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诗诗,一样陷在矛盾又困惑的情绪里,再过两天,江莉芬就要回来上班了,和爸爸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将要离开台北,离开石玄朗回吉贝岛去。
她不敢奢想和石玄朗之间有任何发展爱情的可能性,不管身分地位、空间距离都是那么遥远,各方面都不相称。
石玄朗不可能选择她,这是她一直都有的心理准备,他不可能把不合身的爱情穿在身上,那将会像穿著不合身分的粗俗衣服,除了惹人讪笑外,相信他自己也会觉得不舒服。
诗诗对自己的信心太单薄,不足以捍卫她的感情世界,她现在很后悔到台北来,后悔遇上石玄朗这个高明的小偷,趁她不备,偷偷偷走她的心。
没有心,她还能回吉贝岛吗?
☆ ☆ ☆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喔。」
一大清早,帮诗诗打扫房间的清洁妇,逮到还没到十九楼上班的诗诗,作贼似地小声对她说。
「什么事啊?」诗诗没什么兴趣,不过碍于几日来和清洁妇已经混熟的交情,也就洗耳恭听了。
「听说喔,昨天各部门主管部接到一张匿名信,信里面说江莉芬秘书和石总裁其实早就偷偷秘密订婚了耶,这个消息现在大概整个饭店都传遍了。」
诗诗一瞬间呆住了,僵直地睁大眼睛。
「订婚就订婚嘛,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不伦之恋,干么偷偷摸摸的,你说对不对?」清洁妇兴致勃勃地想和她讨论,那神情就像看到什么八卦杂志刊登了某某巨星的绯闻一样兴奋。
诗诗却像是突然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当最冲击的那一刹那过去,紧接着心脏便强烈绞痛起来。
「对啊,好奇怪。」半晌,她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应付。
「男的俊女的漂亮,很速配的一对嘛……」
「我上楼了。」诗诗打断她,梦游般地走出房间,无法再听进任何一句对她而言都是残忍的话。
她茫然若失地走向电梯,经过房务员休息的小房间,隐约听见几个服务生挤在一堆,耳语着这个惊人的绯闻。
「房务部的经理已经把那封匿名信销毁了。」
「咦!为什么?」
「拜托,石总裁是房务部经理的顶头上司耶,你想他能把它交给上级处理吗?石总裁既然有心刻意隐瞒,谁又敢去向他求证这件事,没必要为了这种匿名信而触怒上司,白白赔上自己的前途吧!」
「说的也是,而且写匿名信的人到底是谁呀?心态很可疑喔。」
「各个部门的经理都各怀鬼胎,按兵不动,就怕是某部门经理设下的陷阱,假装没这回事就能安然无恙,多事去找石总裁处理搞不好反而会遭殃呢!」
听见房务部的员工忙不迭地谈论这个绯闻旋风,诗诗揪心地闭起眼睛,所有奥斯顿的人都知道了,绯闻是真的?
她茫然无措、脚步颠踬地冲到了十九楼,发现佟云和可儿都不在,她忘了敲门就直接闯进石玄朗的办公室,里面也没有人,窗帘虚掩着,幽暗的办公室中只有天花板上的星星海发出微淡的星光。
她仰望着星星海发呆。对了,石玄朗今天的行程是招待陪伴法国的贵宾参观故宫博物馆,所以不会在办公室里。
不过,她找他想干什么?质问绯闻的真实性吗?
她又不是他的什幺人,他又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更何况再过一天就要回吉贝岛了,就算绯闻是真是假对她来说又有什幺意义,她反正是一定要和他分开,不能再喜欢这个人了。
她慢吞吞地晃回座位,死命想要平息心中汹涌的情绪,不得不强迫自己认清一个事实,梦想只是梦想,是虚幻渺茫、不可能实现的。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很久,却仍不见可儿出现,她难道也在参与讨论那桩绯闻吗?诗诗仰起头,用力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更不想消沉沮丧地度过回吉贝岛这段仅剩的时间,在分离的时刻来临之前,她应该用开朗的心情和石玄朗过完每一分每一秒才对,只要在分开以后,石玄朗依然会记住她,即使只能存在于他记忆中一点点的位置都好……
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机械似地开口说道:「总裁办公室,请问您找哪一位?」
「诗诗。」是石玄朗低沉温柔的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她的心一动,眼眶情不自禁地泛红了。
「诗诗,听得见我说话吗?这里的收讯不大好。」
「嗯,听得见。」她一开口,泪水便迅速模糊了视线。
「今天在办公室等我回去,晚上我带你去吃饭。」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对情人的呢喃。
听见他温柔的话语,她的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止不住滚滚滑落,喉头梗塞得说不出话来。
「喂,听见了吗?」
「嗯——」她闷声呜咽。
「你的声音怪怪的,怎幺回事?」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没、没事。」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头,匆促抹去睫上的泪珠。该怎幺办啊——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别想骗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异状逃不过他敏锐的观察。
「真的、没有。」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罗唆难缠,她想让他多记得她一点。
「现在没空问你,等我回去以后再跟我说清楚,记住,要在办公室等我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她呆呆握着话筒,像个被抛弃的无助小孩,惶然的泪水泛滥成灾,半天还舍不得把话筒挂上。
不行,不能再哭了,万一被可儿或是佟云看见,少不得要遭受一番询问调笑。
她匆匆走进化妆间,看见镜中神情俋郁、双眼哭红的自己,禁不住又是一阵泪如雨下了,干脆躲进厕所里痛痛快快地哭完一场再说。
叩、叩、叩、叩……
诗诗止住泪水,听见高跟鞋敲在地砖上的声音,脚步声有节奏地由远而近,然后在化妆间前戛然止步,缓缓推门走进来。
「莉芬姊,你总算回来上班了,真是谢天谢地。咦,这个口红的颜色很好看,借给我擦。」说话的人是可儿。
关在厕所里的诗诗愕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江莉芬不是后天才会回来上班吗?怎么今天就出现了?
