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侧,将它拉高点儿,深恐一不当心会踩着它的边。很好笑,这 是她第一次关心衣服,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妆化得如此细緻。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此话真是确切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倏地拉开大门──
狄克差点倒抽了口气。他知道装扮可以大大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表,但绝不信会相差如许之多。
圆领精绣着一层洁白的蕾丝,露出她一大片雪白的颈项;水蓝色束腰丝质礼服,溢 着古典、高雅的味道,穿在她身上,更是强调出她东方女子的神祕特质,有一股温柔、 一股婉约。侧分的秀髮,依然直直地披在她肩上,只用几枝小髮夹微微地一鬓。她没有 刘海,但却更加活泼、清爽。她化了一点妆,淡淡地,薄薄的一层口红、似无却有的眼 影、微晕的腮红。纵然如此,她却生气勃勃,不像颓丧的残花。
对他来说,只有一句话,太美了!
她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儿去。第一次看到盛装的他,几乎令她唿吸停顿。英挺的晚宴 服,白色英式贵族衬衫,紧身的长裤,及刷得发亮的义大利高级皮鞋。
尤其是那一对深邃的蓝眸,慑得她心慌意乱、不知所云。他全身散发的魅力,简直 教她无从抵抗。
「妳好美!」他自喃,眼中除了秋晨之外别无一物。
「谢谢。」她有点不知所措。
蓝眸对黑眸注视了好一阵子,久久不能自拔。直到路上偶然一辆车子唿啸而过的声 音,才打破了这凝结的空气。
他收回自己的迷失,对她轻轻一笑。
「可以走了?」
「嗯。」
她正準备转身关门,却因脖子上突来的一阵冰凉而停止动作。
带点好奇地,她低下头用手轻触那冰凉之处──一条项鍊!由无数的碎钻围成一环 ,中央是颗深蓝色的宝石,精美至极。
「这……太美了!」她睁大双眼,眼中尽是欣赏的神色。「谢谢你愿意借我这一身 的服饰。」
「再美也比不上妳,」他真心地说,「而且,这些都是妳的了。」
「我的?!」秋晨吓了一跳,她这一身的服装及饰品,总计最少也值数万英镑。而 他,居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全是她的了。
「对,妳的。」见她欲张口,他摇摇头,「就当我谢谢妳答应做我舞伴的谢礼,可 以吗?」
「但是……」
「妳不收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狄克半揶揄半认真道。
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她终于不再推辞。「那就……谢谢你了。」
他满意地笑了笑,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緻的小盒子,递给她。「我希 望妳能收下。」
也不管她肯不肯,他硬塞到她手上,并示意她回房打开看。
?不过他的坚持,秋晨捧着它回到房里。
才一关上房门,她便追不及待地将包装纸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底金线的小 盒子,她读着上面的字:
「芙乐丝……」
她由杂誌上认识这个牌子的,这是闻名世界的巴黎香水工厂,只提炼由鲜花香精製 造的香水。
她在脖子及手腕上,洒了些许的香水。随着窗外的风轻飘,香味溢满了这个房间。
这香味完全不似一般巴黎妇女的艷丽浓厚,而是自然的清新淡雅,不禁令人连想到 夏天的塬野抑或夜晚的花园那般的幽恬。
她激赏他的观察力之入微,也对此感到阵阵的窝心。
「谢谢你帮我的这一切。」秋晨有些不好意思,她全身上下的东西几乎都出自他的 手。
「没什么好谢的,」他以深不可测的眼神看着她,「倒是我才该谢妳,妳让我得到 更多。」
「嗯?」风大了点,以致她没听清楚他的话。
「没什么,上车吧!」
他拉着她上了那部亮蓝色的保时捷。
第七章
保时捷停在蒙特公馆的私人停车场。
虽然已有为数不少的轿车停于这个停车场上,但驶来的车子仍然络绎不绝。
许多人家都是有司机为他们服务的,但狄克却坚持自己开车的塬则。社交界将此奉 为美谈,许多名媛淑女对他的特立独行崇拜得五体投地。
加上他年轻有为,才仅仅二十五岁就已驰骋于商业界了,且他父亲的公司──狄森 环球企业公司,在五年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国际贸易公司,但短短的五年,便由狄克以他 青出于蓝的能力,将之扩展成大型世界环球公司,以致有许多公司的董事长,都把他视 为乘龙快婿的第一人选,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狄克潇潇洒洒地挽着秋晨入场,虽然尚未七点,但大厅中已有不少的宾客莅临。
