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百里先生首先见到她。“呀,塔里娜!”他叫喊说,向着她走去。“我听说你要离开两个晚上。我很遗憾。吉蒂会想念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非常感谢你,”塔里娜答道:“也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她转过身对伊琳说:“再见,纽百里太太!非常感谢你。”
“再见,塔里娜。”
伊琳的告别是敷衍了事的。她正忙着跟一个灰白头发带独眼镜的相当有身份的人谈话,这人显然是个重要人物。
“我送你上车吧,”纽百里先生对塔里娜说。
“让我来送她,先生。”
迈克尔从一群客人中走出来。他们穿过外厅来到停车的地方。塔里娜试着不去看他。
“再见,亲爱的!”纽百里先生重复说。
“再见,”塔里娜说,并同他握握手,然后转过身对着迈克尔,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她觉得他的手指紧紧地、很快地压了一下她的手,同时察觉到在他的手心里有件东西紧紧塞进了她的手心。
“再见,塔里娜!一路顺风,”他笑着说,“请代我向‘蓝色的海岸’致意。”
她的手指几乎自动地紧紧抓住了他传给她的东西。她转身朝着轿车走去。正在此时,她看见柯利亚先生从大厅里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柯利亚?”她听见纽百里先生问。“啊,对了!花,当然,我几乎忘掉了。”
他从柯利亚先生手里拿过花来,并把银色的包皮纸取掉。
“这是吉蒂和我送给你的一件小礼物,”纽百里先生说。
“啊,太谢谢了,”塔里娜装作惊喜地说。
“把它别在你的外衣上,颜色正好配得上,”纽百里先生说。
柯利亚先生赶紧递上一枚别针。“啊,谢谢,”塔里娜笑着说。“这些花太可爱了。谢谢你的好意,能想到这事。”
“你应该谢的是吉蒂。”纽百里先生说。
塔里娜把兰花别在肩头上并上了车。在他们走开并回头望时,她挥了挥手。她看出在纽百里先生脸上有担懮的神情,但迈克尔没有挥手。他注视着她走。她仿佛觉得他的脸色格外严肃。
她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去。然后她偷偷地,不让司机看见,把抓在手掌心的一张小纸条打开,并把它摊平,她念道:“告诉司机在布里昂的旅馆那儿停一下。”
只此而已,没有签名——只是写得相当整齐,反正,笔迹没有特点。
为什么迈克尔一定要她停一下呢?她不清楚。他想给她一封信吗?后来她猜出了原因。他准备给她打电话到那里。
她突然觉得高兴极了,象腾云驾雾一般。在他没有对她说声再见以前,他是不会让她走的。
在布里昂的旅馆那儿停一下。奇怪的是,只有寥寥几个字,竟然改变了全世界,使它金色灿烂,光彩夺目,使她充满了几乎难以控制的欢乐。
汽车很快地穿过树篱围住的小路,弯弯曲曲地拐来拐去,终于开上了通向巴黎的大道。由于路上车辆不多,现在他们一直快速前进,经过一村又一村,塔里娜一直在注意路旁的标志。
终于她见到她所盼望的标志:距布里昂十公里。
她弯腰向前对司机说:“请你在布里昂的旅馆停一下。”
他似乎并不惊奇,虽然她怀疑他在想什么。“很好,小姐。”
他只说了这句话。于是她开始一公里一公里的计数:五、四、三、二。他们到了布里昂。这只是一个小村,在这里有家旅馆,很吸引人,在大道后不远的地方。
汽车开到门外。这旅馆在中午这个时间看来没有人。门外有两辆车,一部大的雷诺特,另一部小的布满了灰尘的菲埃特。
塔里娜走进旅馆,有点害羞又有点害怕地想试试她的法语能否派上用场。在大厅的接待柜台上没有人。她穿过大厅,走进一间有着很低的天花板和橡木横梁的休息室,屋里有一个古色古香的火炉,周围放着舒适的靠椅。
这儿也没有人,她准备转身再到接待柜台去,这时从通向花园的落地窗里进来了一个人。塔里娜起初只是呆若水鸡地看着他,接着,又惊奇又高兴地叫了一声。这是迈克尔!
“你高兴见到我吗?”他问道。
“可你是怎样来的?”她询问他。
“我是乘一辆又小又快的菲埃特来的,”他说,“我在大约二十分钟以前就超过你了。你那时看来相当愁闷。我不想让司机看见我,所以我没有停车。”
“啊,迈克尔,为什么你事先不告诉我呢?”
