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喜欢?”啸风捏紧了她的纤臂。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谨慎。
“唔?”这可是个困难的问题。萧湘眉间出现苦恼的皱折。她扳开了手指头。“就像喜欢我爹、我娘、桐哥雨哥、贤妃娘娘、班妈妈,还有……”
啸风再也听不下去了,如果再让她数下去,是不是连路边的阿猫阿狗都将与他并列?!
他的心中顿时恼恨异常,真没想到原来他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如此廉价!他丝毫无法容忍这情形,熊熊的热情立时化作炽烈的火焰,烧昏了他的脑袋。
他突然一把将她推离怀中,一古脑站起身。她一时错愕,惊讶地望着他蓦然冷硬的绝俊面容。
“啸风?”
他一语不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掉头便往骏马走去。
“啸风?!”
她唤的声音多了点惊惧,却阻碍不了他的脚步。她瞪大了眼,震愕地望着他就这么翻身上马,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夹马肚,一人一骑便如黑箭似地往幽深林荫间消失而去了。
而她终于忍不住骇声惊叫:“啸风!”
他太生气了,气得想丢下她一走了之。但是才奔了没两里,他的身心就开始无法协调。他的气恼依旧,但扯着缰绳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维持原来的方向了。
等到他发现,他已驾着马又回到了原地。
当她的身影落入眼帘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萧湘,而是一个哭得凄凄惨惨、几乎看不出原来面目的泪人儿。
他……该拿她怎么办啊?啸风不禁吐气,胸口仿佛被揉碎了那般地痛。
就算她不如他期望中地爱他,但她还是他的萧湘,唯一的萧湘。
他驾着马,缓缓地踱到她面前。泉涌般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楚他的形影,却还是努力睁大著眼,可怜兮兮地想看清他。
“上来。”他恶声恶气地向她伸出手。
他终于回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涌上的安心让她突然无法控制,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唏哩哗啦。
他气得狠叹一口气,伸手便一把将她拉上了马。他二话不说,转过马头,便往皇宫方向疾驰回去。
他一路上死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可萧湘还是能感到他身上燃烧的熊熊怒火。
这让她的泪水根本停不下来。等回到皇宫,她已经哭到哭不出声,抽抽噎噎地都有岔了气的危机。
啸风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的萧湘总是笑靥如花,但现在却哭成个泪人儿,好不可怜。
他知道是他的怒气吓着了她,但天杀的,他就是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挤不出来!
他……他是那么样的爱她呀!但是她却……
啸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脸色只有一层铁青。
他僵硬地将她抱下马来,脸色难看得牵不出半丝波纹。萧湘又害怕又难过,拉着他的手,想要他不要生气,却抽抽噎噎地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这一急,哭得更厉害了。
这让他胸中怒气更加盛极,却不知气的是她,还是这般恶劣欺侮她的他!
他狠啧一声,便气恼地甩开了她的手。他回首迎上了她受伤震愕的神情,胸口更是如椎一痛。
“你……你赶紧回景德宫吧,我今儿个不送你了。”他死板板地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赶紧大步离去。
他是逃离她,再这么下去,他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了。
他仓皇逃离的背影远远地落在她的眼中,让她想喊也喊不出声。
他在生她的气吗?可是……他为什么要生她的气?是她说错什么话,还是做错什么举动?萧湘绞尽脑汁,就是怎样也回想不起她是哪里惹恼了他。
但他却是着着实实地在生她的气呀!
萧湘一思及此,眼泪更无法停止了。
他这么生气,是不是代表以后就讨厌她了?可……可是她不要这样啊!她是这么喜欢啸风,如……如果他真讨厌了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萧湘紊乱的思绪怎样也理不出个头绪,整片心魂都像是支离破碎了。
这竟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这般心乱如麻。
第四章
她像是哭干身上所有的泪水,直到近傍晚,才终于能拖起那剩余的一点点气力回到景德宫。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条游魂幽幽忽忽地往自己的房间飘,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习惯性的招呼也全部免了。
她关上房门,整个人便像虚脱似的瘫倒在桌上。小脸埋在双臂之间,不知不觉地,眼泪又开始氾滥。
为什么?为什么?反覆问了自己一百次,她还是不明白──究竟啸风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可就算百思不解,她又怎么能不思呢?
就算她曾有过其他的玩伴,但自她九岁入宫起,她的生活里就只剩啸风一人了,而她除了每天早晨傍晚陪着贤妃娘娘,整日的时光便是和啸风腻在一起。
在这样的日子中,他就要是她的一切了呀!
他怎么可以不理她呢?