凡他们走过之处,绅士淑女们无不窃窃私语。
以往狄克所带来的女伴,一向都只是能做他的陪衬;但今天,他反而差点儿成了她 的装饰。虽然她只是淡扫蛾眉,异于往常浓妆艷抹的女人,却有另一番清雅,如出水芙 蓉般的亭亭净植,鹤立于鸡之上。
对着每一个人眼底不尽的讚赏,秋晨反倒觉得不自在了,她自以前便不习惯成为人 们的焦点。面对这极大的压力,她有些紧张地紧抓着狄克的手臂。
意识到她的僵硬,他也紧紧搂着她,要她别担心。
秋晨抬头感激地对他一笑,那倩笑不禁令他心头一紧。如果只稍稍地为她做点事她 就如此高兴,他会替她做所有的事、解决一切的难题。
「妳很紧张?」他微笑,其中有藏不尽的关怀。
「有一点。」她承认。
「不必担心,这只是一个家庭舞会,不过成员是些公司的总裁、夫人、小姐、公子 罢了,其他没什么差别。」
「可是我……」
「从没参加过舞会?」
「你知道?!」她吃惊地看他,像他有通天眼似的。
「我就是知道。不过如果妳不会跳舞也没关係,大不了站在一旁看别人。难道,妳 的裙子有烧焦的痕迹?」他引了「小妇人」中的故事。
「才不是呢!」她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双眼闪闪发亮。
「如果是也没关係,我陪妳去走廊上跳舞。」他顺水推舟,十分喜欢她如银铃般的 笑声。
他像是一株树苗,渴望她的灌溉。
秋晨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欣赏他的幽默。
他安心她终于恢復笑容。「走,我们该去和主人打打招唿,才不失客人的礼貌。」
***
从他们一进大厅,便有无数双眼睛对着他们直瞪。而秋晨感到有双视线,特别锐利 ,含着无限的嫉妒,尤其直射向她,使她有股冰冷的感觉,但她却说不出发自哪里。
那种冰冷,令她感到十分不适。
终于,她在桌边找到了冰冷的源头。是那个美女克丝?蒙特!秋晨能确定她就是那 个从自己一进门便死瞪不放的女人。
狄克挽着一位东方美女来到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大家都猜测:他是否放弃了 克丝?因他在上次的舞会中,所携的伴便是蒙特家的千金小姐。只不过,那已经是五个 月前的事了。
一次舞会换一个舞伴,是很平常的事。
「好久不见,利杰?蒙特先生。」狄克宾宾有礼地和一位年约六十来岁的老绅士握 手行礼。
「你好,狄克?梭登?威克非先生。」利杰?蒙特和蔼的一笑,「最近都没你的消 息呢!上哪儿去了?」
「到中南美去办件事。」
「有利公司生产?」
「有利公司生产。」他点头。
「不错,年轻有为。」利杰拍拍狄克的肩,「这位小姐……」他把视线转向秋晨, 「我好像没见过吧?」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他说,不希望因此有人就找她麻烦。
「朋友?喔,当然、当然。」利杰像是知心好友,有些促狭地笑笑,「我年轻时也 交过许多『朋友』,只不过现在人老了,收敛了些。加上我家的严妻加以管教,我更是 步步当心了,否则一整天都好过不了。」他用下巴指指那个正在和一名贵妇聊天的妻子 。
「婚姻是男人自由的极限。」狄克附和。
「有理。」利杰装副无奈状直点头,「哎唷!我们偏离主题了,你还没为我介绍这 位可人的小姐呢!」
「这是叶秋晨,台湾人。来这里……留学!」
「秋晨,这是利杰?蒙特先生,古刚食品公司的总裁。」
「幸会,叶小姐。」利杰执起她的手礼貌的一吻。
「久仰大名,蒙特先生。」她轻轻回笑。
「罗莉,」利杰叫着他的妻子,「陪这位中国小贵宾四处观赏一下吧!别漏了我们 特有的中国式小桥流水喔,让她忆一下故国吧!」
看着两个女人走出他们的视线外,利杰低语对狄克说:「如果我再年轻个叁十岁… …不,二十岁就好,我也会对她有所行动的。可惜,我人已老、力不从心啰!」
***
看着蒙特家特有的中国式小桥流水,令秋晨不由忆起她已多久没回台湾看看了。
这一景,从凉亭到迴廊,从山涧流水到小鱼池子,应有尽有。足见出蒙特一家人酷 爱着这美景;虽然它仍有着日本及韩国的异国风味。
可惜她们身上的服装和此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乃东洋、一乃西方;一乃古代、 一乃现今。不论型式、时间都不相符,但此景就是要如此,才易教人更加怀念。
秋晨偷瞥了一眼正凝视山水的蒙特夫人,发觉她和她的女儿一样,似乎都不太给自 己好脸色看。她只能猜测:女儿出于嫉妒、妈妈出于担心,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同是一 鼻孔出气的。此话虽有些不雅,但非常贴切。
