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启程后,路途比早先的更为崎岖不平,乡野也更为荒凉了。
一路上很少见到村落,大约有一小时的行程,在那一片紫色的草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遇见一个旅客。
可是对蕾安娜来说,周遭的一切,竟让她感觉如此的美好,仿佛一个美梦即将实现。
“难怪妈妈会想念苏格兰!”她心里这样想。蕾安娜甚至觉得比她原先想象的还要美。
就在他们停下来,吃完了一顿美味可口却过于丰盛浪费的午餐后,天气就变坏了。
清晨风还是微顺柔和的,可是现在,从海面吹过来的风,却令人感到潮寒而刺骨。阵阵的暴雨,使得蕾安娜不禁为这几匹马起了怜悯之情。
他们爬越过一段约一小时的山路,路况非常良好。接着却进入一条狭窄的路面,横过寸草不生的荒原。
狂风呼呼,蕾安娜这才庆幸有那条皮毡,可以用来抵挡扑钻进来的寒风。她真想再从行李箱里拿一条披巾出来围在肩上。
她将皮毡拉拢了些,希望在天黑之前,这阵风雨不致耽误他们的行程。
她有一种感觉——当天黑时,这个荒原上一定非常恐怖。她还认为只靠挂在马车上的那几盏灯笼赶夜路,那绝对是不够的。
风似乎逐渐地增强了。
她想两个坐在车厢外的马夫,这时候全身一定湿透了。他们所戴的高顶帽,随时有被刮落的可能。
一阵阵猛烈的强风把马车吹得摇摇晃晃,真好象猫口中的老鼠般,岌岌可危。
这种气候,特别是对蕾安娜而言,竟是如此的反覆无常,令她无法适应。
当他们驶到了一个好象是峭壁的顶端,突然,响起了一阵磨擦的声响,几乎同时,马车猛然停住,急剧地震了一下,蕾安娜惊吓得大叫了一声。
嘈杂的声响,使蕾安娜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似乎有人在那里发号施令指挥仆人,同时她还听到马奔跳的乱蹄声,以及马夫们抚慰着马的轻呼声。
她发现自己已不是在马车中,而是躺在地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
她凝视着他,朦朦胧胧地,心想,这个人她以前从未见过,他的外表竟是如此的出众。
过了一会,他用很平和的语调说:“一切都很好,你不必害怕了!”
“我……我是……不……”她尽力地想说点什么,可是她的前额似乎受了伤,讲话有点困难。
“我想,最好是将这位小姐尽快护送到城堡去,”她听清楚了这个人的讲话声。这时,她才发觉他是跪在她的身边。“我会打发人去帮你将翻了的马车弄起来,将马牵到我的马厩里。”
“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
刚才和她讲话的这个人,取下他左肩上用来夹住花绒披风的那枚水晶胸针。
“你能坐起来吗?”他问蕾安娜,“假如可能的话,让我用披风把你包住,这样会使你暖和一点。要想躲避这一阵风雨,我想骑在我的马上赶路,该是最快的方法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扶她站了起来。
他用披风盖在她的头上,然后抱起她走了几步,一个马夫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等候他们。
他轻轻地扶她上了马,并且叮咛另一个人将她扶稳,然后,他非常轻快地跳上马,坐在她的后面,并且用一只手抱住她。
她的头部因受了伤,一直觉得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大家出发时,她才回过头来看了看。
她看到公爵的马车翻倒在路边,马已经从车辕上解下来了。
强劲猛烈的风,迫使她将脸转向后座的人,并且把头斜靠在他的肩上。
她觉得他的手臂正紧紧地环抱着她。
“此地离我的城堡并不算远,可是如果用马车送你到那里,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
“我……我真……谢谢你。”蕾安娜表示由衷地感激。
“不必客气!我只是恰巧路过那儿,这都是我该做的。”
他们骑了一段路程,风仍不停地刮着,寒风甚至透过了这条厚厚的披风。但蕾安娜却觉得有一股暖意从这位救难者的身上散发出来,因而使她感到非常温暖舒适。
很自然地,她又向他靠近了些,然后抬起头来向上望了一眼,她看到一个微笑出现在这张坚定而沉着的脸上。
“你完全没事了吧?”他问。
“我想我的头可能是……碰撞在车窗上……受伤了……”蕾安娜答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受伤。”
“这点你放心好了,我们已查清楚并没有其他的人受伤,你尽管安心地同我回城堡去。”
他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好象被风刮走了似的。所以蕾安娜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他们走下一个山坡,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唯恐她会向前滑下去。
她觉得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保护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和舒适感。这种感受,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就再也不曾领略过了。
“这该不会是个奇遇吧!”她心想,真希望能将这件事告诉母亲知道。
她心里纳闷着不知道救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曾被人称为“主人”,因此她认为他一定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不管怎样,他决不会是个普通的人,她想,她的判断大概不会错的。
他说话时具有某种权威性,而且带着命令的口吻。
“幸好当时他在车祸现场,真是太幸运了!”她心里暗自庆幸着。“假如不是他,那么我只好被迫在这荒原上渡过这个风雨交加而又凄寒的夜晚,要真是那样可就惨了!”
