脆,萧声婉转;好似有一位艳丽无双的女子翩翩顾盼,越舞越近。足音抑扬 顿挫、节拍强烈,舞姿却温和优雅,潇洒无比,和在一起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琴音一变,越转越高,最后竟是高昂激烈,隐含锵锵铁声,似有发泄之意。萧 声亦突然拔尖,好似一撮烟火突然窜起,接着在夜空爆开火星点点,五彩缤纷却始终纷 纷絮絮围绕着琴音。萧声清亮却无琴声激昂,反而悠扬古雅,似与琴音一问一答,中正 平和,隐含劝慰之意。
又过片刻,琴音渐渐低落,就好象大海退潮,一波小过一波,终于变得风平浪静。 萧声却还是高亮,清澈空明,好象宁静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海滩上,俪人轻歌漫 舞,恬然自在地越行越远,终于看不见人影。琴萧之声亦一前一后,变得低柔又几不可 闻,最后终止。
双手离开琴弦,温柔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人会被自己的乐声感动的﹖也许听起来自恋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她是真 的被刚才的「俪人行」所撼动了!
这就是所谓的知音难寻吧﹖要找个人合奏一曲容易,可是难得、难得有这般契合! 两个一般随兴的人凑在一起,没变噪杂,反而是互补互助,高潮迭起。
这一曲俪人行,弹得好生尽兴﹗心下畅快,温柔趴在石桌上看楼砂,轻轻地笑﹕「 多和你合奏两次,我会开始自命不凡的,搞不好将来顶个琴仙的名字出来混江湖……说 真的,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是爱把音乐和武林扯上关系﹖」
「用铁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楼砂跳下栏杆来到桌前,优雅地挑了条眉﹕「有 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琴,……温琴仙﹖」
温柔立刻移坐到另一个凳子上,将琴让给楼砂:「当然想听!--你懂的倒很多。 」
楼砂坐下,轻轻嗤了一声:「兴趣所在,自然学得快也学得好些。可惜琴棋书画这 四样里,能拿来稍加卖弄的也只有一个琴而已了。」
能有一个可卖弄,也已经很不错了吧?温柔朝他拱了拱手﹕「过谦了,楼大侠﹗我 是否该说,刀剑拳脚中我能卖弄的也只有一个脚,因为我开溜比较快﹖」
楼砂朗笑一声,伸手弹奏起来。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箫声,低柔、浑厚,听起来说不 出的受用。
温柔不再出声,趴在桌上静静地听他的琴。眼前跳跃的烛火闪得她眼花,索性合了 眼,用心去听,让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回荡的乐声。
一直都觉得,楼砂的音乐比她的更为自由,随兴所致、不受拘束……好象能说话。 心里想说什么,全在乐声中了。就像现在,好详和的琴音!点点滴滴如细水长流,在刚 才那一番发泄后,听这琴,让渐渐沉淀的心更见清明。
他……是真的懂她吧﹖上次西子楼顶吹箫,这次又是五云山上抚琴,也难得两次都 能适时宽慰她烦躁的心绪。他的这份心意,很有点让人感动。
唔,夜风徐徐……好舒服。温柔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上了就不想睁开。说真的, 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生命里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搅乱一池静水……嗯,这么说也不 很对,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皮痒了的成份居多,比如夜闯康成王府、比如弄出那子虚乌 有的南屏宫主和衡天心经。但是不能否认,在认识他之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多事 ,不论是经历或心境都是。
不过,经历或者可以归罪于不小心淌了浑水,这心境……真的也可以嫁祸吗﹖也许 ,也许无关他人,只是她自己罢了。以前一些不曾想过,或是潜意识里刻意逃避的问题 ,全都渐渐在思索了。呵,她这个花魁,是不是到了「花将落」的阶段了﹖才会认真地 去正视一些以前用洒脱来掩饰逃避的问题?例如出路、例如她那总被世俗剥夺的尊严… …算了,不去想了。这种问题对她有些微醺的脑袋来说太深奥,她是花将落、花没落还 是花已落,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说。今晚风清月明,天气还暖,正是赏乐夜……也是,也 是……好眠夜……楼砂瞧见温柔闭着双眼,半天没动静了,慢慢将乐声终止,试探地叫 ﹕「温柔﹖」
没反应。听她鼻息较为沉重了些,多半是撇下他找周公下棋去也。看她一动不动, 嘴角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睡得还挺香,这下倒是不忍叫醒她了。楼砂叹了口气, 摇摇头无声地自言自语﹕「虽然我这琴音是带了点催眠的成份在,可是你这样倒头大睡 ,分明是吃定了我做苦力……」
想了想,他脱下外袍放在一旁,用那束带将瑶琴捆绑在背上,然后弯腰小心地抱起 温柔,腾出一只手扯起外袍覆在她的身上。温柔动了动,似醒非醒地半睁开眼﹕「我… …睡着了?」她瞇着眼像只慵懒的猫,看着天空微笑,「……好多星星哦!」
「我看你跟本还在睡。」楼砂认命地抱着她走出石亭,「我送你回去。」
「嗯……」温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帖在他胸口 挡风。
楼砂苦笑﹕「把我当作那位姓柳名下惠的仁兄了吗,温柔﹖」天知道她这半睡半醒 的样子有多妩媚,她也未免对人太过放心。
温柔在重新坠入梦乡前,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话,如果楼砂的内功修为差了些, 搞不好就听不到了。
她说的是﹕「你敢当柳上惠,我一拳打得你满地找牙。」
呵,这个嚣张的女人!楼砂没辄地摇头,宠溺地抱着她,施展轻左5c飞快地下山去 了。背负着琴又抱了个人,他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形迹。如果有人看到他抱着红 香院的花魁回飘香阁,别的不说,温柔也许会认真考虑打到他满地找牙的可能性。
