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暗自猜测,他们两族过去确实有过恩怨,那么目前这个恩怨还有多深呢?他们的恩怨与强迫迁移有牵连吗?
她倒希望斯特开伯爵曾经向她吐露过一点内情。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打算做些什么呢?为什么当她只不过问他一个简单的问题时,他就突然变得那么冷漠,那么想避开她呢?
“在苏格兰,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如此神秘!”蕾安娜想,而且她心里还在猜疑为什么公爵的客人都不能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儿子。
信纸早已放在她面前,她继续写道:
首先,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殷切招待,这次意外事件,多亏你救了我;其次,你让我有机会,第一眼就看到了我母亲所爱的苏格兰,那里的一切,正是我日夜企盼,渴望一见的。当然,它们甚至比我想象中的更美好。你那洛克湖滨的美丽风景以及风笛的悠扬旋律,都将令我永难忘怀,那实在无法以言语来形容。不过,当我听到风笛声,当我听到苏格兰对我的呼唤时,我的心灵将会有所感应的。
多么期待再见到你,我盼望那是可能的。假如我不能坐马车来,也许有一天,我会骑马越过边界。最后,伯爵,让我再一次向你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美好。
最敬爱你的蕾安娜启
这封信她读过好几遍,可是总觉得没有真正表达出她心里所要讲的话。然后,她写上地址,拉了一下叫人铃。
那个名叫麦姬的仆人,不一会儿,就出现了。
“是你叫我?小姐!”
“是的,麦姬!我想把这封信寄了,但是不知道如何寄出去。”
“所有的信件,都放在大厅的桌上,小姐!”
“那么麻烦你替我将这封信放在那里,麦姬!”
“好的。”
这个女仆将信拿在手中,再问道,“还有别的事吗?小姐!”
“我想休息一会儿,”蕾安娜答道,“你将信放好后,请再回来帮我解开衣扣。”
“好的,小姐!”
仆人出去了,蕾安娜看见卧房的角落有一个书架,她选了一本看起来很有趣的书。麦姬这时又回到了卧室帮忙她脱去外衣,然后她躺在床上,盖了一条暖和的棉被,将书本打开。
她并不是真的很累,只是她似乎觉得公爵的妹妹,还有另外几位女士,都希望她去休息,也许这样,他们就可不必为了接待她耗费精力了。
她打开了书本,可是并没有心情去看,只是思量着,当伯爵接到她的信后,他会怎么想呢!
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她是多么感激地对她的那番情意。
“我一定要再见到他!一定要!”蕾安娜喃喃自语。
他曾经说过,横过草原,凯恩堡离此只不过三英里而已。
她在那里痴想——说不定斯特开伯爵也会骑马来到边界,希望能有机会见到她。
“如果能够停留得久一点的话……”蕾安娜想。
可是她又觉得,对公爵方面,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公爵对她,可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替她购置漂亮的新装;花去那么多时间,带她走遍整座城堡。
“要是妈妈知道我已住在此地,她一定很高兴的。”蕾安娜想。
当她在城堡中到处走动时,曾经见到过好几张公爵夫人的画像,表情中带着宽厚与怜悯,这又使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要是公爵夫人还活着,那该多好。”蕾安娜心里兴起这样一个愿望。“我们还可以谈谈关于我母亲的一些往事。”
她此时突然对母亲有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几乎使她内新隐隐作痛起来。
她要告诉母亲关于斯特开伯爵的事;他要问问母亲对“强迫迁移”的看法。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蕾安娜自言自语,“不过,这里有些事……我知道确实有些事!”
