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酒!”吉蒂叫道。“我们在庆贺什么吗?”
“只是庆祝我们到达法国,亲爱的,”纽百里先生答道。
“一个挺不错的借口,”迈克尔说。他看了一眼还没有坐下的纽百里先生又问:“他们没有找到什么吗?”
纽百里先生摇摇头。
“没有,”他回答说。“我自己也给弄胡涂了,不知他们要找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迈克尔问道。
“一个字也没讲,”纽百里先生说。“他们当然用的是例行检查这个词,译成法文可难听了。可是我又不是个傻瓜!”
“你不是个傻瓜,这是什么意思?”伊琳问道。“难道你是说在今天早晨这场折腾背后还有文章吗?”
“不,不,亲爱的,就当地官员而言,这不过是一次过份积极的搜查,我觉得遗憾的只是在某些地方使你感到不方便。”
侍者送来了香槟酒,小心地把它打开了,然后递给每人一浅杯金色的酒。纽百里先生举起了他的杯子。
“为苍鹰号上三位美丽的女士干杯!”他说。
“我不能想象为什么我们要喝莫埃特牌的酒?你知道我从来不爱这种牌子的酒。”伊琳皱皱鼻子抱怨说。
“我有个不同的建议,”迈克尔说,他举起杯子,阳光洒满杯里,似乎他举着一杯流动的黄金。“为英国之光干杯——为钓爱情之光干杯。”
塔里娜觉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避开了他的眼睛。但是伊琳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祝酒辞。”
“英国之光正如爱情之光一样,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迈克尔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对我来说,它们意味着梦里所求的一定会实现。它们指的是每个人所追求的一切,在他心里有个坚定的信念,总有一天它会实现的。”
“听起来很动人的,”吉蒂说。“我要为英国之光和爱情之光干杯,愿我们在法国两样都能找到。”
她举杯一饮而尽。她的父亲以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她,但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吉蒂站起来了。
“来吧,塔里娜,我们上岸去。”
“我们要在诺曼底酒家的花园里进午餐,”伊琳说,“你们最好在一点半钟左右到那里找我们。”
“好,”吉蒂回答说。
她走下了甲板,塔里娜跟着她。当她走上刚刚搭在码头上的跳板时,她忍不回头看看迈克尔是不是跟着来了。她一回头,心里便冷了半截。迈克尔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他坐在伊琳跟前,正在一心一意地跟她谈话。
不知怎么日光仿佛在白天消失了。但是吉蒂没有看出塔里娜这时多么无精打来。当她们乘车从特鲁维尔港口到距离只有一哩的杜维尔去时,一路上吉蒂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个小小的城市。
这里有豪华的别墅,宏伟的旅馆,一个小得象一块冰糕般的赌场,还有狭窄的街道,挤满了引人入胜的华丽的商店,排列得整整齐齐,吸引着有钱的游客。
“我们到酒吧间去喝杯咖啡吧,”吉蒂说,她敲了敲出租汽车的窗子,告诉司机停下来。
她付了车费,然后她们坐到人行道旁的一张小红桌子旁,头顶上撑了一把彩条的太阳伞。
“请来两杯黑咖啡,”吉蒂用法语对待者说,接着她两只胳膊放在桌上,双手支住面颊,望着塔里娜笑起来。
“真好玩,”她说。“假若你不在这里,我一定会感到寂寞难受的。现在我要带你看看杜维尔的风光。”
她们喝完了咖啡,塔里娜的眼里慢慢露出了高兴的样子。她极力不去想迈克尔,也不去回忆他紧靠着伊琳的脸。他们曾为英国之光和爱情之光而举杯祝酒,她非常清楚这个信息只是给她一个人的,可也不知怎么地她不能信任他。
“你对迈克尔怎么看法?”她们走在通向海边的两边排满商店的街道上,她问吉蒂。
“我比以前要喜欢他些,”吉蒂答道。“当然,我恨伊琳身边所有的那些听话的猫,但我应该说直到现在他是这伙人里最好的一个。”
“你真的以为他只是那样的角色吗?”塔里娜低声问道。
“还能是别的吗?”吉蒂答。“问问他的打算是什么。问问他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干。我可以跟你打赌,他会象所有那些人一样避而不答。”
塔里娜默默不语。一剎那间,鲜明的蓝色的海仿佛变成了灰色的。这时她强迫自己集中思想去看那沿着沙滩延伸下去栽满树木的海滨,看那鲜明的红红绿绿的帐篷,看那一排排游泳者的更衣室,吉蒂解释说它们是按星期或按月出租的。
她们看着欢快的室外鸡尾酒吧间,那里有许多女人穿着精心裁制的华丽游泳衣,可是她们从没有下过海,只是在晒黑了的年轻男人旁边啜饮开胃酒,看来这些年轻人除了躺在太阳下面外,这辈子没有于过别的事。
一切都这么令人兴奋和富于异国情调。阳光照在大地上,她们沿着海滨走着,有些人坐在道旁的躺椅上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塔里娜能听见他们用法语对她两人发出赞美之词。
“多么漂亮的英国女人呀!”
