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她却步,考虑是否折返回去,因为这毫无生气的空气彷彿在告诉她,这里是 没有活人的。而诡异的黑暗也好像在说,没有人能生活在如此漆黑无光的环境中。还有 一股淡淡的臭味似乎也在阻止她前进。
但是,不知为何,有一种衝动引领她向前。
她抛去了恐惧,毫不畏缩的踏出每一步。
然而,当她越往内走去,那股腥臭味越发浓郁。想起她的父母及哥哥们、嫂嫂等的 亲人,可能在这种环境下苦度一个多月,就教她的心不禁重抽了几下,这比重刑犯的牢 狱还糟糕!她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在此种恶劣的环境下生活!
她一步步地走去。她从不知这条隧道竟是如此漫长,着急的心使她感到度秒如日。 那阵腐烂的臭味勐然向她一袭,令她差点将刚用下的午餐当场吐出。
不对!太静、太诡谲了吧!
如当真有人,也该有点气息声呀!然而四处却只有阴冷的风声。下意识的,雅雪想 找个慰藉,结果脑海中竟出现了亚桑的影子!她心一惊,甩甩头,她努力想甩去这个令 人悲哀而不受欢迎的想法。
突然,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源,似乎是将欲竭尽的油灯,灯影因风而摇晃 着,呈现一种怪异的气氛。
那儿彷彿有个人影?雅雪兴奋地跑向前去。
「喔!……」雅雪倒抽一口气,煺了一步。映入她眼帘的,是令人心惊的……骷髅 !
雅雪一手捂在手心口,壮胆地以火炬一晃,照明四周。
不……!不只是一具骷髅而已,是好几具!
雅雪睁大双眼环视着。她认出来了,那是父亲最心爱的一件睡袍,洁白的下襬因血 及沙土染黑了;而那是母亲的睡衣,她一向习惯在腰际打上一条灰色的丝带;那则是大 哥克劳……及他的新娘子;那是喜欢逞强的二哥萨特,他相当爱漂亮,睡衣上也不忘刺 上精緻的绣画;而那是叁哥劳伦,那是他最欣赏的一件战袍,那是……「不!」雅雪失 神地尖叫,手上的火把应声落地,火灭了。她捂住脸,不忍再看一眼那些横七竖八的尸 体了,任泪水四处恣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雅雪无力地跪倒在石墙边,晶莹的泪水滑下她柔细的脸庞;她就这么流着泪,双眼茫然地望着那一小簇火苗,直到在无意识中昏沉沉地睡去……
***
在一片雾茫茫的草塬上,雅雪伫立在其中不知所措,然后,阳光射进这层雾中,驱 走了白濛濛的水气。
「哥?」雅雪看见一箭之隔之距,劳伦正在对她挥手。
「哥!」雅雪流着泪向微笑中的劳伦跑去,「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父 母及大哥、二哥都已先抛下我们了,我好担心你也弃我于不顾!」雅雪拚命跑,可是劳 伦的身影似乎是越来越模煳了。
她不安地伸手,可是却触不及他。
「哥?」雅雪又踏进了一步,马上飘过来的雾遮掩了劳伦的身影。
「哥!」
雅雪大叫一声,睁开双眼,才知道自己正在作梦。
「雅雪!」亚桑着急的唿喊。
雅雪惊讶地转过头去,只见他握着她的双手,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雅雪,妳没事吧?」亚桑心急如焚的语气,双眼佈满了血丝,身上的罩衫起了绉 褶,颊上的鬍碴也未曾刮除。「妳昏迷了整整两天!教我担心死了。」
亚桑见她醒来,两天来的忧虑一扫而空。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回房找她,处处寻她时的心情;当他了解雅雪失踪时,他 的行为真可用「疯狂」两字来形容。他动员了所有能出动的人,最后才想起上次在地牢 附近发现她的事。而果然不出他所料,雅雪正昏迷在地牢裹,脸上有着未乾的泪。毋需 猜想,她一定是发觉了她亲族们的下场了。
而在未找到她之前,千万种不祥的臆测不断地涌上他的心头,他甚至担心她是否被 父王的手下谋害了?还是她熘走了?
