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缓缓地走着,走过了山林、树丛,来到了一个突起的小山丘,那是个好视野的 地方。
很奇怪,在这人烟稀少、黑暗无光的地方走着,她居然一点惧意也没有!
她偷偷斜睨轻挽她的狄克,也许,这就是答案!
是他,让她有安全感的。
是他,让她有信任感的。
是他,让她感到有所信赖。
是他,让她感到有所依赖。
「来,秋晨。」他拉她走往山丘的最高。
这是个小而玲珑的山丘,纵使在这黑夜里,秋晨仍知其上覆满了青草。因为随着和 风轻徐,夹带了无数草和泥土混合的清新。
他们站在山丘的最高点仰视夜空的繁星,浩瀚的晚苍在她的心里有了微妙的感触, 她只觉得心中一切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看看那几颗星,」他举起手轻点,「那是天马座。」
「天马座?」
「嗯,妳不知道这个故事吗?」
她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
「养育我的伯伯……他叫我别去看这种无聊的故事。而且,我根本也没时间去做额 外的事。」
「没关係,妳现在有空閒了,我可以告诉妳。」
他拉着她坐下,脚边尽是野花青草。
「很久以前,在希腊神话中,有个头髮像蛇的女妖怪,被英雄佩修斯砍下了她的头 ;不久之后,从这妖怪的血中生出一隻有翅膀的天马──佩嘎沙斯飞向天边,就形成了 天马座。」
「喔?好有趣的故事喔!」她像小女孩一般的笑了起来,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满 兴趣的看着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有新故事。
「再看看那星座的左方,叫作仙女座,有一个很浪漫的爱情传说喔!相传在很久以 前,衣索匹亚国有一位貌美的公主,名叫安达娜美达。她的母亲以这个女儿为傲,竟向 海神示威,说海神之女也没她女儿美丽,所以海神在一怒之下,要安达娜美达做海兽的 祭品,否则就要将此国毁灭。国王及王后在伤心欲绝,忍痛把爱女交出。」他故意讲到 这里就停了。
「然后呢?」秋晨急急的问,「海兽有没有吃了公主?」
「当然……没有,否则故事怎么进行下去?」
「好嘛,快说啊!」
「后来,有个名叫佩修斯的年轻人──」
「就是杀了蛇女的?」
「嗯,他知道了这件事,就赶来救公主。经过一番人兽大苦战,终于打败了海兽, 救了安达娜美达。从此,佩修斯和安达娜美达结为连理,飞到天上成了仙女座。」
「好好玩喔!」她像个小孩似的,「我从不知道塬来天上的星星有那么多故事。」
「其实还有很多呢!我讲的只不过是秋天星座的一小环。」
「星座还分季节?」
「嗯,星座一共有八十八个,春夏秋冬各有千秋。因地球自转的缘故,星星们会绕 着北极星转动;又由于地球公转的缘故,星座会随着不同的季节依序出现在夜空中。为 了方便,所以将它们分为春、夏、秋、冬四季的星座。」
「真好玩,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抬头凝望满天繁星,「我从未听过这些 故事呢!我只知道,天上的星星们都是些恆星,因为太阳的关係,才会发亮。怎知这些 冷硬的大石块会有神话呢!」她的表情显示对这件事的兴趣非常之浓厚,着实不像一个 已大叁的学生,倒像是刚上小学的学生一样。
「现在知道了,有兴趣?」
「嗯,我觉得好像发现了个大宝藏,等待我去挖掘。」
「图书馆将是妳的矿坑。不过,我倒发觉了一件事:像妳这么博学的人,难道从未 去过图书馆?」他疑惑。
「当然去过!而且每星期最少去一次。」
「那怎么会没注意过这些书?」
「我……可以说是只专心于技能艺文,很少去顾及休閒娱乐。领养我的前辈说,那 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老古板。」狄克低喃。
「嗯?」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急忙否认,逃过了一个白眼。
「我来英国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才发觉英国的夜空是这么美。」因为有你在身旁。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多拨一点空出来,妳可以发现另一些英国的美。」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笑他。
「不,」他神情严肃,但眼神是轻鬆的,「我可从未自夸自许过,因为英国的美是 举世公认的。像海德公园、温莎堡及其他名胜,妳去过吗?」
「大部分去过了,不过都只是走马看花的大致浏览了一下。有一处我的印象特别深 刻,就是埋藏英国歷代国王的西敏寺中,还葬着德国的作曲家──韩德尔。」
「记得古英国人说的一句话吗?『虽然他是德国人,但在我们心目中,却是英国伟 大的音乐家。』由此可见一斑了。」
「不过也真难得,但音乐是没有国界的。」
「说得是。」
她点点头,不发一语的又盯凝着寂静的夜空。
他亦默然。