萧湘愈想愈伤心。她花了全部的精神时间去喜欢他、去关怀他,本来只是难过他的难过,可是她分摊他的情绪成了习惯,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胸中的哪些部分是自己,又有哪些部分是他了!
她都已经因为他而变得不知道自己,他却在这个时候要弃她远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湘心中气苦异常,死咬着下唇,连泛出了血丝都无知无觉。
“湘姊儿!湘姊儿!”门板上传来焦急的呼唤。
班良妤在外边拍着门,心里便是着急方才从宫人们口中得来的消息──湘姊儿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
萧湘不想开门,可门外的人一点也不放弃,反而敲得更凶。
萧湘最终还是受不了那噪音的侵袭,疲累至极地起身,为班良妤开启了门扉。
班良妤在见到萧湘脸庞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宫人们的说辞根本叫做轻描淡写,哪里只是恍恍惚惚了,她根本是三魂落了七魄!
班良妤立刻拉起萧湘的手,拉她往屋里坐下。掌心抚上萧湘满布泪痕的晶颊,班良妤心疼至极地急问:“我的好湘姊儿,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会哭得这般教人心都要碎了?”
班良妤会为她心碎,可是那个最最在意的人却心硬如铁,那样狠心地离她远去。
萧湘每想一回,心就酸一分。她忍不住满腔泪意,整个人便哭倒在班良妤的怀里。
“班妈妈、班妈妈,我……我好难受……我……我这里痛得好难受啊!”她哭喊着,纤手不停敲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班良妤也慌了,她急忙照看着她。“该不会是生什么病,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她不要太医,她只要啸风。萧湘一边摇头,眼泪一边跟着洒。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她反反覆覆地说着这句,小手捂着脸,终于号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生病……”班良妤心急若焚,脑中却忽地跃上一道身影。她悚然一惊,不由得忙问:“湘姊儿,该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她老是担心的事,不会总让它给发生了吧!
萧湘说不出话来,只是猛点头。
她好气啊!气他有话不讲明,却只管憋着闷气,让自己也让她难受。不是都说了吗?他有什么事都可尽管和她说,不管什么事,她总会听的呀!
啸风这个大笨蛋!
“莫不是啸风殿下吧。”班良妤的语音带着阴恻的胆寒。
萧湘没注意到,只是惊讶地瞪起大眼睛,不敢置信。
“班妈妈,你怎会知道?”太神奇了,她都还没说啊!
班良妤的脸色在她证实的同时,阴沉无以复加。她语调重重一落,还带着点咬牙切齿。“这我自然知道。”
她早知啸风殿下不安好心眼,安分了这些年,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萧湘的惊讶很快又被满腹悲伤给盖过,她再度哭得悲悲切切。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倾诉,她一肚子苦水顿时倾泄而出。
“班妈妈,我不懂啊!为什么啸风他说翻脸就翻脸,我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他,可是他说也不说,背着我掉头就走。我……我看着他走,这就疼得难受。”她指着心窝处,晶莹的泪珠随着字句慌慌掉落。
“班妈妈,你说我是不是真生了病,我……我是不是真那么惹人厌?啸风他是不是讨厌我,以后不再同我说话了?可……可我不要这样啊!我不要啸风讨厌我,人家……人家还想一直一直、永远和他在一起啊!”她心慌意乱,句句激动字字颤。
班良妤愈听脸色愈沉重,这才发现啸风殿下打的是这等下流主意──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便是要勾起湘姊儿的少女情愫,欺骗湘姊儿的感情!
班良妤立刻怒火中烧,扳过了萧湘的肩,正色对她道:“湘姊儿,你没病,你只是中了毒了。”
“中……中毒?”什么意思?萧湘哭得太厉害,停不了地猛抽气。
“你是中了啸风殿下的毒了。”
“胡说,啸风身上哪里有毒!”她立刻摇头否认。“况且就算是有,他也不会拿来害我。”
“是吗?”班良妤冷笑了声。“湘姊儿,你见不着啸风殿下时,心里头是否猛想着他?好不容易等到见面了,却又总嫌时间不够用,黄昏来得太早?”
萧湘心一跳,水眸瞪得更大了。班妈妈怎么什么都知道?
早些年还算好,可是近些日子以来,她这些症状可说是愈来愈严重。虽然已经每天见面,但离开后却更是想得厉害,他的影子连睡觉也不放过她,每每不在她梦中搅弄个三、四回不甘休。
“班妈妈,那我……我该怎么办?”萧湘又惊又慌地颤颤开口。班良妤说的一切话都正中她的心坎儿,让她浑然顿失方寸了。
“为今之计,你以后别再到啸风殿,别去看他,别再同他说一句话。”班良妤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叮咛。
可萧湘马上就摇头了。“班妈妈,这怎么行?他不理我,可是我不能不理他啊!啸风他很寂寞,很需要人陪的!”
