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摩洛哥东部定居下来的马林尼德人逐步把摩洛哥从其他部族手中夺了过来。
他们把非斯定为首都。
关于非斯,可供阅读的材料很多。娜达对它在不同时期具有的不同名称,很感兴趣。
非斯旧城建立于公元800 年。
圣城非斯曾经是穆斯林世界最受尊崇的宗教中心之一。
还有帝都非斯和秘都非斯,这是一个政治阴谋十分活跃的城市。
她愈是读下去,愈是觉得,即令抛开教长和项链不谈,她也渴望去看看非斯。
在她为了赴宴而梳妆打扮的时候,她穿上了她初到伦敦时购买的最漂亮的衣服中的一件。
当时,她以为她的哥哥会带她去参加许多时髦的社交集会。
由于她哥哥不带她去参加社交集会,这些衣服只好凄凉地搁在她的衣橱里。
现在,虽然她认为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希望侯爵能欣赏她穿的这件衣裳。
事实上,在她来到客厅门口的时候,他对她的美貌确实感到惊奇。
在他们初次相识的那天晚上,他觉得,虽然她脸上涂着俗里俗气的脂粉,她还是十分可爱。
现在,在夜晚灯光的清晰照耀下,她来到了客厅门口,就好像是来自天国的仙女一样。
她就站在门里面望着他。
和他原来可能设想的不同,她并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而是带着一副疑惑的神情望着他,就仿佛等待他作自我解释似的。
他说:“晚上好,娜达!我以前一直没有邀请你一块吃饭,现在,我必须为此表示歉意。我原以为你晕船了。今天,我才得知你没有晕船。”
娜达回答说:“爵爷,我在执行您发布的不许打扰您的命令。”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就仿佛她觉得这样做很好玩似的。
她以优美的步态朝着他走去,好像不知道游艇在轻轻颠簸。
她在一个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就固定在地板上。
侯爵问道:“你愿意来一杯香槟吗?”
娜达回答说:“谢谢。”
他一边把酒杯递给她,一边说:“我希望他们对你照顾得很好,你不缺什么吧?”
她回答说:“您的男仆帮了我很大忙。我庆幸您藏书这么多。从您的藏书中,我学到了很多我希望得到的知识。”
侯爵说:“恐怕我的藏书中小说不多。”
娜达回答说:“我觉得我读过的有关摩洛哥的书籍,尤其是有关非斯的书籍,叫人爱不释手。这是任何小说也比不了的!”
侯爵怀疑她有些夸大其词,为的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可是,在他们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他发现她对摩洛哥的历史已经有了很多了解。
即令不比他了解得更多,也和他了解得几乎不相上下。
他问道:“撇开你要寻找教长不谈,你为什么对摩洛哥这样感兴趣?”
娜达解释说:“我一直想到摩洛哥去。大约五年以前,我跟爸爸、妈妈一块到过君士坦丁堡。我们还访问了开罗。不过,我一直认为北非有它自己的魅力。”
侯爵感到意外。他问道:“你父亲为什么带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娜达解释说:“您当然不知道啦:爸爸一度在外交部门工作。他接受封号和庄园以后才退休。他得照顾庄园,庄园很大呀。”
侯爵静听着。她继续说下去:“我想,由于爸爸周游过全世界,因此,我也想周游全世界。虽然有些地方我不能亲自去游览,我却可以阅读有关书刊,神游这些地方。”
到这时,侯爵才真是感到惊讶。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女人在出国游览期间还下功夫阅读有关所在国历史的书刊。
任何别的女人即令到了巴黎或罗马,都肯定不会对她无法亲自访问的国家感到兴趣。
在愉快的晚餐时间,他不由自主地向娜达谈起他到过的地方。
他就像她父亲当年那样,帮助她增长见闻。
膳务员撤走了盛水果的盘子。
侯爵站起来,朝客厅那头舒适的单人沙发走去。
娜达也离开了餐桌,但不是跟在他后面,而是朝门口走去。
她到了门口,就转过身来说:“爵爷,谢谢您赐予的非常有趣、非常令人兴奋的晚餐。晚安!再见!”