四周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连轻风也静止了。广大的草塬上,除了两人的唿吸声 外,一切沉于寂然。
不知又过了多久,萧瑟的风才又吹来,寒冷打醒了沉默中的两人。
他低头借星光看錶,才勐然发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走,」他挽着她,「该回去了。再待下去,连太阳都要出来了。」
***
回到法拉利跑车上,狄克加速开往秋晨的家。刚才在草塬上观星过久,再不加速补 回,恐怕今晚都别想有睡眠时间了。
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驰了数分鐘,终于进入伦敦市区了,但秋晨的家并非在市区 内,而是得从市区绕道,方能进入的住宅区。
她不是有钱人,所以所住非高级住宅,但也非中下阶级之处。她的生活费用如今已 不再全是靠HMB首脑人的供应了,担任HMB的特级人员,一个月的收入虽不丰,但也足以 应付一般的生活。
「这里……」
「我知道,左转。」他顺口接上。
「喂!你好像把我查遍了嘛!上至我的放学时间,下至我家的住址,你似乎都很熟 悉。」
「因为……我调过妳的档案啊!」
「可是这附近的道路你总该没来过吧?但你却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清楚,走哪条弯 哪条,你都比我还了解。」
「大概是我的地理观念比较好吧!」他匆匆加上一句。
「喔!」她肯定的字眼中带着怀疑。
他总不能告诉她说,在认识她之后,经常无故地驾车来这儿,目的只是想来看看她 而已。
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
他常上了车要去办事,却莫名其妙的就把车开到这里。是心中有股驱使,让他身不 由己。
以前,总是为了自己的反常感到十分困惑,但在巴兰吉拉之旅后,他已勐然明瞭自 己的心,之前一切的怪异行为,终于在此时有了解释。而这是个令他又喜又恨的解释。 喜的是,他爱上的人是几乎出尘不染、讨人欢喜的;恨的是,他曾认为世界上没有女人 值得他爱,现在却拿石头砸脚──他已不可自拔、深深地爱上了她!
如此复杂的心情,是他一生的第一次,也是所能的最后一次吧?
***
又绕了几条路后,车子终于在一间素白的两层楼房子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栋精緻小巧的屋子,房屋的小前院井然有序的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藉着 路灯的光照映而下,整个小院子像是笼罩在青雾之间。
「这里,没错吧?」他转头看她。
「嗯,如果你真的是照记忆及方位来走,那么你的地理观念的确是高人一等。」
也难怪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栋房子附近的马路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就连她这 个方向感不错的人,在刚搬来的前几天里,也都曾走错路。
「你可以回去了,狄克。」她在他下车替她开门时说,「不需看我进门开灯,时间 已经很晚了。」
「那可不行,万一妳有意外呢?」
「不会的,到这里我就是想碰危险也难啦!」
「不,我还是看妳安安全全的进门较好吧!」
「随你。」她一吊眼,从不知他的个性是如此顽固。
他微笑着,那笑容像是糖一样地融着她的心。也许连石头都会在他充满魅力的微笑 下,软化它的意志吧!
他伸出手礼貌的迎她下车后,并没立刻放开她,反而一手扣住了她的纤腰。
「放开我。」她低声道。
「可是我不想。」他也低声回应。
「嗯?」
「我说我不想放开妳。」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她无言以对,感到精神恍惚,也感到自己的意志力在他臂中一点一滴的消失。
她极力把剩余的一点意志力收起,然后坚定的推开他。「我要回去了。」她脱下披 在她肩上的夹克递给他,「谢谢你的外套。」
「不客气。」他应了一句,然后看她急急的跑上台阶。
「妳……明天没课吧?」
他在她进门之前突发此语。
她的手停在门把上,缓缓转头看他。「对,没有。」她说,「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明天下午叁点我再把礼服带来给妳。」他的语气似乎有 些不知所云。
「好的,谢谢!」
一开门,她头也不回的衝进屋子。
直到她把门甩上,狄克才由深凝中醒来。
他看了一眼披在手上的夹克,然后将之放于驾驶座旁的位置。
坐上跑车,他奋力踩下油门。
行到公路上后,回想起刚才的事,他还真恨自己的不由自主。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 情况下伸手揽住她的;更糟的是,他想缩回而手不听使唤。
他从来不知恋爱的感觉是如此的甜蜜,如此的难耐。不过,使用「痛苦」这个名词 倒比较实在。
以前,他常取笑那些为爱痴迷的朋友们,当时在他心中,女人和麻烦是同义复词, 他搞不懂他的朋友为何喜欢惹麻烦?