她时常想到她母亲在临终前讲过,有时候,有些事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
本来,一位年轻的女孩,单独和一位年轻的男士相处在一座城堡中,是不太适宜的,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感到忧惧和不安。
当她骑在马上,斯特开伯爵挽着她,护送她回城堡时,她是那么的信任他,同时有着无比的安全感。
现在,虽然她人在亚耳丁,却老是挂记着凯恩堡,想到这一点,她内心不禁兴起一种莫名的忧虑与不安。
“唉!我真是太爱胡思乱想了!”她自言自语道。
她又翻开了拿在手中的书本,想静下心来,勉强自己看下去,可是,说什么就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时,窗外传来了阵阵的鸟啼,打破了眼前这份寂静,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屋于里除了显得有些空旷外,其他仍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
“要是妈妈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她又叹了口气,“她一定会了解我正在为什么烦心的。”
麦康珍夫人和其他的仆人正在为她准备沐浴所需的用品,她心里的忧虑和恐惧,也随着她们的来到暂抛开了。沐浴过后,她又换上了一件新的晚礼服。
这件晚礼服,算是蕾安娜所有衣服中最美最可爱的一件了。宽大的内衬裙,从她纤细的腰际向四周散开,她带着愉快的神情,审视了衣服上每一部分——打褶的裙摆、缀有珍珠的领襟,还有装饰在胸前的一小束玫瑰花瓣。
“你看起来真美!小姐!”麦康珍夫人发出惊叹的赞美声,“我觉得你穿上这件新礼服,应该去参加盛大的舞会才对,如果只是同一些年长的家人共进晚餐,那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我真不敢想象,这件礼服会这样美1”蕾安娜也以同样的声调赞叹着。
“这件衣服让你那么欢喜,公爵一定会很高兴的。”
蕾安娜有意地沿着长廊,走过一面落地镜前,向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不忍离去。
“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希望斯特开伯爵看到我现在的装扮,”她边走边想着,“前天晚上,我和伯爵在凯恩堡一同晚餐时,要是能穿上今晚这件礼服,那该多好!”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楼梯口,她刚打算进到公爵的房间,麦康珍夫人却在那里叫住她说,客人们都已到齐,大家都在餐厅等她。就在这时,她听到通往大厅的走道下方,有讲话的声音,她向石栏杆方向望过去,看见公爵穿着耀眼的夜礼服,在和托莫管家谈话。
托莫管家正拿出一件东西给公爵看。
蕾安娜怕他们疑心她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刚打算转身离去时,却发觉这位管家手中所拿的竟是她写给斯特开伯爵的那封信。
他们似乎在交换着彼此的意见,因为用的是盖尔语,蕾安娜根本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停住脚步,心想,将一封私人信函拿给公爵看,该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接着,她看到公爵从管家手中接过这封信,走到大厅另一头。将信投入了燃烧着的火炉中。
她一时惊愤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所见到的是事实。
当熊熊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烧毁了这封信后,她看到公爵转过身来朝向楼梯,为了怕被发觉,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沉静而又快速地穿过铺了地毯的楼板,走入公爵的起居间。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是内心又充满了恐惧,从她第一眼看到这座城堡起,这种恐惧就一直深植在她的心里。
她知道她所怕的是什么,怕无法逃走,怕成为囚犯。为了极力控制自己,她走到窗前,朝海的方向望了过去。
“你来得真早呀!”她听见公爵在她背后说话。
“是的,公爵!”
她很勉强地向公爵那边移动了一步说:“我现在穿着另一件您送我的新衣服,我不知道怎样谢您才好,我从来还不曾有过这么漂亮的礼服。”
“我很高兴能令你满意,”公爵说,“而且,穿起来都非常合身。不过,我认为要是再加点小饰物,就更完美了。”
“小饰物?”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她已看到那是一个小小的绒布盒。
她机械般地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眼中充满着疑虑。
“只是一件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它。” 他讲话时,语辞恳切,又带着几分安慰,好象在对一个受了惊的小孩说话似的。
蕾安娜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小巧精美,对一位年轻小姐来说,真算得上是一件完美的装饰品。
“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件礼物!”
“这条项链,本来是我妻子的,”公爵说,“既然她生前和你母亲那么要好,我想她地下有知,也会很愿意我这样做的。”
“您实在太……客气了,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蕾安娜结结巴巴地说。
公爵微微笑了笑,从盒子里取出了项链。“让我替你带上。”
她顺从地将背转向他,低下头,他将项链的锁扣扣上。
“那边有面镜子,你过去看看。”公爵建议她。
她依着他的话走到镜前,端视了一下自己。公爵说得对极了,带上这条项链后,确实显得高雅多了。
披肩从她肩上滑了下来,露出了她粉白的肌肤,圆润柔嫩的颈项上,绕着一条半透明的珍珠项链,更使她增添了一份以前不曾有过的成熟美。
“谢谢您!但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理由很多,”公爵答道,“不过,今天只想告诉你一点,我要你在亚耳丁堡觉得快乐。”
“您这样待我,想要不快乐,恐怕还不容易呢?”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有着一连串她无法找到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公爵要烧掉她的信呢?为什么公爵不准别人提到他的儿子——尤恩呢?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仁慈,却会那么残忍地命令手下将人民看成囚犯似的一个个驱逐出境呢?
