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达说:“我愿意努力这样做。与此同时,我是不是产生好奇心,您也是管不住的。”
侯爵严厉地说:“你可千万不能这样。这当然也是我不愿意带任何人同行的一个原因。”
娜达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我向您保证,由于您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您,我愿意努力完全按照您的意愿去做。”
她从眼睫毛底下凝视着他,接着又说:“您必须承认,到现在为止,我的表现一直很好。我确实丝毫不差地按照阿什利少校所转达的您的意愿。”
侯爵承认:“一点也不错,我对你这样听话,感到意外,也感到高兴。”
娜达说:“现在,请给讲一点戴尔家族的情况。
有人问起我们住在英国什么地方,父母是不是仍然健在,我的答复要和您的答复一致才好。“
第二天,他们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天还没亮,茨就来敲娜达房舱的门。
她头一天晚上就把她要穿的衣服和要带的物品都收拾好了。
她很快就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
侯爵事先就告诉她,必须穿不起眼的素色衣服。决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引人注意。
幸亏她带来的衣服都很朴素,同时又很合体。
她走到客厅时,发现侯爵已经在等她。
他上身穿着很旧的茄克衫,下身穿着一条马裤,同他平时的翩翩风度大不一样。
娜达注意到,他还以某种巧妙的办法改变了他的个性。
他看起来年龄大了几岁,还有几分考古学家应有的学者派头。
他一只手提着箱子,箱子瘪瘪的,里面装着他的衣月艮。
耶茨也给娜达找来一只箱子。她知道,这是一种质量低劣的箱子,但可以装下她需要携带的全部物品。
她本来以为海豚号会驶入一个港口。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是,她穿过外面的朦胧夜色看到远处是一个高高的悬崖。
他们仍在大海中,离陆地还有一段距离。
天空中的星辰正在逐渐隐去,月亮躲到了一块黑云后面。
在娜达跟着侯爵走上甲板的时候,她可以看见,在他们下面,有一只小船,里面有两个桨手。
侯爵先顺着软梯爬下去,然后站在小船上,扶着娜达也登上小船。
水手们划起小船,离开海豚号,向悬崖划去。
他们划了将近半个小时,幸亏海面平静无浪。
在他们向前划动的时候,黎明很快降临了,太阳升起在大地之上。
接着,差不多就像有人点起一大的蜡烛一样,彩霞照亮了天空,白昼来临了。
到这时,娜达才看见,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港口。
在他们靠近港口的时候,仿佛在回答她的问题似的,侯爵低声说:“这就是盖尼特。它是离非斯最近的港口。”
娜达点了点头。
水手们一直向前划动,最后进了港口。
港口中几乎没有一个人。他们在一个木质码头旁边靠了岸。水手们把船稳住,让侯爵和娜达上了岸。
水手们没有说一句话,向侯爵敬了个礼,就划着小船,到海上去了。
他们把箱子放在身边,站在那里。侯爵向四周察看了一下。
码头那头终于有一个人向他们走来。
他问道:“先生,要人帮忙吗?”他讲的是蹩脚法语,带着阿拉伯口音。侯爵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同时,他又插入几个阿拉伯语的词儿,好让那人更容易听懂。
娜达明白,他是想雇几条牲口去非斯。
他还解释说,他们是乘坐一条开往卡萨布兰卡的轮船到这里的。
他说得入情入理。
那人领着他去见另外几个人。他们一起讨论侯爵的要求。
双方讨价还价,花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口舌。
侯爵说,他们想去参观港口和非斯之间的几处古代遗址。娜达觉得侯爵这样说确实高明。
他仍在用法语说,说得很慢,中间夹杂着几个阿拉伯语词儿。
最后,那些人终于明白侯爵的意思,于是,侯爵和娜达就走到附近唯一的小旅店去。
旅店很干净,显然是用来招待游客的。
他们要来了早餐。
都是清淡食品,但还可以吃。他们都吃得不少。
他们吃完早餐,侯爵所雇的马帮就来了。
马帮里有两匹个子矮小、但又很调皮的阿拉伯马。那样子就和她原来想的一样,因为她早年就梦想着她能到摩洛哥来,见到这样的阿拉伯马。
此外,还有三匹骆驼。他们对侯爵说,这几匹骆驼年龄都不大,走得很快。
他们的箱子和晚上过夜用的帐篷都由这三匹骆驼来运。
娜达明白了;考古学家通常都走这条路线,侯爵也走这条路线,这是很明智的。
如果他们坐马车,那当然要快一些,但是,那样就要走大路。
他们宁愿走小路,为的是参观占代遗址。考古学家理应对古代遗址很感兴趣。
如果有人怀疑他到非斯来别有原因,那么,人们就可以看见,他并不是特别急于要赶到非斯去。