最后面那句是贤妃的叮咛,她总希望着萧湘能帮啸风打开心门,也很鼓励她到啸风殿。
“贤……贤妃娘娘也说啦,她要我多关心啸风,多陪他说话的。”她慌乱地转着眼眸,像是想搬出一切的佐证,证明她有非去啸风殿不可的理由。
“贤妃娘娘胡涂,你也跟着胡闹?”班良妤猛叹一口气。贤妃娘娘就是心肠太软,才永远看不清啸风的狼子野心。“湘姊儿,听班妈妈一句话,这样是为你好。”
为她好……可是她见不着啸风就很不好了呀!她光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便难受成这样,更遑论以后都看不见他。
所以她还是直觉地摇头了,怎样也不肯答应。
“不……不成的,啸风他……他很需要我,他见不到我会不开心,他……他很喜欢我的!”
这句话一说,她自己都不知是对是错了。他曾经允诺要一辈子喜欢她,可他今天却如此断然地离去,他该不会是要反悔了吧?他会反悔吗?
萧湘想到这里,稍歇的眼泪又开始氾滥,她垂下了娇颜,将声声呜咽全揉碎在绢帕里。
班良妤不禁又开始叹气。“湘姊儿,就算啸风殿下再喜欢你又怎般?他很快就有更喜欢的人了。”
“什么?”萧湘一惊,顾不得哭,猛地抬起脸来。
“啸风殿下再过两个月便要及冠,皇上早有打算在那时立啸风殿下为太子,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大宋朝的惯例,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的。
“太子妃……”萧湘吃惊地喃喃重复,屏住了气息,眼泪也因过度惊愕而震住。
她怎么会给忘了?他……终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太子妃。
皇上打算趁啸风及冠时行立储大典,顺道迎立太子妃。这是何等大事?应该也早就开始筹备了吧。那……啸风知道吗?
不,那是他切身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班妈妈的一句话,恍若五雷轰顶,她突然之间全都懂了。
啸风从未对她有过脸色的,连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可他今天不仅全做齐了,还将她一个人丢在那恐怖的荒郊野外。
是因为他将有太子妃了吧!
虽然她不爱听治国之道,却挺爱瞧他在讲述时脸上散发的奕奕光彩。她光看他的表情便能够明白,他对未来将接掌的国家,有着多少期许、多少热情,可是这些热情当中……也包含了他的太子妃吗?
胸口深处突然激起丝丝紧抽的痛。她瞪大了眼睛,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她……还能怎么怨他?这么说来反而是她没道理了。他的允诺是一辈子喜欢萧湘,但可没说不喜欢其他人更胜过她呀!
她停止了哭泣,可那苍白的震慑脸色反而更加惊心动魄。班良妤心痛不已,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湘姊儿,班妈妈可从没一次骗过你。我说过多少次了啸风殿下不安好心,你就是不听,瞧,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她心疼地低嚷。她明白这是番怎样的痛楚,但幸好现在一切都为时未晚。
在情丝未长之前便先截断,总比难分难舍后再事后补救来得强。更何况……湘姊儿和啸风本就不可能是一对,虽然现在也少提起了,但湘姊儿毕竟是有皇上指婚,许给嘉靖公世子的呀!
吃到苦头……吃到苦头……萧湘纤掌不自觉地掐紧,捏着手绢的指甲也陷进肉里。
是啊,她现在的确好苦啊!满腔的苦涩从喉头直涌上来,任她紧咬牙关也没办法抑止。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啸风将成为太子,她该为他高兴;他要迎太子妃,更是举国同欢的好事,她有什么好苦的?她有什么好苦的?
……但该死的她怎就是这般的苦啊?!
她不禁闭上眼睛,汹涌的泪意又开始侵袭不休。她嘤嘤地哭泣,班良妤不停拍着她的嫩背喃喃安慰着她。
她听不见班良妤的安抚,昏乱的脑中却不停地转着、绕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错?啸风和她……她和啸风……
天哪,为什么一切都像是乱了?
又是春日的午后,暖阳轻照,微风徐吹,一切如同以往的舒畅惬适,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快意不起来。
啸风坐在树荫下,手中一本线装书翻了半天永远脱不出那几页。
“太史公曰……太史公曰……”他逼自己念出声,但那声音听来竟似咬牙切齿。捏着书页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气极地将手中的书奋力一甩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