侯爵望着她,不相信这是真事。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声“等一等”,她就走了。他又觉得自己去追她有失身份。
他几乎不能相信她竟然回到自己的房舱去,不再愿意和他谈话。
换了任何别的女人,都巴不得留下来,和他一起呆到第二天清晨两三点钟。
他反复想了一会,觉得故事还不是到此为止。
换了任何别的女人,都会不断地和他调情,引诱他。
换了任何别的女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挑逗他同她做爱。
但是,这位天真无邪的年轻姑娘,虽然敬佩他的经验和知识,却显然不懂得他是一个富于吸引力的男人。
侯爵以前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后来,他走上甲板,心里还在想,娜达是不是认为他年龄太大了,只不过是一部活百科全书而已。
不管他怎么努力摆脱,他发现,直到他上床的时候,她的影子仍然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他觉得很难入睡。
突然间,他想起耶茨对他说过,她凌晨到甲板上去,然后在深夜他休息以后再到甲板上去。
由于他几乎无法相信真是这样,他一直看着时钟。
时间将近凌晨一点钟。
他自言自语地说:“耶茨真是胡说八道!”
不过,他还是十分好奇,情不自禁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披上他登上海豚号时所穿的那件可以御寒的长大衣。
大衣用厚呢料制成,以丝绸做衬里。
大衣上还缀着盘花钮扣,因此,他穿上大衣以后,颇有军人风度。
他穿上了一双软底鞋。
他打开舱房的门。像他原来预料的那样,他发现走廊里只有孤零零一盏灯。
他走到升降口扶梯旁边,一边向上爬,一边在心里暗想,他这种行动真是荒唐。
娜达当然在睡觉,他还是快点回去睡觉为好。
尽管这样,他还是走到了甲板上。
海面很平静,海豚号行驶的速度比白天略微慢了一点。
在头顶的天空中,星光灿烂。
在月亮下,可以看到远处西班牙海岸的暗黑色轮廓。
甲板上空无一人。侯爵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舱里去。
这时,他看到甲板那头有一条细长的身影。
他向她走过去,才认出娜达在凭栏远眺。
她穿着一件毛皮衬里的斗篷;他认为,她里面穿着一件睡衣,或许还有一件宽大的便服。
她的一头金发披在肩上。
在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而不是继续向海上眺望。
他看出,她在观察水上的磷光物质随着海面的轻微波动而变幻形态。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旁。后来她说:“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确信我会看见一条美人鱼,不然的话,美人鱼或许觉得这里海水太冷,不适于她们居住。”
她的声音就仿佛是从梦中发出来似的。
就仿佛她是在梦中表达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向他说话似的。
侯爵回答说:“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坐着一条游艇出海。我确信我看见了一条美人鱼。我父亲对我说,那是一条海豚,可是,我不相信他的话。”
娜达回答说:“我相信他错了,您的确看见了一条美人鱼!古代的海员们经常看见美人鱼,他们不可能全都弄错了。”
侯爵表示同意说:“他们当然不可能全都弄错了。”
“我想,您所以要把您的游艇叫做海豚号,是因为海豚在神话中占有特殊地位,尤其是因为阿波罗就骑着一条海豚。”
侯爵笑了。
“我可没有真的把我自己看作是阿波罗!”
娜达回答说:“您当然不是那样。”
他觉得,她说这番话时相当热诚,因此,这番话不可能只是客套话。
但是,她又接着说:“与此同时,阿波罗给世界带来了光明和希望,您也以您自己的方式给世界带来了光明和希望,纵然只是秘密地这样做。”
侯爵警觉地望着她。
他询问道:“您为什么这样想呢?”
