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让自己想这二十五镑用在别的地方该能做多少事呀。
“伊琳赢了吗?”吉蒂在问她。
“我想是的,”塔里娜答。“她说她不耐烦点数。”
“那就是说她赢了一大笔,”吉蒂说。“她在赢钱的时候不敢对钱表示过份的兴趣,害怕这会带来坏运气。因为每当你想赢你反而会输。不过,我高兴她赢钱,这可以让她的脾气好些。”
“听起来你好象特别希望她情绪好些,”塔里娜说。
吉蒂点点头。
“我今晚要去见乔克,”她悄悄地说。
这时塔里娜几乎吐露了她自己的计划,接着她又怀疑她是否会跟迈克尔去。他们怎能偷偷摸摸用这样的方式花伊琳的钱呢,假使她知道了,肯定不会赞同。
“我不去。”就在她们赶上了纽百里夫妇和迈克尔的时候塔里娜对自己说。
“快来吧,吉蒂,”伊琳说。“你老是让你父亲等着你。”
大家都知道纽百里先生并不在乎等待吉蒂,实际上不高兴的是伊琳自己;可谁也没讲什么,而吉蒂既然处于被动的地位,就得多多少少表示一下歉意。
“好了,我们走吧,”伊琳说。
她带头走出小客厅,穿过正在表演歌舞节目的舞厅。他们走下了通向赌场大门的楼梯。
在门外迈克尔召来一辆纽百里先生私人雇用的大轿车。伊琳一言不发地踏进了汽车,吉蒂跟着过去,纽百里先生绕过去坐在司机旁边。
“半小时以后,”迈克尔在塔里娜走过他身边时悄悄地说。
“我不来。”
没有时间多说了。她跨进汽车挨着伊琳、吉蒂坐在后座上。迈克尔坐在另一个窄一点的座位上。
不到一会车就开到了诺曼底旅馆。当他们到后,伊琳冲了进去,用专横的姿态让大家马上回房睡觉。
“你可别在楼下门厅里闲逛,吉蒂,”她说,“一个年轻姑娘那样做很不合适,希思柯特夫人今天晚上还在对我说,她绝对不让她的女儿没有女伴陪同就到处闲逛。”
“哪怕是让简?希思柯特独个地光着身子呆在皮卡迪利广场的中心,她也会是绝对安全的。”吉蒂答道。
“她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姑娘,认识许多正派人,”伊琳反驳说。
尽管她决心不看他一眼,塔里娜和迈克尔的目光还是相遇了。
“请一定来,”在他眼色中无疑是带有恳求,这是他想传达的信息。她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来呀,来呀。”
伊琳叫他们跟着她走进电梯。没有迈克尔的地方了;电梯关门时,他向他们挥挥手。
“晚安。”
“晚安,迈克尔,明早见,”伊琳叫道。
电梯停在三层楼。他们都迈出电梯,穿过宽宽的走廊走向大套房。这大套间是伊琳和纽百里先生用的。吉蒂和塔里娜的房间在同一条走廊上,两间房换在一起。
“晚安,吉蒂,晚安,塔里娜。”
伊琳不愿多花时间,只是做做样子亲了一下她的继女,然后走进了套房的门。
“晚安,父亲。”
吉蒂吻了吻纽百里先生,比平时更带感情。他跟塔里娜握了握手。
“我希望你今晚过得不太沉闷吧,”他说。“我注意到你没有赌钱。”
“我喜欢看别人玩,”塔里娜很快地回答。
“明天我一定要说服你去小赌一下,”纽百里先生温和地说。“大概我那个会花钱的女儿明天早晨会向我要一张支票。”
“完全正确。”吉蒂答道。
他对她们两人笑了一笑,便走进了套房。吉蒂来到了塔里娜的房间。
“我现在马上就要走了,”她说,“乔克在旅馆外面等着我。”
“假若伊琳要找你说说话,那怎么办呢?”
