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一等到伊琳已经在绿色粗呢台面旁安下了营寨,吉蒂便说。
她走上去拍拍迈克尔的手臂。“我的头更疼了,”她用一种勇敢地忍受着痛苦的声调说。“我不想打扰伊琳,你告诉她我已经回家了,好吗?”
“你同塔里娜一起走吗?”他问道。
吉蒂点点头。“是的,我想让她留下,但是她不答应。”
“我宁愿跟吉蒂一块儿走。”塔里娜说。
她想看看他的眼睛,但他没有看她。她非常希望他会提出再次见见面,哪怕只几秒钟,也许他能在伊琳赌钱时溜出去。也许他能够到另一个房间,他们可以在一起谈谈。塔里娜突然迫切地想对他说:“你忘记了昨天晚上吗?你一定愿意再和我单独在一起吧?你没有忘记吗?”
然而她什么也不能表示。这并不是那个曾经拥抱她并且狂吻过她脸庞的迈克尔。这是另一个人,她似乎觉得他能对她镇静地,毫不颤抖地谈话,在他眼里也没有丝毫闪烁的火光。
她祈求他那怕是稍稍表示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表示出在她胸膛里燃烧着的对他的想法,在他心里也在共鸣、也在燃烧。但是她失望了。
“我会告诉伊琳的,”迈克尔对吉蒂说,“愿你晚上过得好。晚安,塔里娜。”
他毫无拘束地迷人地微笑了,但是塔里娜觉得那笑容里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随后他转过身去,回到台子跟前。
“来吧,”吉蒂说,她拉起了塔里娜的手。
她们绕着台子穿过人群走了出去,这时赌台的情绪正处于低潮。他们刚刚走到小客厅的门口,正好接上了纽百里先生。
“喂,你们去哪儿?”他问道。
“我头痛得受不了,父亲,”吉蒂回答道,“我准备回旅馆去。我一定是有点中暑了。我今天在水里泡了好长时间。”
“你离开这里是不是太早了些了”纽百里先生问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舒服。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呢?”吉蒂问他。
“塔里娜也跟你一道去吗?”
“她想跟我走,”吉蒂答道,“她不习惯玩得很晚。我们在睡觉以前,还要闲扯一会。”
吉蒂为了消除父亲的怀疑,她对他笑了一下,但是他却皱着眉头。塔里娜注意到在他的粗粗的眉毛下,他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厉害更加尖锐。她觉得他在犹豫不决,好象不想让她们走。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那好,明天早上见。”
塔里娜明白这是对她讲的。吉蒂却认为她得到了允许,可以离开了。
“晚安,父亲,”她很快地说。“来吧,塔里娜。”
她们赶紧穿过台球桌,绕过了舞厅,走出赌场,进入暖和清新的薄暮空气中。
“嘿!”吉蒂抽了一口长气。“我觉得象是在尼加拉瀑布上走钢丝绳。”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旅馆?”正当吉蒂转身朝着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塔里娜问道。
“不必要,”吉蒂答道。“他们不大可能去那儿找我们。而且乔克在等着我们呢。”
“你安排在什么地方见他呢?”
“在海边,”吉蒂回答说,“就是我们昨晚去的地方。这时候没有人到那儿去。我非常希望你跟他彻底谈一下。你一定能想出什么主意,让我们能够结婚。”
“我敢肯定不会想出什么你没想到的办法,”塔里娜说。
她们急忙走着,舞鞋的高跟在石铺路上响出了奇妙的节奏。她们到了海滨大道。潮水已经退了。有点阴暗的天空下伸展开了一长条平坦广阔的沙地。今晚没有星光,空气有些沉闷,似乎过一会就会有雷雨。
塔里娜突然觉得心情不安起来,她盼望迈克尔宣布对她的爱情,可是那一来别人会猜疑在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这种想法太幼稚了。然而正是因为她爱他,她才希望他对她有爱慕的表现,表明他仍然爱她。
她不知怎么想流泪。她尽力强迫自己注意听吉蒂说话。
“我们一定得想出办法来,塔里娜,至少你得想出来。你知道我全都靠你哪,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她忽然打断了话头,高兴地叫了一声。“他在那儿,”她说着就沿着海滨大道,朝远处的一个男人奔去。
乔克?麦克唐纳坐在那边的一张椅子上等她们。他站了起来,吉蒂跑到他身边,投进了他的怀抱。他拥抱着她,低下头对她微笑。
“我很抱歉我们来迟了,”吉蒂说,“但是我们吃完晚餐已经是九点半了。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吧?”