能引得许多法国人转身来看她们,并且发现她不再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而是人们颇感兴趣的对象,是个引起别人好奇心的对象,这使她颇有点儿兴奋。
她们坐了一会儿,听乐队演奏最新的流行歌曲,后来吉蒂看了一下她的钻石手表。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我饿了,不知你怎样。”
“我不饿,”塔里娜说,不过她还是站起身来了。
她突然觉得非常想回去。她知道只有一个原因——她渴望见到迈克尔。她真想严厉地责骂自己,凭什么要喜欢他呢?她甚至爱他,真是太苦了。她总该有些自尊心吧,有足够的力量和意志去抗拒这种吞蚀了她的感情吧。这种爱情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它既不是建立在尊敬之上,也不是建立在爱慕的基础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虽说这时她的思想在否定她的爱情,她的身体却大声疾呼反对她的思想。她告诫自己:“我应该坚决些。我应该恨他。我应该下决心和他一刀两断。”
她有意让自己记住他似乎特别靠拢伊琳和特别向伊琳献殷懃的时刻。她有意在心里描绘他们俩人的图象,让它呈现在她的眼前。
“你能够爱那样的人吗?”她严厉地问自己。
“怎么啦?”吉蒂询问。“你非常沉默,看来很不快活。你该不是玩得不高兴吧?”
“当然不是,”塔里娜答道:“我一直玩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把我带来,吉蒂。我从来没有想到一切会这样美好的。”
“的确出人意外,是吗?”吉蒂说,“你快看看诺曼底饭店那可爱的蓝绿色屋顶,那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你发现了那个尖屋顶上有个相当奇怪的东西吗?”
“看见了,那是什么?”塔里娜问。“啊,那是一只猫!”
“一只瓷做的猫,可能是为了吉祥才放在那儿的,”吉蒂说。“真不寻常,是吗?杜维尔充满了不寻常的事。也许我们也会碰到的。”
她说话时眼光非常柔和,塔里娜知道她这时想的是乔克?麦克唐纳。
她们走进了旅馆。她一眼便看见迈克尔正同伊琳坐在前厅里。塔里娜对自己说:“我应该恨他。”
她们走了过去。他站起身来,塔里娜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遇在一起。她只坚持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怎样坏,她还是爱他!
第七章
“等别人上床以后,你跟我来,我要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东西。”一个声音轻柔地说。
塔里娜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刚才她正注视着轮盘赌的桌子,滚珠在盘里旋转。收赌钱的人低声吆喝,筹码被铲入庄家的钱匣里,发出卡嘈卡哈的声音,一时间她简直看得象着魔似地呆住了。
“没有更好的了。”
一阵寂静。塔里娜觉得这时她最好别说话。接着她听见收赔钱的声音说:
“黑的一对,三十六。”
谈话的声音又爆发出来了。
“你说什么呀?”塔里娜问道。
“我说我要带你去一个真正有趣的地方。”迈克尔答道:“这儿太无聊了,除非你急于想把钱扔掉。”
塔里娜的眼光顺着迈克尔的眼睛穿过桌子,她看见伊琳坐在那里,一大堆筹码放在她的面前。她看来是赢了,不过这也很难说,因为她在管赌台的人那儿换了好多法郎。
“你玩不玩?”塔里娜问迈克尔。
迈克尔摇摇头。
“我玩不起,”他说,“但是我奇怪你怎么不试一下”
塔里娜的脸有点红了。
“我不懂赌钱,”她支吾道。“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赞成赌钱。”
“你愿意让我教你玩吗?”