“我不能确定我能否脱身,”他说。“我想我也许不得不打电话给你。”
“我也是认为你会那样的。”
“来坐下吧。”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来到阳台上。它显然是为了防御寒风而修建的。它的下面有一座种满鲜花的花园,更远处有一条小溪弯曲地流过树木成荫的两岸。他们在一张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亲爱的,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不向你告别就让你走吗?”迈克尔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塔里娜回答说。
“我告诉过你要相信我,”迈克尔答道。“可是,为什么今天早晨你没有告诉我你要去塞纳呢?”
“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塔里娜很快地回答说。“我只是在回到旅馆后才收到信。”
“我也想一定是那样,”迈克尔说。“我不相信你会欺骗我。”
塔里娜的眼睛垂下了。“为什么我要呢?”她结结巴巴地说。
迈克尔伸出手臂把她抱住。“我太爱你了,”他直率地说。“要是事情顺当些,要是我能向你解释该多好。但是我不能。可别折磨我了,我的亲爱的。”
“你是什么意思?”塔里娜问他。
“今晚你一定要走吗?”
“我一定得走,”她答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我真想陪你去。你独自一人旅行还太年轻了。我觉得你随时都需要保护。”
“我会很好的,”塔里娜说。
“星期一你一定回来吗?嗯,无论如何,这总还能叫人放心。不过我有一个荒谬的感觉,我应该不让你去。”
“那不是太荒谬了吗?”塔里娜说,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想那是因为我一刻也舍不得和你分离,”迈克尔说。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用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头向后倾倒过来,让它紧紧靠在他的肩上。
“啊,我的亲爱的,”他说,他的声音若断若续,随后他亲吻了她。
塔里娜想要抵挡他,不让他的吻的魔力和欢乐的感觉使她更为激动。然而,她不得不向他贡献自己的整个生命,她觉得她自己也紧紧抱住了他,她的嘴唇迎上去一再吻他。她的身体在他手臂里颤动和发抖。
“我爱你。”
这句话似乎从他身体内猛抓出来,仿佛它是誓言而不是陈述。随后,他有点摇晃地站立起来。
“你应该走了,我心爱的,我也要回去了。”
伊琳的影子又重现在他们中间。
“他们……会……找你吗?”塔里娜问他。
“我想不会,”他说。“我讲过我要去理发。”
他又一次吻她,可不知怎么的,热情已在消失。这个吻和他以前的吻相比只是一个幽灵般的吻。
“再会!”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抬起头来望着他。“你更可爱了,”他说,“可惜我没有想到送给你这些花。”
他边说边摸摸那束兰花。然而,因为她太想留下来,她咬紧牙关从他身边走开了。
她走过短短的走廊,没有回头看一下。在她走到接待柜台前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她看见他站在阳台原地方,只是看着她走。
她踌躇不决,她想跑回他身旁抱住他,要求他和她一道走。不过,她仿佛用了超人的力量,迫使自己把头抬得高高的,镇静地走到车前。
第十二章
塔里娜在卧车上睡不着觉,她长时间地坐在窗边,把窗帘拉起来观望着黑夜飞越而过。最后,她脱下衣服躺在柔和舒适的床上,可怎么也睡不着。
过去四十八小时发生的事跟踪而来,在她心里翻来复去,直到她似乎觉得无法理出事实和幻想的来龙去脉。
她觉得整个事件在许多方面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是那么希奇古怪。她要是去告诉某个不带偏见的局外人,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每件事似乎是那样不必要地富于戏剧性,使得她一再扪心自问,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然而,她知道,纽百里先生提议她到法国南方去,或提议她应该在身上戴上一束兰花,都不是出于她的想象,何况在火车加快速度时,她能看见这兰花在她挂着的外衣上摆动哩。
当她独自一人在卧车里时,她忍不住要仔细地看看这束花,在她看来它跟别的兰花是一样的。她以前没有机会细看过这样的花束,只有有钱的女人才戴得起这种热带的花朵。这儿有两朵紫色的大花——听说它的名字是卡特雅——在它茎上用一条恰恰与花同样颜色的紫色丝带缠在一起并卷得很紧,简直无法猜出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藏在下面。
不过,她知道那些计划当然会藏在那儿,这卷丝带肯定比一般的要厚些,还能想得出有比这更好更巧妙的地方吗?
除了兰花,除了纽百里先生关于计划和间谍活动的离奇故事以外,还有许多别的问题使她睡不着。
吉蒂的事怎么样了呢?要是她不来这里,要是她能留下保护她该多好,然而,虽然有点出奇,但她已经完全信赖柯利亚先生了。他是这样的能干,同时采用的方法又是这么不择手段。塔里娜不得不确信,吉蒂不会得到任何消息,也收不到任何信件,即使法国报纸上登载了什么,这张报纸也没有机会在纽百里先生的房间里出现。
假使不在今天就在明天,吉蒂会开始怀疑乔克?麦克唐纳出了什么事,如果她写信去游艇,那是十分安全的——这封信会被截下来,万一她到艇上去探望他,询问别的水手——那会怎样呢?