她知道,他表现得极其谨慎,无疑可以瞒住任何有可能对他产生疑心的人。
在旅馆中和当着那些人的面儿的时候,他对她讲话的样子,就仿佛她很幼稚,很不懂事似的。
他们骑着马穿过盖尼特大街,骆驼队跟在他们后面。
侯爵把一座伊斯兰寺院的尖塔指给她看,就仿佛她以前没有见过这种尖塔似的。
她看到了低矮的房屋、窄狭的街道、在街道上挤来挤去的乞丐和运货的驴子。
还有许许多多儿童在土路上玩耍。
接着,他们就到了城外开阔地带。
娜达马上觉得,这正是她一直渴望见到的地方。自从她父亲死后,她原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地方了。
在乱蓬蓬的树叶和枝叶稀疏的树木让位给荒凉的不毛之地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心激动得扑扑乱跳。
在她的面前,一片沙漠一直向前延伸,直到和天空连接起来。
她骑的是一匹小马,很不听话。
但是,她却强迫小马走慢一些,以便和侯爵并排前进。
骆驼队落在后面,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侯爵把头似转非转地略微偏转过去一点。他微笑着说:“你来自乡间,所以我就假定你会骑马。”
娜达说:“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骑过马!我无法向您形容来到这非洲土地上,看到我一直希望看到的景象——沙漠,我是多么激动!”
侯爵大笑起来。
他说:“这还只是一块很小的沙漠,算不了什么。你也知道,真正的沙漠还在南面很远的地方。”
娜达说:“不过,我原来想象的沙漠就像这样。现在,只要再添上一样东西,画面就完美无缺了,这就是海市蜃楼!”
侯爵又一次大笑起来。
他又绷起脸来说:“我来想法安排一次海市蜃楼吧。不过,当然啦,我不能保证一定做得到!”
娜达回答说:“我倒宁愿相信您真是一位巫师。如果您叫我失望,您可要丢脸啦!”
侯爵说:“现在,你可是强人所难,要我把办不到的事也给你办到。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些地区,办不到的事永远是可以办得到的,信不信由你。”
娜达把脸转向太阳,她这种姿态可爱极了。
她说:“我信……我当然信啦!这样说来,我的一切梦想肯定都是会实现的,我还需要怀疑什么呢?”
第六章
他们骑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脚下的地面变得崎岖不平,偶而可以遇到一些灌木丛,每隔一小会儿,还会遇到很多树木。
娜达用渴望的眼睛望着那些树木,希望他们能在树荫下停下来。
不过,她从侯爵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想加快速度,早点赶到他想参观的那些古代遗址。
等他们赶到那些遗址时,那些遗址又是平平常常、貌不惊人。
但是,他还是故意跳下马来,滔滔不绝地向娜达解释那些古代遗址的意义。
牵骆驼的阿拉伯人都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娜达觉得,侯爵对自己的角色真是表演得淋漓尽致,每一个音节都惟妙惟肖。
他们在树荫里吃他们带来的午餐,接着又继续前进。
娜达开始感到全身疲倦、四肢僵直,因为她有好几个星期没有骑马了。
他们到了一个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一块树木茂盛的绿洲。侯爵终于承认,他们要停下来过夜。
由于他和娜达都骑着马,他们不可避免地先来到这个地方。
她从马上跳到地上。这时,她才明白她比她的小马还要疲惫。
她抚摩着小马,侯爵到树林中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水可供马匹饮用。
但是,他们很不走运。
马匹只好等着骆驼用巨大的水袋把水运来。马匹见了水,就贪婪地饮了起来。
太阳不像白天早些时候那样炎热了。
在娜达摘下遮阳小帽的时候,恰好有——阵微风吹过来。她希望,以后,风能更大一些。
有两个人在支帐篷,还有一个人把食品从行李袋中取出来。
侯爵同情地问道:“你累吗?”
娜达承认道:“我相当累。不过,我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愉快,我到了这里确是非常兴奋。”
她的声音里像通常一样有一种他所喜欢的激情。
他紧挨着她坐在地上。
他已经脱下茄克衫,脖子里围着一条绸手帕,而不是一条领带。
她觉得,由于这个缘故,他显得年轻了一些,也不像通常那样令人敬畏,凛然不可侵犯。
他说:“谈谈你自己的情况吧。我好不容易才明白,虽然你很年轻,但看起来,你对我所感兴趣的事情却有很多知识。”
娜达承认道:“大部分是间接知识。不过,我可以看到书中所描写的那些地方的照片,再有像爸爸和您这样的人给我讲一讲,那些地方的形象就更清晰了。”
侯爵说:“我们谈地方谈得很多,人呢?”
