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晚上他在凉亭里为柯黛莉亚解释爱情以后,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呢?
马克·史丹顿一直就是一个好动的人。
他只有二十岁时,他的一个亲戚送他到西印度的一条商船上工作。那是一种他从来不曾经验过的生活。
他曾经为船员被虐待时所忍受的态度而吃惊过。
他知道一条船在海上很可能成为船上人的炼狱,因此他早就定下决心,一旦他可以发号施令时,他一定会把他的水手当人看待,而不是把他们当野兽。
他在第一次航海时就有了想自己当船长的野心。由于他的善用头脑和热心,几年之后,他就爬到了这个地位。
他的父亲不象别的亲戚那样富有,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多赚钱。
在地中海,有许多奖品可以赢取。
基督徒的船只如果攫取了异教徒的船只,水手们可分得一成的货物。要是俘虏到奴隶运到马尔他去拍卖,船长更可以抽取佣金。
克马·史丹顿在海上跟海盗船作战的成功,惭惭使他声名远捞,甚至圣约翰骑土团的领袖红衣主教都邀请他加入骑土团。
但是马克拒绝了他。
红衣主教叹了一口气说:
“这真是我们的损失。”
“不过,我是愿意随时为阁下效命的,”马克·史丹顿说。后来,他果然在很多次机会中为圣约翰骑土团出过力。
在每一次远程的航行之后,他在女人温暖的怀抱中获得了松弛与休息。在地中海的每一个港口都有女人在等着他归来,他虽然接受了她们的爱,然而,他一出海便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琴恩妮达对他的意义比较重要一些吧,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除非他来到那不勒斯,否则他很少想到她。
她虽然美丽,但是他绝不会让自己被象她那样的女人绑住的。
他缓缓地起了床。
穿好衣服以后,他踌躇了一会儿,在考虑要不要叫醒她跟她道别,后来他决定不要。
他走到阳台上,从栏杆里那些怒放的红玫瑰中摘了一朵,然后回到卧室里把它放在她的床单上。
她一定明白它所代表的讯息的。于是,他轻轻地走了出去,把门在身后带上。
在拥挤的街道上,他雇了一部出租马车回到了住处。
他洗澡更衣之后,望了时钟一眼,不禁对自己扮了一个鬼脸。
他知道,男爵和大卫一定会认为他太过于有亏职守,在起程的前一天竟然不来船坞把整条船检查一下。
他不知道大卫是否象昨天那样在大使馆里等他一起去,所以他就先到西萨宫。
“伯爵在家吗?”他问在门口守卫的道模少校。
“船长,伯爵己经到船坞去了。”
他正要叫马车夫向前驶时,顺回又问了一句:“柯黛莉亚小姐呢?她起来了没有?”
“小姐在花园里。她起得很早,本来是一个人在那里的,刚刚有一位先生来找她。”
“一位先生?”马克·史丹顿问。
“是的,船长,就是柏林纳公爵。”
有一会儿,马克·史丹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他急急走上大使馆门口的台阶,也不等道模少校,就走向阳台,直奔花园去。
他几乎可以确信柯黛莉亚一定是在他曾经和她谈论过爱情的凉亭里。
他想:她一定是去向港湾作最后一瞥,向那不勒斯告别。
他在曲径上急急地走着,不时向两边的灌木丛张望,希望可以看到柯黛莉亚。
然后,在他还没有走到凉亭时,他听见了她的尖叫。
公爵没有想到纤小娇弱的柯黛莉亚竟会有如此强大的抵抗力。
她象一只母老虎那样同他掳斗,她扭开他的手臂,用拳头打他。但是他死命要把她拉近,他的嘴唇在寻找她的可吻之处。
就在她筋疲力尽,再也无法自卫时,一只手执住公爵领子的后面,把他拉离柯黛莉亚,同时,一个拳头向他兜脸挥过来,使得他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刚才他们所坐的座位上。
公爵愤怒地大叫起来。他看见马克·史丹顿站在他面前,蓝眼睛里射出了慑人的寒光。
“你怎敢打我?”