她有一会功夫没有回答。
然后,她说:“我认为,您到非斯去是出于某种十分重要的原因。虽然这很危险,我确信您会达到您的目标。”
侯爵震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他说,“我想象不出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
娜达没有回答。
但是,他看出来,她一边笑,一边继续观看波浪,希望找到一条美人鱼。
第二天,在侯爵的要求下,他们又在一起吃午餐和晚餐。
不过,他发现,在两餐之间,她却设法躲了起来。
阿什利少校显然曾经向她说明,她不能去打扰侯爵。
与此同时,他有点自我解嘲地对自己说,这对他的自我形象也有好处。
他的确不具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大的吸引力。
他无法想象,他所认识的任何别的女人,在两人同乘一艘游艇的日子里,能够有意识地限定自己每天只在午餐和晚餐时间同他见两次面。
只是等到他们更加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侯爵才开口说:“娜达,请不要走。我想同你谈谈。”
他没有等她从餐桌位置上站起来就说了这番话。
因此,她也像他一样走了过去,在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膳务员离开客厅以后,侯爵开始说,“你一定明白,如果我们以现在的身份在摩洛哥出现,我们会犯很大错误。”
娜达点点头说:“我早就想到您会这样说。”
侯爵接着说下去:“因此,我弄到一张护照,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安东尼·戴尔是一位考古学家,娜达·戴尔是他的妹妹。她陪伴他同行。”
娜达大笑起来。
她说:“爵爷,我想,我能做你的‘妹妹’,应该感到十分荣幸。因为我知道您对有我同行十分生气。”
侯爵回答说:“我现在不生气了。娜达,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位十分聪明的青年女子。我从我们在餐桌上的谈话中得到很多乐趣。这都是实话。”
他一边说,—边想,这确实是实话。
在他跟娜达谈话的时候,他觉得他更像是在同一位男友谈话。
甚至就仿佛她是布赖恩·阿什利似的。
他认识到,即令她是一位男人,她对外国风俗习惯的了解也是惊人的。
在她向他谈起外国风俗习惯中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时,他才认识到,在外国的风俗习惯方面,她知道的比他还多。
但是,她从来没有用任何字眼或任何眼神暗示他把她当做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看待。
侯爵接着说下去:“从你与我的谈话来看,我想你已经明白,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决不能让任何人有一瞬间猜想我们在微服私访。”
娜达点了点头。他又说下去:“一句话不慎,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因此,从你踏上摩洛哥国土时起,一直到我们重新回到海豚号船上为止,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这是娜达早就预料到的,因此,她回答说:“如果您愿意告诉我您希望我怎么做,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十分小心地处处服从您的命令。”
侯爵说:“谢谢你。现在,让我说明一下我的身份和我们到摩洛哥来的目的。”
他把他那本有关建筑的专著拿给她看。
表面上,他是领着她来非斯游览的,因为非斯具有重大的史学价值。
他还告诉她,教长的行踪将完全由他来查询。
她自己不能进行任何调查,也不能东问西问,到处乱打听。她不能显得爱打听他们一块参观的地方以外的事情。
当然,也不能打听非斯的历史。娜达说:“这好办。因为我对非斯的历史已经有了很多知识。”
侯爵严肃地指出:“和我们交往的人,当然还有我们的向导,都会认为你一无所知。”
娜达谦恭地回答说:“我明白。”
接着,侯爵又对她说,她只能随身携带一点点行李,别的东西都要留在船上。
耷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知道,她可算是天底下听讲最专心、显然也最听话的学生了。
与此同时,在她听他讲话的时候,她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本身是不是又一种危险呢?
不过,他又对自己说,作为英国游客,他们不会在非斯的普通居民,扣引起很多注意。
当然啦,如果他们愿意花钱,那又另当别论。金钱始终是打开阿拉们人心扉的万能钥匙。
他最后说:“我们后天到达。明天,我们就详细讨论一下我们究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以免遇到意外情况,措手不及。”
娜达觉得一阵轻微的寒颤穿过全身。
“我……我有点怕。”
侯爵平静地说,“用不着害怕。”
她说:“我想……这……不是真的。就我来说,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心术不正的……无耻之徒。他偷走了一件……贵重项链。您呢……我相信……您的难题,虽然性质不同,也会带来危险。”
侯爵说:“我也得有难题,才会有危险哪。”
娜达没有说话。他又说下去:“你为什么认为我到非斯去有某种秘密的理由呢?”
娜达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由于她没有说话,他又说:“我在等着你回答呢,娜达。”
她说:“我……我能看出您的……思想。”
侯爵喊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可要恼火啦!不过,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认为你能看出我的思想。”
她回答说:“也不是不管碰上什么人……我都能做到这一步。我想,实际上……只有遇到十分……聪明的人,我才能……因为这些人有异乎寻常的……十分有趣的思想……很值得……了解。”
侯爵闭口不语。由于他没有说话,她又接着说下去:“您的秘书阿什利少校还没有说话,我就知道他究竟奉命要说些什么。在您说您要到非斯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您此行负有秘密使命。这种使命即令和您没有直接关系,也和某个人有重大利害关系。”
一时之间,两人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侯爵说:“我觉得,你说的话很叫人不安。如果你能猜到什么的话,我只求你把你的猜测藏在心里,决不能告诉任何别的人。”
娜达回答说:“您一定知道,我决不会那样做。”
这时,她鼓起下巴,她的声音里顿时平添了一种以前没有的严肃。
侯爵平静地回答说:“我相信,我可以信赖你。如果你能看出我的思想,那么,你一定知道,连想都可能是危险的,因为说不定别人也能看出你的思想。”
娜达笑了。
“我也常常想到这一点,当然,在穆斯林世界,人们同‘隐秘世界’是息息相通的。因此,他们很容易具有敏锐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