塔里娜担心地问。
“不会的,”吉蒂乐呵呵地说。“她见到我就厌烦。再说,乔克等了我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我原来希望能象昨晚那样早些离开赌场的。”她轻轻在塔里娜脸上吻了一下,便溜出房间,匆忙穿过了走廊。塔里娜关上房门坐在梳妆台旁。她也想往楼下跑去,她突然急于想见到迈克尔并且和他谈谈话。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一万法郎的筹码。她的心硬了起来。她为他感到羞愧,可是她心里知道她非常想去找他。
她一想到昨晚他的吻,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热。不论他干了什么,不论他的行为怎样,她无法否认她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
她忽然听见敲门的声音,她朝房门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迈克尔竟上楼来和她争论,不顾伊琳差不多就在隔壁房间里的事了吗?假如他们被发现了,这会使她陷进难以忍受的尴尬处境里。
她对他很恼火,急燥地穿过房间,打开房门,准备怒气冲冲地吩咐他立即走开。使她大吃一惊的是:站在门口的是纽百里先生。
“哦,是你呀!”塔里娜喊道。
纽百里先生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几乎是踮着脚走进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不愿叫吉蒂听见,”他说。“我是来取她的礼物的,承你的好意帮我收藏了它。”
“啊,好的,当然可以,”塔里娜说。
她整天忙于别的事情几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她快步走到和卧房相连的浴室里。艾拉已经打开了她的行李,正如她所料到的,这个粉红色海绵袋已经挂在浴室洗脸盆旁的钩子上了,里面装着海绵浴擦,法兰绒面巾和肥皂,是她离开游艇前自己把它们收拾进去的。
她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扯了出来,最下面是纽百里先生交给她的那个小包。她把它拿进卧室里。
“它在这儿。”她说。“不过有点潮湿,你知道我把它放在海绵袋里了。”
纽百里先生笑了。她觉得他原来有点担心,现在他笑了,放心了。
“在你的海绵袋里,”他喊道。“一个非常巧妙的藏东西的地方。挂在那里每个人都看得见,可是没有人会注意。”
“我正是这样想的,”塔里娜说。“我记得有一次读过一本书说要藏好一件东西就应该把它放在找东西的人的鼻子底下。”
“你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年轻姑娘,我能看出来,”纽百里先生赞扬她说。“你一定得让我送你一件小礼物,表示我的谢意,因为你能够打败那些好管闲事的海关官员。”
“啊,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来查我的舱房,”塔里娜说。“事实上,从没有人问过我有什么东西要申报海关的。”
“他们检查了他们想看的每件东西,”纽百里先生说。“好啦,吉蒂的礼物会使她非常高兴的。一切都谢谢你啦。”
“后天就是她的生日,是吗?”塔里娜说。
“对了。”
“我应该送给她一点东西,”塔里娜说。
“你也应该让我送你一件礼物,”纽百里先生坚持说。
“哦,不必了,谢谢你,”塔里娜说。
他拍拍她的肩膀。
“我一定送一件非常好的东西,”他说。“你最好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我们干得多么巧妙的事,假若传到海关官员耳朵里,下次他们甚至会更仔细地搜查我们。”
“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塔里娜说。
“请不要说出去,”他说。“女人,即使是最好的女人,像我妻子和女儿,也难免爱多讲话。一讲就泄露出去了,你懂得吗?”
“是的,我当然明白,”塔里娜答道。
他又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房间。塔里娜觉得奇怪,这样魁梧身材的人能有这么轻得出奇的脚步声。
只有她单独一人时,她的思想又闪电式地回到了迈克尔那里。他会等她多久呀?她怀疑。她看了下表。时间刚刚过午夜。
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惊得跳起来,几乎本能地跑去制止这喧闹的铃声。她一拿起话筒就知造是谁在另一头讲话。
“喂!”
“是你吗,塔里娜?”
“是的,迈克尔。”
“我在等着你呀。”
“我告诉过你我不来。”
“可是,为什么呢?”
“哦,我只是想到那会好些。”
“我可要你来,只呆一会儿也行。我们只到特鲁维尔去,我知道那里有许多小的不显眼的地方,不过在晚上这个时候那里总是非常热闹、非常有趣。”
塔里娜有点动心了。
“不,迈克尔!”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因为……啊,我也不能解释是什么原因。”
“听着,”迈克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我要见到你。这非常重要,对你我都重要,明白吗?”
“但是,那怎么……那怎么可能呢?”
“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别那么别扭,下楼来。我保证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塔里娜原是坐在床上的,但现在她站起来了。
“好吧,”她忽然说,“我一定来。”
她拾起一条围巾披在她的肩头上。她身上穿是白色透明硬纱的晚礼服,镶着一大串珊瑚花的边缘,缝着金属小亮片。在她走过房间时,它们不停地闪烁发光。她关上了房门,跑下走廊,好象害怕被人拦住一样。
她没有乘电梯,是走下楼来的。迈克尔站在大厅中间,他以为她是从另一边下来,所以他的背对着她。在他没有提防的时候,她突然一眼看见了他。他那宽宽的肩膀,坚实的头部和他站立的姿态看来似乎可以完全信赖,使人绝对放心。她觉得无论他干什么无论他举动怎样,她都可以信赖他。
她本能地告诉自己他是可以信赖的,尽管她的头脑却不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受骗的。然而她知道她的本能是正确的。她到了他的身边。他转过身来,脸上充满了衷心的喜悦。
“你到底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抓起她的双手举到他的唇边,然后挽着她的胳臂,领着她走出大门,来到户外温暖的黑夜里。他叫来一辆出租汽车,扶她进去,给了司机一个地址,然后上车坐在她的身边。汽车开动后。塔里娜突然感到害羞。她现在是单独和迈克尔在一起。两人单独乘车出游,也算是一种冒险。
“谢谢你来了。”他的活简单而十分诚恳。
“我不应该来的。”
“为什么不呢?你自己能作主。”
“我是纽百里先生和太大的客人。”
“虽然这样,他们并不是你的保护人。假若你愿意出来,有什么不应该的呢?再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讲。我不愿让我的尸体被人在海边的某个海滩上发现。”
“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迈克尔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发生。”
塔里娜听见他自信的语调,不禁微笑了。“听起来你倒象是兰斯络特爵士与贾利古柏两人合二为一啦,”她逗笑说。
“也许我觉得我像他们两个,因为你今晚这么可爱。”
“瞎说。”
“这不是瞎说,你明明知道。你没有注意赌场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你吗?”
