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何夭夭一双杏眼含火怒瞪。
他是哪里无辜、又怎么受害了?从头到尾受苦受难都是她!
“回答我。”
“以物易物,用你的答案换我的。”
“这场交易里占上风的人是我,你不说我也无所谓。”
“你!你你你──”
“不送。”他摊手,看起来毫不在乎。
实则──也在等待,等待一个让自己下决定的答案。
若不是参透她的脾气,他不会放手一搏。
又、又给她耍冷!死──不对,臭杨洛!
“不说就回地检署,法医室不欢迎闲杂人等妨碍公务。”
又是这招!可恶!“算你行!我说就是!”她认栽,瓜子脸染上两圈淡淡的红云,娇态顿生。
就不知道这是他气红的还是因为她接下来要作的告白──
※ ※ ※
“之前说过我当交警的时候认识了阿皓,那小子跟你不一样,很吵;但是我们很有话聊,他很爱说话,也很会说话,相当健谈。”
“是吗?”记忆中,他和杨皓面对面聊天的次数少之又少,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多,但最多不会超过五句。
同父异母的间隙是他走不出的阴影,也是酿成五年来自责内疚的主要原因。
“嗯,他常常到我执勤的地区找我,反正我是被打入冷宫的交警闲着没事干,跟他聊天倒成了一种习惯,他常常提到家人,尤其是你。”
“我有什么好提的。”他自嘲哼笑,表情也跟着忆起亡弟转冷。
“我说过了,他以你为傲。他最常说的就是他没有你那么聪明,从小就是优等生一路到医学院毕业,甚至公费出国留学,将来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名医;而他大概就是玩玩车,做个黑手,如果能开家修车行就是他最大的成就了吧;但是如果让他赚了钱,他一定要参加车队,因为他想做赛车手。”
何夭夭一股劲地说,没发现自己提起杨皓的往事愈多,杨洛的脸色愈难看。
也或许,她是故意的,因为下一秒,她扳过他四目相对。“我说这些是要你知道阿皓有多崇拜、多尊敬你,并不是想增加你心里的内疚。我不知道你对他究竟是怀念多还是内疚多,但后者不必要,真的不必要,阿皓很善良──虽然有点皮,我知道他不会怪任何人,尤其是你,你是他最敬爱的哥哥。”
“我知道。”杨洛点头,也许一时间无法不介怀,但比起以前,他是比较──原谅自己了。
“以上是关于阿皓的部分,接下来──”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咽咽口水,眼神四处飘。
“继续。”这个女人扯远话题的功力和发脾气不相上下。
这男人难道不懂人会有害羞的时候吗?可恶!俏红飞上双颊,何夭夭又是咬牙又是切齿,最后还是决定大刀阔斧──她,她豁出去了!
“他把你形容得像是个完美零缺点的男人。要知道女人,是意象的动物,很容易从言辞形容中去想像一个人的模样。他说你身材修长精瘦、五官英俊出众,虽然性情淡漠,但这是男人专有的沉稳内敛,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像大嘴磊那样活跳虾的男人──”
哈──啾!坐在刑事局里的江明磊没来由地打了个大喷嚏。
“总之,他只差没拿你当神来拜,满眼的崇拜就像青春期少女看见偶像那样,一次两次三次耳濡之下,要我不去想像你到底长什么样子也很难。人总是为难自己的,愈是在意就愈好奇,阿皓过世之后,我还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用来形容你的每一个词句。
“后来,我遇到你,在他过世不久,我抓你市区超速,可惜你不记得;但是对我来说,该怎么说呢,抽像的想像化成具体,虽然和我想的多少有出入,可是──”
“可是什么?”他追问。
到底是个男人,摆脱不了亲耳听见一个女人剖白时的得意,追问下去的理由是为了增加自满的程度,也是想更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何时萌芽又怎么深植到──不惜死缠烂打的地步。
坦白说,她的招术的确是最差劲的开门见山法外加死烂打。
“一见锺情的感觉就是那么没有道理,突如其来,我也防不胜防。”愈说脸愈烫,可以拿来煎蛋了。
平常再怎么大剌剌如她,到这个节骨眼也免不了脸红心儿跳。“本来一见锺情的感觉是可以不予理会、过几天就忘的,偏偏你好死不死把行照跟驾照丢给我就跑,害我拿着你的照片看了三天。哼!到刑事局把证件还你的时候再见倾心,想后悔都来不及。”停顿一下,哀怨的眼神瞥向他。
如果不是他的嚣张行径让她印象深刻到不行,怎么会有今天的一切。
当然她喜爱冒险犯难的天性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但人嘛,总是难免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好过责难自己
“好了,告白完毕,换你了。”
“我有说一定回答你吗?”