他们大概已经抵达山脚下,现在,马已加快了步伐,风也减弱了。
蕾安娜仰起头来看了看,她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两扇精美厚实的铁门,铁门两边各有一个门房看守着。
“我们到家了!”扶着她的人说,“你可以先稍微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看看是否有骨折现象。”
“一切由你安排好了……不过……大概不会那么糟吧!”蕾安娜回答说。
“但愿如此!”
马停住了,蕾安娜的头从他肩上抬了起来,看到他们正在一扇橡木制的大门外面。
她抬头望了望,城堡的围墙高耸着。没有时间让她仔细观看,因为仆役们正从开着的那扇门鱼贯而至,其中一个仆人轻轻地特她扶下了马。
说起来也真好笑,就在她要下马的一刹那,她因为必须离开那只扶着她,保护她的手臂,竟然有点难过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思考,他又将她从仆人手中接了过来,并且抱着她迳向堡里定去。
“请……请不……我想我还能走。”蕾安娜故作矜持地说道。
“不要逞强了,”他答道,“我不相信此时此刻,你还愿爬这层层的楼梯。”
说着说着,他已抱着蕾安娜上了楼梯。蕾安娜看到墙上挂满了壁画,以及盾、矛、大刀等兵器,还有国旗。
“这不正如妈妈所描述的城堡里的景象吗?”她满心欢悦地这样思索着。
这时救她的人已抱她走向顶楼,显然地,他根本没费什么气力,有一个仆人跟在后面赶了上来,他对仆人说:
“我要带这位小姐去西厢阁楼。”
“是!主人。”
这个仆人趋前了一步。
蕾安娜快速地向周围瞥了一眼,这里有一个沙龙,沿着长廓的墙上,也挂着矛和盾。接着她被抱进一间大的卧房,安放在床上坐着。
“去请麦克琳夫人来!”
“是!主人。”
仆人告退了,蕾安娜将头上的披风向后推了推。
“谢谢你……真是谢谢你……”她很自然真诚地表达了她的谢意。这时,算是第一次,她能仔细看到这位救助者的模样。
正如她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感觉,他长得非常英俊,穿着她不曾见过的格子呢制成的短裙。
短裙是用蓝红相间的条纹织成,再配上曾经用来替她挡风的那件放风的颜色,显得格外清新爽目。他腰间还佩带着一个银白色皮质囊袋——苏格兰高地人常佩带于短裙前的。
他脱下软帽,头发乌黑柔亮,两片坚毅稳重的嘴唇,带着微笑。他正站在那里对她凝视。
“这次意外,看来还不算太严重,但愿你能平安无事。”
“不要紧的,我的伤很轻微。”蕾安娜答道,“我非常感谢你这番善意,将我带来此地。”
“你能来到此地,我感到十分荣幸。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我是斯特开。”
蕾安娜轻声地惊叫了一下。“久仰你的大名,”她说,“至少你的家族,我是早已闻名了。”
“好极了!我真高兴。”斯特开伯爵回答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蕾安娜。”
“蕾安娜小姐,欢迎你来到我们凯恩城堡。我已得到消息,听说你是亚耳丁公爵的贵宾。”
“不敢当!不过我确实是打算去那儿的,”蕾安娜答道,“我想,这么晚了,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公爵一定会着急的。”
“要想今晚抵达他的城堡,恐怕不太可能。”斯特开伯爵说,“就算用我自己的马车送你,也来不及了。”
蕾安娜看来有一点懊恼。于是他安慰她说:“不过我可以派一个人去通报公爵一声,告诉他你们出事的经过;我想不论你的马车毁损的程度如何,明天早晨以前,一定可以修理好,那时你就可以上路了。”
“谢谢你!”蕾安娜说,“好倒是好,只怕为了我,会增加你不少麻烦。”
“我想,你该知道我会怎样回答你。”斯特开伯爵带着微笑说,“现在我要建议你暂时休息一会儿,到时候,如果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倒希望有这份荣幸和你一同用餐。”
正当他讲话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门开了,一位年长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黑颜色的衣服,在她腰际还挂着一大串钥匙。
她行了个屈膝礼,问道:“是您找我吗?伯爵!”