“我肯定你迟早会来的,”乔克?麦克唐纳说。
“喂,这是塔里娜,”吉蒂说。“我装作头痛,她说她要跟我作伴和我一道回旅馆。”
乔克?麦克唐纳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他对塔里娜说。
他们在长凳上坐下了,塔里娜注意看他。她感到奇怪:是不是迈克尔讲过的话使她更带批判性,或者第二次会见她,对他的印象没有第一次会见时那样好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反正他看起来有些不同——粗俗些,同时也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吸引人。她想,也许是因为他用手臂相当随便地搂住吉蒂的腰的那种姿势,使她突然想起她看见周末晚上从牧师住宅的窗下走过的女店员,而乔克同那些殷懃陪伴着女店员的年轻工人肯定不会有多大区别。
他脱下便帽,面孔变得难看得多了。他的额头太低,他的头发剪得相当短,相当难看,衬在他的粗颈项上显得又黑又粗糙。
“我想吉蒂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过你了吧?”乔克。麦克唐纳对塔里娜说。
“是的,”塔里娜回答。
“她很固执,我希望你能够使她理智些,”他接着说:“我已经告诉过她,唯一的办法是告诉她的爹爹。私奔以后又被抓回来是不理智的。我们要在桌面上摊牌,正大光明地进行斗争。”
“那样做有什么用呢?”吉蒂说。“我告诉过你,他们会把我送到天涯海角去,而你会被开除。”
“这一点我倒不敢肯定,”乔克说。“有时候把人开除是并不明智的。”
“你是什么意思,明智?”塔里娜说。
“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他说,并且对她眨了眨眼。
塔里娜转过眼去看着海面。此刻她清楚地和本能地意识到他不是吉蒂恰当的对象。她对纽百里先生的所作所为是有所了解的,听了乔克所做的暗示,她的心猛地一跳。
纽百里先生做过某些事,而乔克?麦克唐纳完全准备用它来威胁他。这些事也许是小事,象瞒过海关人员走私了一点东西啦,也可能是些更糟糕的事,但是不管怎样,游艇上雇用的这个人现在正准备充份利用它为自己谋取好处。
渐渐地,一种不信任和厌恶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好似一股浪头从海浬冲上来。她开始看出:乔克?麦克唐纳坚持要吉蒂去请求她的父亲让他们俩结婚,也许另有别的原因。
纽百里先生是个非常富有的人,乔克?麦克唐纳想狠狠地敲他一笔竹杠。“或许我对他不太公平,我不应该这么快得出结论。”塔里娜想,可是这个想法,依然存在。
“我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她睁大眼睛装出头脑简单的样子慢慢吞吞地说。“纽百里先生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使他不敢开除你呀?”
“哦,我只是随便讲讲,”乔克假装快活地说。
“告诉我们吧,哦,请告诉我们,”吉蒂说。“他是否搞了走私还是别的什么?”“也许有,”乔克?麦克唐纳躲躲闪闪地说,“也许没有。我不想说什么给他找麻烦的话。同时,我自己也不想惹麻烦。”
“不,当然不,”吉蒂说,“不过,不管你怎样讲,假如我们告诉他说我们要结婚,我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你还是去告诉他吧,让我来承担后果,”乔克?麦克唐纳说。“我知道怎样对付他。”
“我们一定能想出别的好办法,”吉蒂说。“想想吧,塔里娜,你比我要聪明得多。”
“我认为麦克唐纳先生说得对,”塔里娜说。“不过,我认为不应该由你去告诉你父亲。我想应该他去说。”
她马上看见他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她明白,这个主意不合他的口味。
“对我来说有点尴尬,不是吗?”他问。“我经常见到这个老人。如果,比方说,你们都在游艇上,那就不同了。现在你们都住在旅馆里——唉,这便不那么容易了。”
“你可以写封信早上送去。”
“再说,那个叫柯利亚的家伙老是跟着他,”乔克说。“他总是轻手轻脚地到处走,我简直受不了他。他给人的印象就象是他随时都准备猛扑过来袭击,他简直叫我毛骨悚然。”
“你可以请求单独会见父亲,”吉蒂犹豫地说。
“不,这件事该由你去办,”乔克说。
“但是,为什么我们两人不能一走了事。”
“嗯,为了一个很充份的理由——我们没有钱,”乔克答道。
“那么,我有些,”吉蒂说。
“有多少?”
在这句问话里,塔里娜感到带着贪婪的成份。
“我不知道这会儿在我的存折里有多少,”吉蒂答,“快到月底了,我想还剩下大约一百镑。”
“一百镑!”乔克?麦克唐纳大笑起来。“要像你原来喜欢的那样过日子的话,那根本不能维持多久。”
“可是,乔克,你不是说过不要我的钱;你说要让我靠你的收入过活呀!”