「干么,童诗诗没帮上你的忙吗?」
的确是江莉芬的声音没错,听见她们在谈论自己,她咬着唇不敢吭气。
「她!」可儿不屑地哼了哼。「我看她忙着钓总裁吧!」
「哦,真的吗?」江莉芬轻哼。
「她利用你不在的这几天,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钓总裁呢!还自作主张准备生日礼物替总裁过生日,呵呵,结果踢了一个大铁板。」
「是吗?总裁拒绝过生日的事,你没提醒她呀?」
「我干么要提醒她。」哼!
诗诗不解地愣住,迷乱得无法明白耳中所接收到的字句。
可儿继续说道:「童诗诗凭什幺能跟总裁走那么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乡下丫头罢了,我就看不出她有什么颠倒男人的魅力,莉芬姊,你别看她外表很清纯,好象一副很会装傻的样子,事实上她处心积虑地想钓佟云呢!万一在总裁这方失手,起码还有佟云当候补,看不出她这么心机满腹对不对?」
可儿鄙薄的语气像利刃般冷不防地狠戳了诗诗好几刀,她无法置信,可儿居然会在江和芬面前这般诬蔑、诋毁她。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省油的灯了。」江莉芬的语气鄙夷,讥讽地说。「表面上是说向总裁学习如何经营管理饭店,实际上是抱着钓有钱男人的心态来的,可惜总裁不是那幺容易上钩的男人,她打错如意算盘了。」
「男人对那种自动送上门来的花痴怎幺可能认真,莉芬姊才是最有资格当总裁夫人的人,那个厚颜无耻的乡下丫头靠边站去吧!」
「你不是很喜欢佟云吗?要把他看紧一点,别小看乡下丫头的魅力,呵——」
「佟云的眼光不会这幺差吧!」
「难说喔。」呵呵。
两个一边补妆一边嬉笑谩骂的女人,踩着高跟鞋相偕走出化妆室,留下躲在厕所里悲愤交集、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诗诗。
两个女人的讽言一句句地割裂她的尊严,一刀一刀地刺伤她,伤得她浑身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江莉芬以前对她的温柔,为什么都变了调?她不明白,为什幺她们要在背地里中伤她?
什么是人心的真?假?虚?实?她完全搞不清楚了。
她强撑着颤软的双腿,无意识地走出化妆间,觉得周身泛冷,四面八方都找不到可以攀附的凭藉,她倚着墙漫无目的地迈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好想现在立刻飞回吉贝岛,吉贝岛只有单纯的人和海洋,从来不曾伤害过她。
「你怎幺了?脸色好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这声音有点熟悉,诗诗怔怔然地抬起头,努力凝住焦距。是佟云。
「我不舒服……想回房间……」她空洞地回答。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佟云的声音充满关怀。
你别看她外表很清纯,事实上处心积虑地相心钓佟云呢……
可儿冷冷的声音突然跃进她脑子里,她慌张无措地摇头,忙不迭地说:「不用看医生了,我回房间躺一躺就行。」
她像逃避怪兽似的从佟云身边逃开,脚步失去控制地凌乱,仓皇地逃向这幢迷宫饭店中唯一能让她躲避的地方。
她没有看见也没有察觉到,在错愕呆站着的佟云身后,还有两张冷冷的、邪异的笑靥。
第八章
好象有什么声音「咚、咚、咚」地一直在响,听起来很像闷雷……又不大像,好象也听见有人喊她名字的声音,不过听起来像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山谷传来。
诗诗依着墙蜷身坐着,缓缓把下巴从膝盖上抬起来,盯着门板侧耳仔细聆听,原来……是有人在敲门喊她。
可是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开门,记忆中好象从没有这么疲倦过,全身有气无力的,脑袋也变得不大清楚了。
好象有人推开门走进来了,手中还捧着餐盘,她转动眼珠,努力集中焦距,才看清那个侍者模样的男人是佟云。
「你还好吗?怎幺坐在地上?已经中午了,肚子应该饿了吧?」佟云把餐盘放在桌上,伸手把倚在墙边的诗诗扶起来。
诗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早餐和午餐都没有吃,难怪全身的力气都不见了。