晚餐的人数要比中餐多了许多。蕾安娜发觉在这座城堡里,中年人和老年人似乎比较多,他们白天都出去打猎、钓鱼,傍晚才回到堡里,然后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游猎的经过。
为了怕晚宴时男性客人太多,好多邻近的女土们,也都被邀请来了。
公爵又一次向大家宣布,她将把亚耳丁堡当成自己的家,打算长期在此居住。
蕾安娜虽不敢肯定,但她觉得当这些女士们注视她时,跟里总是带着猜疑与好奇的神情。
可是那些年长的绅士们,倒是非常高兴地赞美着她,并且和她谈述一些有关他们自己的事,所以蕾安娜仍然很愉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在座的男土们,大部份来自英格兰,也有的来自苏格兰的罗伦地方。
“我们每年都要到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其中一位男士对蕾安娜说,“依我看,在亚耳丁打猎要比在北部任何地区都好。”
他讲话时,上身微向前曲。接着又向距离他还有好几步远的公爵说道,
“可是,公爵!您的那些羊,将我们今天打猎的兴趣,全给破坏了。”
“怎么会呢?”
“它们跑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没来得及射击,鸟已经全都被吓飞了。”
“那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回头我会叮嘱一下看羊的人,叫他们以后多注意些。”公爵应允着。
“我希望您会这么做,”这位猎人答道,“对您的口袋来说,羊就是钱,可是对我们的猎袋来说,它们反而是累赘了。”
说话的这位猎人,一眼看上去了就知道是英国人,公爵没再理睬他,于是他又转向蕾安娜说道:
“在北部的这些地主们,对养羊都好象着了迷。不过,我听说有一批羊毛将从澳洲运来,到时候,高地产的羊毛价格一定会惨跌。”
“这样一来,”蕾安娜压低声音说,“也许他们就会发现,把羊弄来,把人赶走,将是一件错误的事。”
她讲话时,音调稍微高了一点,引得同桌客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你关心强迫迁移这件事?”
‘我确实很关心这件事!”
“我从时代杂志上,读过好几篇关于他们的专文报导,我也觉得那是一件可耻的事!”
“听说还会有很多人要被赶走,那可是真的?”
他耸了耸肩,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象我们这些住在英格兰的人,对这件事又能如何呢!而且,我还从各方面听说到,将有更多这一类的计划,要在其他各处展开行动呢!”
“唉!真是劫数!”蕾安娜叹了口气说,“为什么没有人向女王请愿呢?”
这个人笑了笑说:“女王又能怎样?对那些苏格兰的大地主,正如我们的男主人——公爵一般,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停了一会儿,他好象觉得这个问题要是续继谈下去,会令人有尴尬的感觉,于是转身过去和坐在他另一边的女士聊了起来。
“我实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实在是……”蕾安娜又开始自责地懊恼起来。
她心神不定地自忖着,假如她坚持表示出她的意见,公爵会不会真的恼羞成怒,将她撵走呢?
他对她又这么好,她除了应该向他感恩外,又能说什么呢?
可是,她现在却觉得,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颈上所带的项链,可如犹大为了背叛主耶稣所得到的三十枚银钱一样,隐伏着一个奸诈险恶的阴谋。
晚宴结束后,吹笛者传统式地绕着餐桌吹奏,女士们都已离席,到另一间陈设华美的沙龙。
蕾安娜听说这间沙龙的家俱陈设,都是已故的公爵夫人亲自设计布置的,看上去比别间更雅致。家俱都是法国款式,窗帘与地毯,不论颜色、质料,都非常精美考究。
许多张深得亮丽的桌几上,摆设了一些名贵的珍玩,蕾安娜确定,这些一定是公爵夫人从前亲自搜集的。
当她正仔细观赏着这些物品时,有位女客——后来她才知道是鲍登夫人,走到她的身边。
“你在这间屋里,看起来衣着好象特别与众不同,葛小姐!”她说话时神情非常愉快。
“谢谢你对我的赞美,夫人!”
“在这座堡里,我们不曾看见象你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小姐,”鲍登夫人继续道,“公爵告诉我,你要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是的,夫人!我父母亲都已去世,我母亲和公爵夫人以前是最要好的朋友。”
鲍登夫人叹了口气;
“我们大家都很怀念公爵夫人,她实在是讨人喜欢。说起来,她在世的时候,这个地方才象人住的地方。”
蕾安娜惊疑地看着她,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总觉得,当我们到这里时,就好象走进了食人魔王的宫殿似的……难道你还不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