“不,不。”
回答脱口而出,几乎是太快了。
“那么,好吧,照我的提议做吧。伊琳就要回去了,纽百里先生也要走。在你道过晚安以后,就到大厅里来,我等着你。”
塔里娜本能地想拒绝他。她知道当她的男女主人以为她已上了床的时候,她却和迈克尔出去,这样做不仅从世俗观点看来是错误的,并且是她的父母绝对不会赞成的行为。
“我想也许……,”她犹豫地说,后来她感觉到迈克尔的手碰了碰她。
“请你来吧,”他恳求说。
她的抵触消失了。突然间她很想去。她问她自己,为什么不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去享受一下呢。虽然赌场很有趣,但是连着两三小时看着别人输赢,这种兴奋感也渐渐变淡了。
吉蒂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随便下着赌注。
“我是不在乎的,”她说,塔里娜发现吉蒂喜欢自己一个人赌;不喜欢别人注意她。所以她有时没事干,只是各处站站,不知怎么地迈克尔的建议提出来恰恰是时候。
“我应该拒绝,”塔里娜象是对自己的良心说,而不是对迈克尔说。
“可是,你不会的,”他回答说。“我等着你。”
他对她一笑,使得她的心一下子翻腾起来,随后他离开了她,又回到伊琳背后站着。
轮盘又转动了两三次,后来伊琳起身离开了台子。
“把我的筹码收起来,迈克尔,”她吩咐道,带着一种罗马女皇对奴隶惯用的语调。
塔里娜不太情愿地走到伊琳身旁。
“你准备回家吗,纽百里太太!”她问。
“是的,我累了,”伊琳说道。“另外,最好在我赢钱的时候离开。”
“你赢了很多钱吗?”塔里娜问,觉得有义务表示一点兴趣。
伊琳耸耸她赤裸的双肩。
“我搞不清有多少,”她答。“不过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了。”
她被自己的笑话招得笑了。这时迈克尔走到她们跟前,晚礼服口袋里装满了小筹码,手里还拿着许多大筹码。
“你想把它们兑换了吗?”他问。
“好的,请换吧!”
他走到出纳员那儿。伊琳到处找吉蒂。
“我们最好一道回去,”她说。“我想我丈夫不会呆得太久的。”
“他在酒吧间和几个刚才跟我们一块吃晚饭的先生在谈话,”塔里娜说,“要我去叫他吗?”
“好,就说我要回家,”伊琳吩咐她说。
有两个肤色相当黝黑的人和纽百里先生坐在一起。他们都在抽大雪茄烟,在他们旁边有一瓶放在冰块里的香槟酒。塔里娜有点犹豫地在桌子旁边站住了。
“喂,塔里娜,有事吗?”纽百里先生问。
“纽百里太太要回家。”
“正好我也要回去,”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他同他的朋友们握了握手,并和他们用一种塔里娜听不懂的语言讲了几句话。随即挽住她的手臂,穿过赌台,来到站在桌子边的伊琳和迈克尔身旁。
当他们快要走到两人身边时,纽百里先生停下跟一个熟人讲起话来,塔里娜独自向前走去,伊琳和迈克尔都没有看见她走过来。迈克尔这时转身离开桌子,手里拿着一大札钞票。她听见伊琳说:“啊,真讨厌!在我的手提包里还有一个筹码,是一万法郎的。”
“我拿去换了它吧,”迈克尔说。
“不,你留着,”伊琳答。“这是你该得到的,你今晚给我带来了好运气。”
塔里娜觉得迈克尔仿佛犹豫了一会,接着他从伊琳手里接过了筹码,顺手放进他的衣袋。
“谢谢你。”他说。
塔里娜简直不相信她看到和听到的是真的。她踌躇一下,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迈克尔往下讲。她心乱如麻地想道,他一定会讲完这句话:“谢谢你,但是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给你换好了,”或者是,“谢谢你,可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类的礼物。”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把手插在晚礼服的口袋里,他抬起头来,看见塔里娜正在注视着他。
“塔里娜来了,”他对伊琳说。“她把纽百里先生找回来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啦,”伊琳打了个哈欠说。
“吉蒂呢?”迈克尔问道。
伊琳回头看了看赌台。
“老实讲,这个孩子太叫人操心了。你找她,她总是不在。”
“我能找到她,”塔里娜勉强开了口,“我去把她找回来。”
她走开了,她觉得没法再看着伊琳和迈克尔,“多么可耻呀!多么丢脸呀!”她想,“一个男人接受女人的礼物和金钱,特别是象伊琳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个插曲比长期以来发生的任何事件都要使她震惊。她现在明白了吉蒂为什么把迈克尔叫作拆白党,叫作听话的猫。她本以为他会接受汽车、赛马这一类的礼物,显然比利和埃里克就是那样做的。可是塔里娜从没想到他居然会卑躬屈膝接受十镑钱,象小学生或佣人那样接受赏钱。
她还没有走到吉蒂身边就已经开始为迈克尔找借口了。他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东西要他花钱,虽然纽百里先生已经供给他吃和住了。
接受的礼物是实物或是现钱两者有什么区别呢?塔里娜知道其中有很大的和根本的区别,然而她还是不肯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她只知道她痛恨他口袋里的那一万法郎的筹码。
“他们走了吗?”吉蒂来到她身边,问道。“唉!我的运气真糟透了。我输得精光。”
“啊,吉蒂,不会是真的吧!”塔里娜叫道。
“当然,只是输光了我带来的钱。”吉蒂答道。“我想大约有二十五镑吧。但是,我一向讨厌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