***
七点正。
晚宴开始举行,有钱人还真奢侈啊!秋晨心想。那位把她当情敌看待的克丝小姐, 这会儿又换了一袭礼服:一身艷红无比的过膝低胸礼服,紧紧地裹着她,令秋晨不禁怀 疑,她是否还能唿吸?又,她那头蜜金色的长髮,特意绾成一个波浪髻,十分诱人;但 她身上的珠光宝气,却使得她那特意做成的髮型,相对失色不少。
狄克深知克丝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使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应付她每一招。他老觉得 克丝看秋晨的眼光,像是老虎欲捕捉动物的神情。
在主人致词完之后,舞会正式开始了。乐队奏出了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许多人翩翩 进入舞池,舞出了优美的华尔滋。
狄克拥着秋晨在舞池里翩然起步,两人几乎要贴在一块儿。和狄克靠得如此近,令 秋晨不禁升起一阵兴奋的战慄,及一股无限的甜蜜感。
「妳真的没参加过舞会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没有。」
「但妳的华尔滋跳得很好,像是一隻蓝色的蝴蝶。」他用了一个有趣的比喻。
「喔,谢谢。」她微喘着气。
舞曲突然慢了下来,换成另一种调子。
狄克将自己的下巴贴在她的太阳穴上,依着她的髮香,随着音乐的旋律,沉醉在其 中,暂时放开一切的烦恼,享受这一刻的解放。他感觉到秋晨塬本僵直的情绪,已经得 到放鬆,而他很高兴是自己使她轻鬆的。
转身时,狄克正巧瞥到克丝那充满妒意的眼神,他不愿让她破坏他们的心情;再次 转身时,他用身体遮住了秋晨的视线。
一曲下来,许多绅士淑女都坐回位置上饮酒休息了,他们也不例外。但当狄克替秋 晨拉出椅子时,就有一堆急于想认识东方神祕女子的富贵人家子弟前来自我介绍。
但碍于社交界第一花花公子的阻断,他们也自知比不上他,因此都只敢聊聊些风雪 诗文,没人敢踊跃邀舞。
狄克的确也没疏忽,他十分了解这些人内心在想什么,所以他一步也没离开秋晨的 身边。从第一支舞到现在,他都未曾从她身旁消失一秒,每一支舞的舞伴都是她,让在 场的名媛们无不冷瞪秋晨。
下一首舞曲又开始了。
「妳愿意再捨身陪我一下吗?」狄克笑着看她用手拚命地揉着双肩,明知故问。
「你说呢?」秋晨瞪着他的笑容,心里很是火大。
「我看……」他的笑容更深,「妳大概累惨了,对不对?」
「你很乐嘛!特别喜欢看我出糗。你习惯当花蝴蝶,一天到晚跳来跳去,我可不行 啊!」
「好吧,那就休息一下吧!」他同她坐下,伸手招名送酒的侍者。
「妳喝什么?」
「我……葡萄酒好了。」
「好,一杯葡萄酒、一杯雪莉酒。」狄克从侍者那儿端了两个高脚杯,然后把淡红 色的酒递给她。
他看秋晨只浅嚐了一口之后,就皱着眉将酒杯放在长桌上,轻声叫着刚离开的侍者 。
「请问……可否给我果汁一类的饮料?」
侍者先愣了一下,马上从另一个盘子上取出一杯柳橙汁。
「谢谢!」这会儿她才敢大口喝下。
「妳不喝酒?」他挑挑眉问。
「不是,只是无法喝多而已。且刚才我口渴啊!总不能把酒当水喝吧!」
「妳说得对。」他想到在认识她的那一晚,麦肯就是骂他把酒当水喝,当时他也很 明白那样会伤身,但就是情不自禁。他现在已知道那是「恋爱」的前兆,反倒深觉甜蜜 。「不过我以前就曾试过。」
「你那么喜欢喝酒啊?!」她吓了一跳,「那可会伤身体的!」
「我知道。而且我也并不喜欢喝酒啊!那天只是……好奇。」
「好奇心会杀死猫,也同样容易伤害人。」看他点头表赞同,她又继续道:「那你 喜欢喝什么?像你们做这种工作的人,应该需要拥有比一般人多一倍的体力吧?我很好 奇。」她在说完后咕哝一句,讨厌自己的多事。
「没错,所以我必须要喝含有咖啡因的饮料,才能提神。而咖啡是我最好的选择。 」
「但常喝一样对身体不好,更糟的是会上瘾呢!」
「我一向很节制。」
她没答腔,瞇着眼往他身后勐瞧,他也随之回头。
「那是……奶妈!对吧?」秋晨不解的问。
「对。」他答得十分自然,「是我硬要她来的,妳看那边,麦肯也来了。」
「也是你拉他来的?」
「没错!」他微笑,让秋晨立刻明白他心里打的主意。
奶妈突然走来,穿着适合的黑色礼服,看上去更是稳重,也似乎年轻得多,真是「 人要衣装」啊!
「奶妈,妳这套装扮,看起来年轻了十岁哩!」秋晨真心地说。
「妳这张嘴还真甜,少捧我了。」奶妈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忍不住微笑。人嘛! 就是需要讚美。
聊没多久,奶妈骤然住嘴,脸上也变得面无表情。
狄克和秋晨立即转头寻找塬因,塬来是西装笔挺,而脸上带着一抹不安神情的麦肯 急急走来。奶妈正想掉头走,但却被麦肯在急中连想也不想的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