「谢谢。」她轻轻说,两眼无神地盯着餐盘上的三明治和浓汤。
「你真的不用看医生吗?」佟云小心地觑着她问。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伸出手想拿浓汤,发现手指头居然在发抖,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好象那只手突然间变成了什么异形怪手。
「你是太饿还是太虚弱?」佟云调侃着,帮她拿起浓汤,舀了一汤匙送到她嘴边。「来,我喂你好了。」
诗诗呆视着他,他的举止亲切和蔼得就像邻家大哥哥,让她觉得好温暖,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张口由他喂食。
「我猜……你根本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理不舒服,对不对?」他边喂边问,一脸「什么都瞒不过我」的表情。
她垂眸不语,盯着地板,没啥反应。
「为了谁?石总裁的那个绯闻吗?」佟云讪讪地笑问。
诗诗牵动了一下唇角,扯出薄薄的笑意,她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才好不容易把灵魂和肉体拼凑起来,现在几口热汤总算让她慢慢地恢复生气,伤痕累累的痛处可能已经痛过头,再也无法更痛了。
「放心,那个绯闻是假的。」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什么!」她心头一跳,无法控制自己变调的喉咙。
「不就是那个绯闻把你搞成这样的吗?」佟云一脸促狭。「放心啦,不知道是哪个仁兄吃饱没事干造的谣,事实上根本就没那回事。」
诗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既惊又喜,娇憨的微笑维持了几秒钟便又突然煞住,脸上又飘来一朵乌云。
「你怎么会知道?」其实绯闻是真是假对她也没有意义,石玄朗这辈子总是会结婚的,但新娘压根儿不会是她。
「我当了他两年的特别助理,有什么事不知道,我还知道他最近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了。」他向她神秘地贬了眨眼。
诗诗苦笑着。「这我也知道,江莉芬小姐嘛,对我来说早就不是新闻了。」自从无意中听见江莉芬中伤她的话以后,她再也喊不出「莉芬姊」三个字了。
「你怎么会以为是她呢?」佟云微讶地盯着她。
「我都亲眼目睹过了,还用得着『以为』吗?」她低声咕哝着。
「你亲眼目睹了什幺?」他露齿一笑,怀疑地看着她。
「我看见他们……拥吻的画面。」受创太深的眼眸一黯。
「然后呢?」
「然后!」她抬眼观他。「这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关系吗?」
「就这样?」佟云暧昧兮兮地笑着。「童诗诗小姐,你若不是神经太粗就是太清纯了,一个吻能证明什么关系,我少说也吻过十个女人,难道每个被我吻过的女人都得变成我的老婆吗?」
诗诗瞪圆了眼睛,局促地斜瞟着他。她跟他还不是很熟,谈论这类隐私的话题令她有点尴尬。
「你和他不一样。」她扁嘴低哝。
「哪里不一样,还不都是男人,他有的器官我哪一样没有。」
诗诗轰地一下胀红了脸,什么话嘛,听起来太轻浮、太不正经了。
她清了清喉咙,反问道:「那你说,不是江莉芬是谁?我不相信会是可儿。」
「老天!你的神经可比楼下大厅的大梁还要粗。」他不可思议地猛摇头。
诗诗很认真地低头思索——拜托,石玄朗接触过的女人何其多,她怎幺可能知道他究竟是栽在哪个女人手里?
他敲了下她的额头。「小傻瓜,不就是你呀,你自己难道没感觉吗?」
「呃!」诗诗愣住,情绪一下子转换不过来。
「怎幺,对自己没信心啊?」他笑问。
诗诗猛点头,佟云一定是在开她玩笑,她才不信呢!虽然石玄朗曾经亲口说过喜欢她,可是通常只要不大讨厌一个人,都可以称之为喜欢呀!
「我相信石总裁爱上你了,相信我的直觉,用不着怀疑啦。」正所谓旁观者清,他可比石玄朗的心头还要雪亮。
爱上……她?!诗诗倏地抬起手捧住火红的脸,脑中乱烘烘的一片,一颗心正遭受强烈的撞击。
「你敢保证?」她又快又急地说,被惊喜冲昏了头。
「什么,还要我的保证你才肯相信,你这个丫头——」佟云横出右臂箍住她的脖子,又笑又闹地揉乱她一头长发。
诗诗心中的俋郁一扫而空,被俘云闹得格格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