“当然没有,”塔里娜说。“谁也没有看我一眼。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轮子或看着牌。我肯定无论哪个女人都没法和命运女神竞争。”
“假如这个女人美得象个女神呢?”
塔里娜感觉到他伸出手来碰了碰她的手。她想他大概要吻她了,便转过脸去。
“不,请不要,”她喃喃说道。
“为什么?”他问道,“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吗?”
她想起了躺在他口袋里的一万法郎筹码,同时也因为她不习惯于撒谎,因而她没法轻率地对待他的问题。
“看起来确实是有的,”他停了一会儿说。
“不,没有什么……我没有……权利,”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
“你完全有权利,”他低声说道。
他弯身向前推开了和司机隔开的玻璃,用法语对司机讲了些什么。他讲的非常快,塔里娜不十分懂,也没有时间翻译过来,但是,她看见出租汽车改变了方向,转进一条小街,往回开了一段路。
起初她以为迈克尔要送她回家,随后车子停下来,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看见汽车是停在一座教堂门口。
“干什么?”塔里娜问。“我们干嘛到这儿来?”
“你马上就知道了。”迈克尔答道。
他打开车门扶她出去。她惊奇跟着他走,想要问他一些问题,然而不知怎么觉得很难明确地表达出来。她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走上了教堂的台阶。迈克尔拉开一扇镶有皮革的门,他们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焚香的气味。教堂里没有点灯,只有几十支腊烛在圣徒神像前燃烧。屋顶和侧廊漆黑一片,只有一闪一闪的烛光和烛光下圣徒慈祥温柔的面孔。
迈克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侧廊。他们来到了右边的圣坛前面,那里有座神像四周的腊烛比任何一座神像都多,有高大的腊烛,也有细小的腊烛;有些快要熄灭了,它们忽闪忽闪地燃着,象是在为一个即将悄悄地进入永恒的灵魂祈祷上帝。
迈克尔停在神像前面,于是塔里娜看出那个耸立在他们前面的神像是圣苦莱莎·利西尤。她穿着黑袍,手臂里捧着一束玫瑰,她那可爱的年轻的脸庞在喜悦地仰望着天国。
他们在那里静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迈克尔从口袋里抽出一件东西。他什么也没讲,只是把它拿在手上,让塔里娜好好看个清楚——它就是伊琳给他的那个一万法郎的筹码。
她只好呆呆地注视着它,后来在烛光下她抬起头来,遇上了他的目光。
“献给那位把穷人所需要的微不足道的东西赐给他们的圣徒。”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伸手把筹码投进神像脚下的捐献箱。只听见扑通一声,接着是一片沉静。
“现在这件事处理完了,”迈克尔平心静气地说。“我们可以无牵无挂了。”
他挽着她的手走下侧廊,经过一座座烛光照亮的神像,穿过镶着皮革的大门,走出了教堂的台阶。
汽车司机在等候他们。他手上拿着便帽,很恭敬地请他们上车,然后他们又上路了。出租汽车再一次向着特鲁维尔方向驶去。
塔里娜没有说话。反正也不需要语言。她只是奇怪他怎么这样清楚地了解她,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和她的感受,来取了这样的行动,并且一下子就扫除了她所有的反感,和对他的一切讨厌和憎恶的想法。
“现在我们可以心情舒畅了,”他宁静地说。
他并不打算亲吻她,塔里娜也知道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一种默契。教堂的气氛,神像前的烛光不知怎么使她沉浸在非常不同的心境里。她对迈克尔的感情不需要用抚摸或者亲吻来表达。这种感情更加深刻、更加辉煌宏大,因此也更加震撼着她的心。
他们过了桥进入特鲁维尔,迈克尔一直没有说活。这时,他说:“我们要去一个十分便宜的地方,是我自己能够出得起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