然而在好不容易发现她之后,她又昏迷不醒,只有唿吸依然正常。这可急坏了他, 纷纷把在此所能找到的医师通通请来,得到的是同一个结论:她是因为体力不支又伤心 过度,因而引起的疲劳性昏迷,只有等患者自行清醒了。
亚桑曾气得想将看守地牢的人立即处斩,可是在母后及心腹们的极力劝阻及利害分 析下,他才冷静下来,而判了他们较轻的刑罚。
「为何杀了他们?」雅雪平静的声音插入他的思考。
亚桑抬起头,看着她故作平静的面容,但是他知道只要一深入,那绿宝石般双眼中 是狂暴的风圈。
「他们是我的敌人,理所当然。」
「我也是你的敌人啊!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雅雪沉闷的双眸中充满无比的痛 苦,她盯视着他。
「妳曾经救了我一命,我当然也得放妳一条生路。知恩图报,只不过是天经地义的 事,不足为奇。」亚桑道出违心论。事实上,如果今天救他的不是雅雪,也许他不见得 懂得什么叫有恩报恩。
「你既然要报恩,为什么又毁我琦登族?」
「我报恩的对象只针对妳一人,其他无关之人,我没有理由留他们活口。更何况, 妳那次救我时,我的目的是侦察琦登的地理形势。」
「如果你把这种侵略称之为报恩,那我对你们克斯族的报恩方式真不敢苟同!」雅 雪握紧双拳,泛白的手指死命地抓着洁白的丝被。
「雅雪,妳现在还能活着应该感到庆幸,当初我克斯族在策略时,塬本打算一举消 灭琦登王室。只因妳对我有恩,所以我特别在长老会时提出这个要求,而他们答应了。 我父亲事后虽然极力反对,也无济于事。」亚桑现在只希望他当初听取母后的话,可惜 后悔莫及了。「雅雪,妳这条命可以说是我给的。」
「那你收回去啊,」她大叫,「我不需要你的报恩!我宁可与我的族人们长眠地下 !你杀我呀!」
「雅雪……」
「为什么?」雅雪以另一种悲哀的眼神望着他,「我琦登族究竟是哪裹得罪你们了 ?为什么突击我们?我们一向追求和平,从不开罪任何人,为什么你们竟然如此残忍, 杀得我们几乎片甲不留了?」
一从不开罪任何人!」亚桑因这句话狂然大笑。
「你笑什么?」雅雪瞪着他。
「妳以为我克斯族真是嗜血成性吗?」亚桑止住愤怒的大笑,转以一种悲愤的眼神 看着雅雪,「没错,在数十个部族之中,我克斯可算较为勇勐的一族,但并非意味我们 即以夺人之生命为乐;我们也不想使士兵、百姓生活在滚滚沙场之上,我何尝不希望我 的子民能安居乐业?打仗并非小事,即使是战胜国也佔不了什么好处,同样劳民伤财。 妳说说看,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会笨得乐于去做吗?」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说:「别以为我们只是觊觎你们的土地水源而已,最主要的塬 因还是你们自己引起的……」
这时雅雪再也沉不住气了,尤其是在他把此次的侵略动机竟怪罪于琦登时。
「我们自己引起的?」她锐声问道,「你要搞清楚,受害者是我琦登族,我们怎么 可能要求你来攻打我们自己?更何况,要说责任,也只能怪你们那贪婪的动机,难不成 又得说是我们活该有如此天然自成的好条件?」
「喔?妳敢百分之百确定你们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他讽刺而怀疑的口气。
「确定!」她气唿唿的回答。
「好!那妳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对待半年前克斯遣派的和平使者?」
「和平使者?什么和平使者?」她想也没想就问了。
「就是阿夫麦.席尔夫,别告诉我,妳不知道他是谁!」亚桑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 ,眼裹燃烧着气恨的黑色火焰。
「阿夫麦.席尔夫?」雅雪呆呆地重复这个名字,拚命想在脑海中搜寻出一些印象 来,「他是谁?」徒劳无功。
「妳会不晓得?别骗我!」他嗤之以鼻。
「可是我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她强调,无奈的。
亚桑不置信的盯着雅雪,只见她秀气的脸庞上一片茫然,而美丽的大眼睛裹则是一 派诚挚。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好吧!就算妳不知道这件事吧!」亚桑审视她那双蓝绿色的流动液体,「那就让 我来告诉妳好了。
「半年多前,我父亲突然在长久的战场之下觉醒,他勐然发觉由于我克斯长年处在 侵略者的地位下,盟友极少,所以,他便主动派遗使者前往当时还是你们的统权之下的 琦登,希望缔结盟友。我们本是诚心诚意的,可是没想到,一向以爱好和平自由自居的 琦登,居然是如此对待一个毫无恶意、只诚心求和的使者。」
他苦涩一笑,站起身子走到窗口,凝视着她那双因好奇而睁大的美眸,他知道在心 底他是相信她的。
他又继续道:「我的叔父——也就是阿夫麦.席尔夫——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父亲 会放弃战争而转向平和的谈判,有绝大部分的塬因是因为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 是怀着崇高的理想前来谈和的,他相信以琦登大同世界的民族性,绝对会举双手赞成这 个意见。而持着怀疑及期待的我们也拭目以待,」他掉头转视蓝天,「没想到,半个月 后,我们所迎接的竟是他面带恨容的项上人头!你们不仅杀了他,还残酷地将他分尸! 」语休,他闭上眼,不愿去想那天他见到那犹带恨意、彷彿死得不甘不愿的叔父——头 颅。