闻言,何夭夭张口结舌。“你──你骗我!”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答应跟你做这笔交易。”
是她自投罗网,能怪谁?
“杨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又动手?”杨洛及时抓住往自己脸上飞来的玉掌。“你的脾气要改。”
“你耍我还想说教!”理他才有鬼!“放手!”
可惜对方不合作,还顺道将她的另一只手一块反剪在纤腰背后。“如果我的答覆不是你想要的,你打算怎么办?”
“早在一开始我就有心理准备,你这个冰山讨人厌的臭脾性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沦陷在我柔情似水的深情里。”
臭脾性?柔情似水?“你确定是柔情似水的深情?”
他怎么感觉到的是波澜壮阔、风雨交加的石破天惊?不是想引他沦陷而是意图让他灭顶?
何夭夭的瓜子脸立刻像着了火似的,刚才的话自己其实也不怎么相信。“反、反正──一次不成再一次,又不成就再再一次,总之,对于锁定的目标,也就是你,我是绝对不会放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结婚娶别的女人。”
他怀疑她会让他有那个机会。
“若我真的决定娶别的女人──”
何夭夭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再冷静,风度风度要有风度……
“我会祝福你。”一句话五个字说得她龇牙咧嘴,篾乎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可见有多不真心。
杨洛故意忽视她的虚伪,认真问:“你的绝不放弃只到这个地步?”
“要不然呢?你要我像连续剧或爱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为了爱情不惜当第三者、做地下夫人,拥有你不能摊开在阳光下,见光就死?杨洛,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做这种不道德不入流又愚不可及的事。”
“在爱情面前还能想到维护自尊?”
“我的自尊并不是明明爱对方却抱着先说的人先输的心态的那种闷骚。苦抱着这种空虚的尊严以为这就叫理性、就叫维护自尊,在我看来只是胆小怕事而已,我敢爱敢说敢追求,对这样的自己我引以为傲,但这不代表我会盲目到为了爱情无条件舍弃一切,委曲求全只求对方施舍一点点微薄的回应。”
强摘的瓜不甜,强求的爱情没有真心,她很清楚这道理。
“爱上一个人希望他也爱自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要靠摇尾乞怜才能得到的爱情我不要,那种爱同情施舍大于真心相对,不是真心的爱就不是爱了──这就是我的自尊。我不认为先说爱的人就是输家,感情的结局仅关有无没有输赢,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争论谁输谁赢没有任何意义。”
杨洛惊讶地看着她,这话时的她否眸灼亮如火,充满生命力,让人目不转睛。
以往她已经够充满生命力,此时此刻的她更多一分女人对爱执著的勇敢坚毅,连寡情的他都不禁由衷生敬。
“对于爱情我有洁癖。”她继续坦诚,红潮渐退,双眼仍然亮得慑人。
话都说到那么白了,再扭扭捏捏只有惺惺作态之嫌,她索性哗啦啦一古脑儿全倒给他。“绝对的专一和忠诚,不单单是我对你的要求,也是我给你的承诺。”
对他的要求?从神采坚毅的目光清醒,杨洛勾起唇角微笑。
浅浅的笑意发自真心,对她的激赏他小心翼翼藏在眸底。
她是很容易得寸进尺、趁虚而入的女人哪,一点一滴谨慎收放才不至于让两个人走得太快,前一秒宣战,下一秒就签约割地赔款。
“我答应你了吗?”
“……没有。”承认的语调很是垂头丧气。
事业顺遂,为什么感情路这么多阻碍……她宁可交换不做什么伸张正义的女检察官,只要她爱的人也爱她。
“你不担心自己看错人?也许我是欺压女性使用暴力的恶质男人──”
“哈!如果你是的话,”纤纤玉手从他掌中挣脱,似轻柔的力道恰到好处揪住他领带却不容他扯离。“我曾亲手抓你进法院用家暴法对付你,来个大义灭亲,搏得满堂彩之后再告诉自己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下一个男人会更好──这句话听起来很刺耳。
扎扎在心里,怪难受。
“你敢!”介意的口气终于冲出口。
她慧黠一笑,挑釁地稍微收紧他的领带,“这表示我追到手了?”
“杨皓死后,我没想过会再面临感情的问题。”她的坦诚影响了杨洛,但是有些话必须事先明白,免得最后一拍两散时又有怨言。
丑话说在前头是为了避免以后难堪收场。“我的性情冷淡,经过这五年只有变本加厉,你不在乎?”