“是的,麦克琳夫人。我们这里来了位客人,很不幸她在途中出了车祸,我想托付给你,替我好好款待这位贵宾。”
“好的,您尽管放心吧,伯爵!”
斯特开伯爵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会非常失望的,葛小姐!”当他抵达房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说,“假如今晚你觉得不舒服,无法与我一同进晚餐的话。”
麦克琳夫人急忙走到床前。“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受伤了吗?”
“还好,不要紧的,是马车翻倒了,”蕾安娜答道。“我猜想我的头一定是撞到车窗上,被撞昏了几分钟,不过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真是谢天谢地!”麦克琳夫人说,“一年到头,这条路随时都可能坑死人的。我以前不知说过多少次,在冬天,那简直就是‘死亡的陷阱’。”
麦克琳夫人一面继续谈论着这条该死的路以及旅行的艰苦,一面将药物涂抹在蕾安娜的前额上。
接着;她给蕾安娜端来了一杯含有蜂蜜的热饮,蕾安娜猜想,里面可能还渗有一点威士忌。喝过之后,她就脱下外衣,躺下来休息了。
这杯饮料倒真管用,很快她就睡着了,等醒来时,看到仆役们正在为她准备洗澡水,并从行李箱中取出她换洗的衣物。
她仍然听得到窗外的风正吹得沙沙作响,但卧室里已升起了一盆熊熊的火,洗澡用的水,真是奢侈讲究极了。
从前她母亲常对她提起,在苏格兰,有一种泥煤,会使水变得非常柔软舒适,而且对皮肤非常好。
浴毕,她才知道她母亲所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应该穿什么样的服装去与斯待开伯爵共餐,她倒没有作太多的选择。只是顺手挑了一件她自己做的,颜色粉红微带灰白,衣领上装饰有陈旧了的花边,这些都是从她母亲好多年前的衣服上拆下来的。
这件衣服她并不十分满意,不过,紧身的胸衣,倒是可以将她优美的身段和纤细的腰肢完全显露出来。
她整理好了头发,心想,但愿伯爵不要把她想成是一个太懒散、邋遢的女人。
“你看起来好美!小姐,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麦克琳夫人鼓着勇气赞美她。一面说着,一面领着蕾安娜来到了宽敞的长廊,这条长廊是斯特开伯爵抱她上楼时走过的。
这一次,她倒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些挂在墙上的盾和矛了。当他们抵达沙龙的门廊时,她感觉这间屋子布置得非常精致典雅。
在二楼的房间非常宽大,正如其他所有苏格兰式的城堡一样,算是主房,里面的陈设,美观舒适,但不会令人有森严畏惧之感。
书架是靠一面墙摆着的,室内挂了许多名画,中间安放了一个大的石制火炉。那些石质中框的窗户,几乎与天花板一样的高,宙前置有舒适座椅,椅垫是用丝绒制成的。
斯特开伯爵正站在房间中央等候着,在他走过来向蕾安娜致意时,蕾安娜觉得,他还从未见过看起来令人印象如此深刻的人。
他的麦开花绒格子短裙非常合身,挂在短裙前的囊袋,比他日间所佩带的更为精致。上衣钉有银色钮扣,衣领上缀了一排花边。
他穿着他家族特有的花格长统袜,在他移动脚步时,蕾安娜向佩在他左腿上系有黄色玉坠的短剑瞥了一眼。
“好点了吗?葛小姐!”斯特开伯爵问道。
“好多了,谢谢伯爵的关怀。”蕾安娜回答说。
“听你这样说,那我就安心了。”
“你的城堡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伯爵,我可以看看窗外的景物吗?”
她没有等他回答,迳自向窗前走了过去,接着,发出了一声惊叹。
她的卧室面对花园。可是,从这个沙龙的窗子望出去,映入她眼底的,竟是一片泱阔延展的湖面。
湖的四周,群山环绕,只有在遥远处,山头才开始分开。她在回想,是否有人甚至在斯特开伯爵之前就告诉过她,山头分开处,就有河水顺流入海。
日已西沉,然而天边仍残存着一道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金黄。
在暮色中,环抱着湖水的山头,是一片殷绿,山上灯光点点,更使得这片沏光山色,平添了难以形容的美丽。
“太美了!这真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地方了!”蕾安娜用一种敬畏的声调,由衷地赞叹着。
“听你这样说,真令我高兴。”斯特开伯爵说。
“这座城堡想必很古老了吧?”
“有一部份建筑物已有七百多年了。”
“那么,它一定有伟大光荣的历史罗!”
“我非常乐意告诉你一些有关它的历史,”斯特开伯爵道,“只是我不希望你太劳累了。而且,我很想知道你来苏格兰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