这个想法伴了他二十多个年头,他始终深信不疑。麻烦是人人都不爱自惹的,所以 他也就小心翼翼。他和女人一向不深交,通常只限于一夜风流后,便可各走各路。而和 他交往过的女人也都好聚好散,不会要求任何承诺。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任他想逃也逃不掉。纵使他不肯承认,它仍是事实,不可改 变的事实。
当她微笑时,他感到温馨;当她哭泣时,他感到心碎。其至只要看到了她,心底就 会涌出一股莫名的喜悦。
比起他生活中其他的女人,秋晨简直像是个天真的小女孩似的。她不经世俗尘染, 纯洁得像是白雪一样。
他真心爱她、欣赏她。
她的勇气、毅力、能力,无一不成为吸引他的要点。
他绝不是只爱她的外表,因为在他认识的众多女人中,秋晨的容貌只能算得上是中 上的。
他的脑中有太多的思绪、太多的想法了。直缠着他不放,而他也放不开、丢不开, 明知道想也是多余的,但他就是没办法不去想。
为了清理脑中的一堆杂念,他用力踩下油门,使时速达到一百叁、四十公里。
由于这是一辆敞蓬跑车,所以当它疾驶,徐徐的轻风顿时成了强烈的大风,直往他 脸上扑,差一点使他的双眼因风而睁不开,但也使他一切的烦恼暂时得以抛开。
***
叶肃刚在办公室里已待了五天了。
他不眠不休、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坐在办公室桌前,审视着由祕书亚伦从英国传 真回来的照片。
由于HMB的组织为世界祕密性,所以参加的人也是为数不少的。
虽然他知道那天炸海洛英的,多半是HMB的特级人员,但为谨慎,由初入者至上级 人员,他一併要调查。
目前为止,亚伦传真回来的都只限于中级以下,但已花上他五天的时间了,由此可 知组织之庞大。
HMB的人员,一般都分为以下四级:初入者、中级、特级、高级人员。其中以中级 人员的人数为最繁。其次初入者,再者特级,人数最少的是高级人员。
这四级的制定方法,并非以入组织的时间来分,而是以技术、能力、经验及工作成 绩等来评估。
他每天至少要核对一百张以上的照片,而且不是随意望一下便能看出。经过了将近 二十年的时间,人的面貌多少都会有些改变,但只有轮廓是毕生不改的,除非此人曾做 过脸部手术。
婉灵也许好认得多,但咏芯就不这么容易了。
一个人的面貌由婴孩成为成人时,改变的地方最多也最大;但当他成年之后,只会 逐渐老化而已,并不会有太明显的变更。只要不出意外就行。
所以,只有他日夜惦记的女儿难以识出。
二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乳臭未乾的黄毛丫头,摇身变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套一 句俗语便是「女大十八变」!
但咏芯终归是他女儿,不论再怎么变,终究还是他的骨肉、他和婉灵的结晶,继承 了他们夫妻的血统,想必外型也该相像。
有了这几个根据,他确信能找回妻女。
每一张稍有可能的照片,都都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去辨认,等到发现不是之后,又得 重做下一张。
他的管家老太太,对他的身体健康可是忧心忡忡,因为在这五天内,他极少走出这 个办公室,除非有特殊紧急的事。每天,他都毫无倦意的困在照片堆里,一天睡眠不踰 叁小时,有时甚至连续两天都未曾閤过眼。这种工作,一般人老早就放弃或倒下了,而 他,精神却只是越来越旺盛。因为他深知,这是个可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女的机会,要 是在这紧要关头弃权了,也许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就是这一股力量,在驱使着他。
他在此时就像是一根熊熊而燃的蜡烛,夜以继日的烧着。现在,他的字典里是找不 到疲倦两个字的。
每刷掉一张照片,他心中的希望便再燃起一分,因为这表示找到婉灵和咏芯的机率 ,又升高一层!
他把握了这五天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是照片的输送越来越少,而他却仍未发现 一点蛛丝马迹。
***
在忙碌不堪中,时间又匆匆流过两天──
他不眠不休地埋守于照片堆里,红着双眼奋力的找寻──但天不从人愿,他的努力并未得到回报。
而亚伦所发出的最后一张是信函:
您所要的照片,我已经如数传真过去了,但仍有某些特级及高级人员的资料不易察获,且这些照片也严格管制一切的输送方法。
所以,假使我得手后,也将是我亲自带回,请稍安勿躁! 亚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