“如果在乎就不会一头栽进来。”早知道他的感情淡得就像北力初冬凝结在湖面的薄冰。
但就算是一大块冰山她也要敲上一敲。“两个人的爱情里,总要有人昏头有人冷静,才不至于一块烧成灰烬或是双双冻结成冰。你可以帮我降温,我可以温暖你,水火相不相容,要试过才知道。”烈火钻进想已久的冰山怀抱,唔唔,清凉舒畅。
何夭夭满足得像只在冬天的太阳下呼噜午睡的小猫。
磨蹭磨蹭,冰冰凉凉。
在胸口磨蹭的女人让杨洛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但随她主动的亲匿所给予他的是许久未有过的充实。
有点不适应,但不排斥。
也许,他们真的能走下去。这是杨洛心的想法。
心理A建设看来是能丢到焚化炉销毁了,她想。
从今天起,她可以开始学习做一个恋爱的女人。
就──先用一个吻来拉开序幕吧!
说做就做,姑娘嘟嘴亲人去!
“何唔!”来不及闪躲的杨洛只有遭强吻的命运。
达阵成功,先驰得点!YES!
第八章
如果不是清楚何夭夭对感情的认真,杨洛会以为她在耍他。
点头让两个人的关系由浅入深,才刚开始,那个让人气得牙痒又拿她没辙的女人就直接跳到亲吻这一步,速度快得让杨洛措手不及。
虽然最后本能驱使男性雄风反被动为主动扳回一城,还是跟不上她磁浮列车的疾速。
但是,那只是半个月前的景象。
整整半个月十五天,杨洛的办公室除了打扫的欧巴桑外,没有第二位女性进入。那个烦人难缠的火爆女像从地球上蒸发似的,连催验尸报告的电话都没有。
一瞬间的火花璀璨过后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太寻常的安静反而让杨洛的工作效率大减。
原来在意是这么可怕的情绪,只要一点点,就能牵引更多的在意,就像风铃,明明你只抓着小小的顶点,却能摇出更多铃铃作响的共鸣。
因为开始让在意入侵心绪,所以挂心起她的动静,让习惯的养成变得更容易。
还没有适应心里多了一个人的异样感受,就已经习惯每隔两三天听见她大剌剌的踢门吆喝声和吵得他头疼的吱喳。
偏偏当他习惯的时候,她却不见人影。
明磊说她像透明玻璃,他还是觉得她像四个方位都标示不清的地图。
到现在他还是不懂她在想什么。
忍不住,为她心烦了起来。
这是杨洛半个月以来第七次心烦意乱。
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冷淡的性情添入些许浮躁的气息,只因为生命中走入了另一个人,竟瓦解他淡漠的心性。
“杨SIR,这是上回送去毒物组的切片检验报告。”陈文胜走进他的办公室,送交报告。“果然在肝脏部分检查出有毒反应,血液的检验结果也呈毒物反应。”
“嗯。”杨洛接过报告,一页一页细读。
这个死于车祸的十九岁年轻人体内有大量的古柯硷反应。
车祸……毒品……很熟悉的桥段。
“杨SIR?你想到什么了吗?脸色看起来怪怪的。”
“没有。”杨洛合起报告书。“今天是你第一次值勤,凡事注意。”
“我会的。”陈文胜点头。“我一直很向往法医这个工作,虽然它的待遇比不上驻院医师,但我觉得法医的工作有它更重大的意义,死者不能说话,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替他们说话。”
杨洛淡笑出声:“这是哪部戏的台词?”
“呃……新人抓抓头。“日剧,还有漫画……真糗!
“想抱持什么信念随你,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目的,有人基于使命,也有人什么都不想,只要自己能接受就行。”
“那──杨SIR你为什么当法医?”
“你问太多了。”
冷冽的声音吓得陈文胜倒抽一口气。“是,对、对不起”
“还有其它事吗?”
“没事了,我、我先出去……”见腆点点头,陈文胜火速离去。
待又是一个人后,杨洛重新翻开毒物检验报告,陷入沉思。
※ ※ ※
忙、忙、忙!
忙得不可快交、忙到昏天地暗、忙到连打电话一吐相思情的时间都没有。
不是出庭就是询问案情、诘问嫌疑人、询问证人──白天人不是在地检署就是在法院,晚上不是加班就是回家累摊在床上倒头一觉到天明,然后又重覆前一天的忙碌。
再加上自己额外的私下调查──她忙得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去找她的阿娜答!
半个月,十五张日历纸,上一次见面是她壮起胆子跟他告白的那一天。
唉!谁教她案子办得太仔细反而变成案件积累最多的检查官,出庭日全撞在一起,一刻不得闲,媲美民代跑红白帖。
啊啊,想念阿娜答的冷言冷语,到现在他们连最具纪念性的第一次约会都没有,算什么男女朋友。
虽说检察官的上下班时间不像一般公务员的刻板硬性,但只要对自己的工作有心,检察官的上班时间也会自动加长,她就是那种人,从小在身为刑警的何父耳濡目染之下,何夭夭的正义感也有乃父之风。
当然,手法也和何父一样具有──某种程度以上的粗犷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