公爵用意大利话高声地说。
他是那不勒斯最好的剑手和枪手,每天,他都在他的公爵府中的健身房接受特殊的体育训练。
他并不在乎赤手空拳去打斗,而且他现在正在盛怒中,也就无暇提出要用较为文明的方法去解决。
他象一头疯牛那样冲向马克·史丹顿,希望能象他在拳击学校击倒他的对手那样把他击倒。
但是马克·史丹顿的身体坚硬似铁,依然屹立如山。两个男人都不理会柯黛莉亚。
他们愤怒地互相殴打,她在旁边害怕得发抖,但是她又不能不看着他们。
公爵的嘴角流出了血,但是马克的脸却还没有挨到拳头。
他比较高一点,不过公爵的身体却比较重,而且他是在盛怒中,已失去理性,柯黛莉亚不免有点替她的表兄担心。
突然,一切都成为过去。
马克给予公爵的一下上击,使得他站立不稳。他踉跄后退,失去了平衡,倒在亨外一株夹竹桃上面。
树枝被他压断了许多。他例在地上,双腿张开,样子非常狼狈可笑。
睁大着双眼而颤抖着的柯黛莉亚走过来观看。
马克在低头察看自己受伤了的指节;他的外衣有点不整齐,他的领巾起皱,但是,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走到他身边。他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发觉她在颤抖。
“没有事了,柯黛莉亚。”
她好象无法自制似的把脸藏在他的肩膀里。
“他把我吓坏了。”她小声地说。
“我知道,”马克·史丹顿说。“不过,他以后再也不敢那样做了。”
他瞥了公爵一眼。他躺在那里,已完全不能动弹。
“让我们回到屋里去吧!”
柯黛莉亚还在发抖,不过马克所说的话使她放心了许多。
“我得去找些药水和纱布来替你的手裹伤。”她喘着气说。
“你太仁慈了,”马克说。“我会好得很快的。”
她走在前面,穿过小径,他跟在后面走。
他们走回屋里,看见没有人在,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去找你需要的东西。”
马克·史丹顿看见她脸色发青,就把她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让仆人去拿吧!然后看看你是不是很懂得包扎伤口?”
他对她微笑,走开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我真替你难过,柯黛莉亚。”
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灰色的眼珠里还带着惊惶之色。
“我……我真想不到一个男人会做出那样的……行为。”她讷讷地说。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象公爵一样的,”马克说。“你必须理智一点,忘掉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你说他不会再走近我?”她象个孩子似的喃喃地问。
“我认为我刚刚已经跟一个可怕的人打过交道了,”马克回答说。“你必须原谅我,柯黛莉亚,我不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监护人,下一次我再也不信任何人了。”
“我不能忍受下一次了,”她说。“也许……”
她还没有说完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进修道院这个念头又回到她的脑海里。他急急地说:
“不!那并不是答案。此外,我不要你做懦夫。”
“懦夫?”
他感觉到他的谴责震惊了她。
“躲避人生就是一种怯懦的行为,”他说。“刚才你所遭遇到的固然很不愉快,但是那只是由于你住在那不勒斯的关系。”
她睁大双眼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你太美丽了,男人看见你便昏了头,失去了控制。不过,我们明天便要离开这里,马尔他那里很多的青年都宣誓过要守贞,那对你是十分安全的……
柯黛莉亚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她带点涩羞地问:
“你真的认为我美丽?”
“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说的是真心话,”马克说。
“谢谢你!”她娇羞地一笑。
一个仆人送来纱布和药水。
另外一个仆人送来了酒,马克坚持要柯黛莉亚喝一些。
“现在喝酒不嫌太早了吗?”柯黛莉亚抗议说。
“你曾经受过惊吓,”他坚持地说。“假使我们是在英国,我就会为你调制一种热热的、甜甜的饮料,但是在此地我得花几个小时去调制哩!”
她笑了笑,服从地啜饮杯中的酒。
这使得她恢复了血色,眼中的惊惧也已消失。
于是他让她为他包扎他两手的伤口;
“你很在行嘛!”他说。
“妈妈一定要我学习如何去照顾病人或者受伤的人,爸爸常常因此而取笑她。到了马尔他,我可能有点用处哩!”
“不见得,”马克·史丹顿回答。“骑土们有一个很完备的医院。新进的骑土都要轮流去照顾病人。”
“那是大卫所不喜欢的;”柯黛莉亚微笑着说。“他对生病的人很不耐烦,我相信那是由于他自己太强壮之故。”
“不管怎么样,大卫都得到医院值班的。”
“他会尽他的职责的,”柯黛莉亚说。“但是我希望我能够替他做。”
马克,史丹顿望着自己的双手。
“假使我有了麻烦,我知道要去找谁了。”
他站了起来。
“柯黛莉亚,等一会儿公爵醒过来以后,我相信你不愿意在这里碰到他吧?你要回到你的房间里去,还是跟我到船—坞去呢?”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
“我希望我不至于把你惹厌。”
他也低头望着她,诚意地说:
“你不会的。”
第四章
在微风的吹送下,帆上装饰着八个尖端的十字标志的圣乔特号,缓缓地驶过蓝色的大海。
坐在甲板上有阴影的地方,柯黛莉亚对她所做的一切活动都感到迷惑、有趣。
水手们象猴子一样地在那些复杂的缆索间爬上爬下;帆不停地在换来换去;船桥上,马克·史丹顿不时在发出断然的命令。
她没想到圣乔特号会这么大。虽则它是属于私人所有;但是,她一上船,就看得出它是可以作战的。
她听过马克向大卫解释,骑土团如何在这个世纪之初就更改了它的海军政策。
“现么,他们已采用圆底的帆船来代替了从前用浆来划的那种船。”
“这种船真的有效吗?”大卫问。
“现在欧洲各国都在制造这种战舰,当然,巴巴利(译注:指北非沿海地区)的海盗也在制造。”
大卫望着那些大炮,有点疑惑地问:
“对付法国新造的大船,这些还不够大吧?”