娜达回答况:“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各种语言,为的是可以和所在国的人民讲话,万一我能够出国旅游的话。在海豚号上的时候,我不想提到这件事,不过,我现在希望您教我一点柏柏人的语言。”
侯爵说:“这种语言很难学。”
娜达反驳说:“您可是能讲这种语言呀!”
他有些犹豫不决。她知道,他在考虑究竟是承认精通这种语言好呢,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她马上又说:“我知道,您不希望我提问题。我向您保证,我要用。钢铁的意志来抑制我的好奇心!”
侯爵大笑起来。
他接着说:“你可真是不寻常的年轻女子,不过,我信任你,因此,我承认我能讲很多种语言,柏柏语是其中之一。”
娜达拍起手来。
她说:“我早就认为,这才是真相。我想,您是非常、非常聪明的。”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们到了非斯的时候……假如由于您……从事的工作十分危险……您……突然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侯爵严肃地看了她一眼。
他明白,这个问题不但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个重要问题,因此,他说:“你说的事不会发生,不过,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必须马上到英国领事馆去,说明你的身份。要告诉他们真名字,而不是护照卜那个名字。他们就会照顾你。”
娜达犹豫不决地问道:“那您呢?”
侯爵坚定地说:“你不刚担心,我能照顾我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又走到那边去看别人搭帐篷。
娜达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谈起这件事。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事,她也不会失去他。
她想:“单身一人到这里来…到摩洛哥来……确是十分可怕。”
她现在明白了,侯爵过去说她不能单身到这个奇怪的国度来,是完全正确的。
她低声地说,“可是,即令是那样,我还是得来。”她这样说好像是不能不给自己辩护似的。
她看见他站在那里,同赶骆驼的人谈话。
她仍然像在盖尼特那样,用法语和阿拉伯语混合起来同他们谈话。
她对自己说,“他真是谨慎。我相信,不管他怎么说,在非斯,危险在等待着他。”
不等太阳落山,他们就吃丁晚饭。
侯爵在吃早餐的那个小旅店买了一瓶酒。
在第一颗晚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侯爵说:“我想,我们最好现在就去睡,明天早一点起床,这样,我们明天就能在早晨凉爽的时候赶一大段路。”
娜达表示同意说:“我相信,这样做很好。”
她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他们正好面对面互相望着。
她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说:“谢谢您……谢谢您带我同行。我刚才想,如果我当初……单身一个人来这里,我会吓坏的。”
侯爵说:“你当然会吓坏的。我只希望你此行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娜达说:“即令找不到,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到过摩洛哥,我也不会为此后悔的。”
她停了一会儿。接着,不等侯爵开口,她又说道:“因此,我只能再次说一声:谢谢您。”
就要落在地平线下的太阳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金发上似乎抹上一层银色。
她的样子很可爱,突然间,侯爵心中产生一种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吻她的愿望。
对任何别的女人,他都会这样做。
他只需要把手臂伸出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就行了。
然后,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认识到,她对他讲话的样子仍然仿佛是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长辈一样。
她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在她的大眼睛里有他十分熟悉的那种表情。
除了这种动人的表情以外,还有十分明显的女人嘴唇的颤动。
侯爵把身子转了过去。
他说:“晚安,娜达。希望你好好睡卜—一觉。”
她说:“我会好好睡上—觉的。而且,我相信,树木的精灵在望着我们。”
她讲话时又使用了她在寻找美人鱼时所使用的那种梦呓般的声音。
在他走向自己的帐篷的时候,他相信,在她看来,树木的精灵是实有其事。
两顶帐篷已经搭好,彼此相隔一定距离。
娜达的帐篷小一些。
事实上,这是一顶单人帐篷。人在帐篷里都直不起腰来。
侯爵的帐篷要大一些。在他走进帐篷的时候,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应该把这顶帐篷让给娜达。
后来,他又觉得,在女人绝对服从男人的国度里,这样做会犯错误。
骆驼和赶骆驼的人都在另一个树丛中,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他们已经生起一堆火,用来准备他们自己的特殊食晶。
他们带着自己的席子。这种席子既可以坐,又可以当床铺睡觉。
侯爵知道,这些赶骆驼的人在盖尼克和非斯之间,定期来回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