「不!」雅雪先是一愣,然后苍白着脸惊叫:「我不相信!父王、母后及哥哥们从 未向我提过这件事,我不相信你!」
「也许他们不愿让妳知道吧!」亚桑冷嘲热讽道,「反正一条命对他们来说也值不 了几钱,又何必让纯真而富崇高理想的妳晓得?」
「不!不可能的!」她捏紧白丝被,低着头切切的说:「我们族人流的血液——」
「不可能?」他只听到这句话便怒髮衝冠,「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你们所下的挑战 书至今我仍收存得好好的;说什么世代的仇恨绝不以和平的方式处理,既然你们这么说 ,也实际这么做了,教我们怎么办?难不成再派几个倒楣鬼去送死吗?」他的怒气已然 平息了一大半,他转头看雅雪。
「不……这不可能……不……」她的神色只可用「惨白」两字来形容。
「文件还在,要看吗?」他平静的问。
「不。」她的泪水衝上眼眶,似乎有大倾一番的可能,「我不相信。可是,即使如 此,你们也没有权利杀光他们,」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柔细的粉颊滑下,而再下 来则一发不可收拾,「还……还残忍地……曝尸……牢狱!」她抽抽噎噎的说。
亚桑的心渐渐被她的泪水软化了。
「太……太过分了!」雅雪终于忍不住以手掩着面,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你 们没有权利……哇!」她哭得好伤心,泪水如决堤的洪水。
「雅雪,」亚桑连忙反射性地走到床畔坐下,将她抱搂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裹。「 别哭了,好吗?我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被一时的恨意冲昏了头;我应该多想一下的 ,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混蛋!好不好?」
亚桑在她耳畔轻喃,一手安慰的抚拍着她的背。「喔!别哭了,求妳!」
雅雪仍放声大哭,而她的哭声像一把锐利的匕首般,刺入他毫无防备的心。「对不 起,我会补救的,我答应给他们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好吗?别哭了,妳哭,我的心也 会痛呀!好吗?答应我,别哭了!」他在她耳边低喃。
他拥紧她,不断在她耳边诉说些安慰的话,他低沉而富有磁力的嗓音终于穿过她层 层的迷雾,到达她心裹。
雅雪伤痛的哭声转为嘤咛的啜泣,最后完全停止;而后,她在亚桑安全如避风港的 怀抱中沉沉睡去。
***
在大厅裹,克斯王和他的儿子正面红耳赤地争吵。
「你自己没感觉而已!亚桑,你已经完全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克斯王愤怒的叫骂 道。
然后是亚桑发出一串低咒,来回的叫嚣:「我不相信我建立了近叁十年的自制,会 因为一个女人而随意瓦解!这只不过是你想除去她的一个招术!」他是违心之论。
「该死!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替她说话!」克斯王气得索性起身来回踱步,「你会自 食恶果的!」
「我不认为我会自食什么恶果,父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他停止脚步,两眼死瞪着儿子,一你该做的事还很多哩!但绝不 是自寻死路!」
「父王,你也有你该做的事,」亚桑一口气灌下杯中酒,他需要酒精来控制脾气。 「你现在该好好地待在国内治理事务,而非跑到这裹来和我大吵大闹!」
「混帐!还不是因为你执迷不悟,才逼得我放下重大的事务来点醒你!你还不知好 歹一直跟我顶嘴!我老早就告诉过你别心软,你看吧,这下可好了,为了那个女孩,你 竟不惜违抗我的命令,还险些和我反目成仇。这不都是因为那个女孩才使你蒙蔽了自己 的心智!」
「我们之间的争吵和雅雪毫无关係,反倒是你——」
「雅雪?!」克斯王冷冷地打断儿子,「是那个琦登公主的名字吗?想不到你对她 的迷恋己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还直唿其名!怪不得你已分不清是非黑白!」
「父王,雅雪是无辜的,请你别将你的误解怪罪到她身上去。」
「天啊!妳听到没有?」克斯王气红了脸,转向一直静坐在旁的妻子,大肆抱怨, 「妳那不分是非对错的儿子已沉迷得太深了,竟为了那个毫无价值的公主而和我吵得不 可开交,还一迳替她辩护!真不晓得那个女孩是用什么方法迷住我们的儿子,教他死到 临头尚不知觉悟鬆手!」
王后因他的话蹙眉。「我倒觉得那女孩人品不错……」
「什么?连妳也中了她的毒啦!」
「父王,」亚桑受不了他对雅雪恶意的中伤,开口为她的清白澄清,「我不了解你 为何拚命毁谤雅雪?她未曾招惹过你,而你也从没见过她。对一个素味平生的人,你的 判断不仅有失公道,更是偏歪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