“那倒是真的,”马克·史丹顿承认。“不过,我们以.前使用过,一直都很有效。”
他望着那些在甲板上忙来忙去的水手,又继续说:
“马尔他的炮手是世界上最好的,无疑地,骑土团的船只在作战时会成功。”
“我真希望我能够看到他们开火。”大卫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不久就可以看到一场战争,”马克·史丹顿说。“到了第二回发炮而敌人的桅杆还不倒下来,那是很少有的现象。”
整个下午其他的时间,大卫都在跟乌登斯坦男爵谈论战争,特别是有关骑土团中一名熟练的水手在两小时半之内发了三百二十八炮的故事。
“在一年之中,”大卫眉飞色舞地说。“他捉到了六个北非海盗和八百个奴隶。”
在海上只不过一天,大卫就热心地讨论他希望有一条自己的船的计划,柯黛莉亚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现在,他沿着甲板跑过来,把自己靠在她的身边,用一种非常兴奋的口吻说:
“我必须有一艘我自己的船,柯黛莉亚,我不希望象马克所建议的还要等几年。”
“我相信他是善意的,你的年龄还不够资格当船长呀!”柯黛莉亚说。
“你以为我会等到二十四岁,”大卫叫着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等到十月,我到了法定年龄,我就会叫船坞替我造一艘。”
柯黛莉亚不说话。
她知道造一艘船要花很多的钱。
大卫的申请做骑土一旦接受了,他死后,他个人的财产就变成了骑土团的,她知道他们的一些亲戚和受托人都希望他在成年以后花钱要谨慎一点。
他们听说很多骑土都是挥霍无度。
“我当然知道,”大卫说。“我不能碰那些我所继承的不动产,但是,到了十月十二日,对于我自己的财产,我就不必听别人劝我这样做那样做了。”
他的语气很粗鲁,但是柯黛莉亚却是柔声地说。
“任何反对你都会遇到的。不过,那都是由于我们的亲戚爱护你,想保护你的缘故。”
“我不希望被人保护,”大卫说。“男爵告诉我,骑士团非常感激愿意供应私人船只的骑土,因为他们的海军不够强大,比不上英国或者法国的。”
柯黛莉亚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大卫一向是任性的,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唯一能够使他不至失去理智的人大概就是马克·史丹顿了。
“我相信,一到了马尔他,大卫一定会把马克当作是英雄般的崇拜。”柯黛莉亚微笑着这样想。
她是那么专心一意地听大卫说话,没注意到马克已离开船桥,此刻正走向他们。
她不必回头就意识他的来到,然后她感觉到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没有事吧?”他问。“会不会不舒服?”
“在这样一艘漂亮的船上旅行,太妙了。”她回答说。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愉快。
他坐在她的旁边,大卫这时却跳起来赶过去看某些吸引他的东西。
等到他走到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柯黛莉亚低声地说:
“我认为你必须知道这件事,大卫想买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船哩!”
“只要他买得起,他没有理由不这样做呀!”马克回答说。
“他要到十月才成年,”柯黛莉亚说。“我相信你会认为他最好稍迟一些才买。”
他望着她微笑。
“你就象一只为小鸡而忙碌着的母鸡,”他取笑她。
“不要太过分操心,我会照顾大卫的。在马尔他的头一年,我不会让他乱花钱。”
柯黛莉亚如释重负似的呼出了一口气。
“谢谢你,”她说。“你真好心!假如没有你,我们真,不知怎么办。”
然后她想起了他曾经从公爵手中把她救出来,不禁两颊绯红。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就温柔地说:
“不要去想它,它已经过去了。”
“一个人应该永远不回顾,而永远前赡。”
“这就是你的人生哲学?”她问。
“在我们的前面永远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他回答说。“过去的已经无法补救,何必浪费时间去后悔呢?”
“你真是又聪明又理智!”
“不幸,智慧是随着年龄增长的。当我在大卫的年纪时我是先行动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