乔克看起来有点害臊。“光说不做是挺浪漫的。但是只要一接触到实际问题,就完全行不通了,这你完全知道。你从来没有做过饭,扫过地,洗过衣服。不,如果我们结婚,我要让你过得舒适,过很快活,否则就不公平。”
塔里娜握紧了拳头。一切都非常明显了,她明白了乔克?麦克唐纳究竟想得到什么。要嘛,纽百里先生把他解雇,付给他一大笔钱,不然,就得给他们夫妇足够的钱,让乔克可以一辈子吃吉蒂的。
她突然觉得恶心和厌恶,也非常为她的朋友担心,她想道,吉蒂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人。她只是为了爱而恋爱——这种爱,从她母亲死后她一直在寻求。
可怜的小吉蒂——孤单,愁闷,只要有人对她表示爱慕,她就会爱上他。
“但是,乔克,我不明白,”吉蒂说。
“别想了,”乔克答道:“一切交给我好了,也许你的朋友会想出好的主意。你只要理智些,听我的话就行了。”
“嗯,但是,乔克……”
塔里娜跳了起来,她觉得再也忍不住了。“我们该走了,吉蒂!你可以改天晚上再见麦克唐纳先生。现在这儿不安全。”
“最好照她说的办,”乔克?麦克唐纳很快地说。“我们办事不能操之过急。最好事先不要让你父亲知道,要让他感到出乎意外。”
“好吧,”吉蒂勉强说。“只是我不明白塔里娜为什么也觉得这样好。晚安,乔克。”
她抬起头来让乔克吻她,塔里娜看着别处。这时她唯一想干的事就是狠狠揍这个人,他在利用吉蒂年轻和脆弱的性格欺骗她。
她想道,他并不年轻,他一定超过三十了。她相信,他如此不择手段地去赢得一个孩子的爱情和信任,只是为了她有太多的钱。她还没有证据,只是凭她的直觉而已。迈克尔也许是无意的,但是却给她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再见,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乔克说。
“明天我要到游艇上去,”吉蒂告诉他。“我会找个借口,说我要回到舱房去取点东西,到那时,我们再安排明晚见面吧。”
“行。好好保重,吉蒂。”
她们离开了,他问她们挥挥手。塔里娜只是加快了步伐。
“你怎么啦?”当她们走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吉蒂问道。“你完全和我一样知道,这个时候伊琳是不可能回旅馆去的。”
“我们一定得回去,”塔里娜严厉地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吉蒂问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面一直呆到两点,也没有人操心。”
“我们不要存侥幸的心理,”塔里娜说,“还有,女仆们可能会怀疑,假如纽百里太太告诉她我们早就回旅馆的话。”
“对,那倒是真的,”吉蒂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萝莎总是充当伊琳的耳目。我抓住过她一两次了。”
“好,那么,我们应该当心点,”塔里娜说。
她们急急忙忙从海滩回到旅馆。一路上,她们没有讲什么话。在吉蒂的卧室里,床已经铺好了。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看,”吉蒂说。“两个女佣人都下楼自己玩去了。我敢肯定她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们。”
她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说真的,塔里娜,你老是大惊小怪。我们本来可以和乔克多呆一会。”
她把双手紧扣在脑后,斜倚在枕头上。“现在,告诉我,你觉得他怎么样?”她说。
“他多大年纪?”塔里娜回避了问题。
“我不知道,”吉蒂答道,“我没有问过他,我想大约二十五、六岁吧,他有很丰富的生活经验,周游过世界,见过世面。”
“大战时他在干什么呢?”塔里娜问道。
“他在海军商船队工作,所以他才能在游艇上找到工作。”
塔里娜沉默了一会儿,她想找些别的什么问问她。但是,不管答案是什么,她知道那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她不相信乔克。困难的是如何把这点透露给吉蒂。
她知道公开攻击这个人将是不明智的。那不会有什么用处,只会引起吉蒂的反感。这位姑娘很明显地迷恋着他。除开她所过的生活,对后娘的憎恶和父女之间的很脆弱的感情联系之外,没有什么能冲淡这种迷恋,尽管这种迷恋是疯狂的和不明智的。
“我有个主意了,”塔里娜说。“现在还非常早——刚过十一点。让我们回到赌场去。你可以说,你服了两片阿司匹林,你的头疼好多了。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你只会觉得沮丧,烦恼,有时一个人脑子里有问题要解决,他同时做点别的事情,比集中在一个问题上要好些。”
吉蒂在床上坐起来了。“我看就这么办吧,”她说。“赌场今晚看上去确实相当热闹。”
“我相信那儿一定很有意思,”塔里娜说。“在我把对乔克的看法告诉你以前,我要先考虑一下。我要对事情的整体作个全盘的观察。”吉蒂对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她信任地说。“你非常聪明,塔里娜。乔克好极了,这你看得出。我决定跟他结婚,不管父亲或是别人怎样讲。但是我相信他有一点看错了,他简直不了解父亲和伊琳。要是人们不熟悉他们,又怎么会了解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