塔里娜只求新近对特德·柏林顿所产生的兴趣会使她暂时忘记那个她曾以为她爱过的人,她父亲雇用的水手。
假如她嫁给乔克?假使她和他私奔?塔里娜一想到她的幻灭和不幸,就感到一阵战栗,那将是她的举动会导致的不可避免的后果。
吉蒂得救了——至少塔里娜暗中祈求,自己果真救了她。接着,她知道有一件事是自己试图不去想的,可是。她终于还是想起了,那就是迈克尔。
她觉得她的嘴唇在发烧,正如他吻她时,他俩的嘴唇都在发烧;她一想到眼睛里充满着火样的热情的他,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沉重起来;她感到一股微微的火焰闪烁不定在她内心升起,她回忆起了他的嘴吻着她的颈项,他的手紧紧抱住她。
我爱他!我爱他!
火车仿佛也在不停地重复说:“我爱他!我爱他!”
继续,继续,不断下去,象乐曲的一段迭句震动和拍打着她身体的每根神经。
她一定睡了一会,因为她突然被猛的一下颠簸惊醒,听见法国服务员在叫喊,她跳起来向窗外看去,景色简直太美了,使她深深吸了口气。思想和说话的能力部丧失了,留下的只是眼前的美景所引起的强烈感情。
大海呈现出蔚蓝色,没有什么能和它相比,只有剑桥皇家学院大窗的玻璃也许比得上。太阳虽然刚出来,却已发出了耀目的光彩。塔里娜觉得仿佛到处是鲜花——深紫色的、绯红色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围墙外和花园里盛开着,一直伸延到海边,到处是平顶的白色别墅,金黄色的沙滩,在炎热空气中,天空似乎是半透明的,这里每样事物都蒙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塔里娜似乎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着了迷似地坐在窗边,仿佛像一个小孩把鼻子贴着糖果店的玻璃窗,向内盯着看,直到服务员敲门送来一杯茶,她才意识到该是更衣时候了。
她急忙地穿上衣服,而一刻也没有把眼睛从窗外的美丽景色移开。火车沿着海岸慢慢行驶,她看见游泳的人在水中溅起了水花,微波细浪拍打着红色岩石,挂起彩色篷帆的小船从海港慢慢地驶出。
“这正是我所梦想见到的。”塔里娜暗自说道,这时她丢掉了摆在面前的一切事,以及对于她到达塞纳后即将发生的事的一切懮虑,而是尽情享受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她从没想到会有机缘见到这一切。
“塞纳!塞纳!”
服务员们唱起了这个名字,他们轻快而有节奏地唱着。塔里娜急忙戴上帽子,关上衣箱,她抬起手提箱和手套,在镜子前面照了一下,尽管她晚上没有睡好,她看上去不显得疲倦——事实上她感到兴奋,脸色喜气洋洋,眼睛闪闪发光。
“我看来象是会情人去的,”她想入非非地对自己说。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想到迈克尔远在法国北方,她肩上的兰花在车上过了一夜,好象有点蔫了,它们也许失去了鲜嫩,但还是使她显出阔绰和异国的情调,她慢慢地走到站台上。
一时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小姐要出租汽车吗?”服务员用法语问道。
“我想有人来接我,谢谢。”塔里娜说。
他领她沿着站台走去,塔里娜突然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面带欢迎的笑容迎面而来,一秒钟后,她毫不怀疑这就是那个假装的简?伍德鲁夫。
“亲爱的塔里娜!”这个妇人挥动手臂抱住塔里娜,吻着她的双颊说,“你能这么远来看我,真太好了!我说不出有多么高兴见到你。”
她说话声音很高,带着明显的加拿大的口音。随后她挽住塔里娜的手臂,用相当差的法语告诉服务员说,她有车在外面。
“我的确愿你一路安适。”她说,她们一直走下去。“我老是想着你得旅行这么远的路,我觉得我太狠心了,在这大热的天气请你来。”
“我很舒适,谢谢你,”塔里娜相当生硬地低声说。
她不能不觉得很难为情,同时又几乎很害怕,这整个的事是那么的不真实;她偷看了她的同伴一眼,似乎更是难以相信这个伶俐的、衣着人时的妇女竟冒充贫穷寒酸的简姨。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给你弄了一间房。”这个伪装者说,“辉煌大旅馆每年这时都住得满满的,当然我知道你想要一间向阳的房间,他们想给一间后房,但我马上制止了他们。我告诉接待经理说,‘我的侄女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是要住最好的房间。’我大闹一场以后,他们马上发现了一间空房——在四楼,还有单独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