还好,无惊也无险地回到温柔的香闺中,偷渡成功。楼砂好人做到底,将温柔抱上 床,替她脱了鞋又拉上被子。
将背上的琴卸下放在桌上,他终于能够穿回自己的外袍。唔……这会儿上面已经有 她那淡淡的白兰香味了。楼砂微微一笑,绑妥了腰间束带。
……说真的,他这辈子,好象还没这样宠过、纵容过什么人吧﹖床上的温柔一无所 知地睡得正香,楼砂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半晌,深邃的眼里,悄悄闪亮起一抹 坚定的认知。
他早该发觉的,自己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同,破了太多的例……是她了﹗当从青涩少 年长大成熟后,他渐渐摆脱了偏激和轻狂,有很多事懂得不去强求,懂得看淡。虽然还 是很我行我素,但是,这几年里他执着过的东西,确实屈指可数。不过这次……这次他 却想再执着一次,想……想要生命中有她在。她太特别,错过了,这世上哪里去寻第二 个温柔﹖默默凝视温柔恬静的睡颜,良久,终于一挥手,衣袖卷起的风扫灭了房间里的 烛火。窗打开又悄悄合上,楼砂带着有些不一样的心情离开。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宿醉就是这种感觉吗﹖一 早起来就头胀得厉害,只要站起身就血液直冲脑门。温柔闷闷地靠坐在湘妃褟上,泡了 杯乌龙茶慢慢地喝着。还好坐下后就不觉得太难过了,昨夜楼砂的那杯浓茶至少还有些 醒酒的功效,没头痛欲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说真的,昨晚是他抱她回来吗﹖那时 简直睡得像猪,隐隐约约记得被抱出小石亭……其它的,真的不记得什么了。一早醒来 时自己舒服地和衣躺在床上,身上也盖了锦被。她……没发酒疯丢人现眼吧﹖「小姐! 」小媚一阵风似地卷入房里,张嘴就大呼小叫。
「拜托轻一点。」温柔揉着太阳穴呻吟,「我没耳聋,你不用趁现在练习河东狮吼 。」
「哦,忘了。」小媚吐吐舌头走到温柔身边,「小姐要不要吃点山楂﹖听说那也醒 酒。」
「不用了。」温柔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凳子,「坐下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嗯……」小媚的眼珠转了转,那样子有点兴奋又有点好奇,但又怕主子责罚似的 ,活像只盯着金鱼缸垂涎的猫。
温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条缸里的金鱼,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想说什么﹖」
「昨晚进来想看看小姐会不会不舒服,小姐不在。」
唔,被发现了。「然后﹖」温柔静等下文。
小媚抿了抿嘴︰「小姐最近老是半夜溜出去,却没一次带赃物回来。」
「什么赃物﹖是劫富济贫!」温柔插嘴抗议。
「小姐那济贫也只捐出一成而已、能算吗﹖」小媚很不屑地看着主子。
温柔大方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很贫。」
惊觉话题被越扯越远,小媚不依地双手抱胸﹕「小姐别想把话题带远﹗你倒是说说 看,为什么老是半夜不见了人影,上次还彻夜不归﹗都上哪儿去了﹖」
唉,天下有多少主子被丫头拷问的﹖祇怕不多,她偏偏倒霉地是其中之一。温柔想 了下,决定对她透露实情。尤其最近楼砂红香院来上了瘾,怕也瞒不了多久。她微微一 笑︰「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我去会友。」
「会友﹖什么朋友﹖」
也难怪小媚会疑惑。身为妓女,除了自己楼里的那些姐妹也许找得到一两个投缘的 ,难不成还能和哪个嫖客的老婆成为朋友?除非……「是男人?」
「嗯。」温柔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小、小姐!」小媚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凳子上跌下。
这丫头难道以为她脑子坏掉了﹖温柔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那些会来喝花酒的混 蛋﹗他是我在康成小王爷赏月那天认识的朋友,很……有智能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楼砂了﹗他的温文、包容、和那一点因为透彻的我 行我素……和他一比,自己算是不怎么成熟的了。
小媚顿时双眼闪闪发亮,活像偷腥得逞的馋猫:「哦﹗那是小姐的情人了﹖」
情人﹖楼砂……算是情人吗﹖温柔讶然发现自己的心,竟因为这个问题跳得有些急 了。其实真要认真算起来,他和她之间,有很多交往已经远远超过了朋友的范围。虽然 身在妓院有时难免要风骚一番,但是天地良心,她不是个放荡的女人啊﹗她不会让一个 普通的朋友如此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不会对他近乎无赖地耍娇,更不会容忍他的搂抱 ……对他,好象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从没防备过他,但也从没有什么--激 烈。这……是情人吗﹖要说不是,彼此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暖昧。要说是,那也未免太 平静顺利了些吧﹖面对小媚那一脸的兴味,温柔叹了口气,先膂b下来再说﹕「嗯,算 是吧﹖」
「小姐,你捉弄人啊?」丫环可不满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
「你绕口令啊﹖」温柔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你能好心 为我解惑的话,我会很感激。」
「小姐你﹗」小媚看上去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马上释怀,还忍不 住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