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女孩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门口,仅仅在李柏穆尔喊了一声:“嘉莉塔!”的时候,他才回头注视着他未来的妻子。
他看到的是一个非常苗条有一头红色秀发的女孩。
她的衣着打扮相当时髦,不过她把头弯得低低的,因此他看不到她的面孔。
“爵士,这是我的女儿嘉莉塔,”穆尔先生没有必要地解释着。然后他转身对女儿说:“嘉莉塔,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韦恩汉爵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嘉莉塔则仅仅朝客厅跨进一步,然后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他等着她抬起头来注视他一眼,但她虽然站直了身子,头部却仍然低垂着,他只能瞥到她那白哲的皮肤和椭圆形的额头。
“嘉莉塔,你可以退下去了!”
穆尔先生的声音非常严厉,当韦恩汉爵士惊讶地抬头注视他时,门已经被轻轻地带上,嘉莉塔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两个男人的眼光遇个正着。
“我想和你的女儿谈谈。”
“没有这个必要,”穆尔先生回答说:“爵士,正如你熟悉东非的情形一样,那儿的婚姻完全由新娘和新郎的父母安排,有时候还是由占星家决定的。”
“我们现在是在英国。”
“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嘉莉塔没有必要和她未来的丈夫会面。”
“假如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呢?”
“除非她变成了你的妻子,否则她完全听我的,爵士。”
一点儿都没错,在轻松的语调后面隐藏着钢铁般的自负。
韦恩汉爵士本想争辩,旋即又告诉自己还是保持静默为佳。
假如他必须和这个女孩结婚,那么他是否认得她又有什么关系?是否喜欢她又有什么要紧?如同主教说过的,庄园值得以婚姻一试。
假如他现在就开始和未来的岳丈争论,那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他决不会因为些微的外在因素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不管愿意与否,两人即将以可笑的惊人速度结婚了。
“假如事已成定局,”韦恩汉爵士对自己说:“倒是愈快愈好,免得麻烦。”他觉得自己发问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感到刺耳。
“你认为婚礼哪一天举行比较好?”
“让我想想看……”穆尔先生回答说:“今天是礼拜六。我看等契约签好礼拜四就举行婚礼。”
韦恩汉爵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决意不表现出来。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他的声调里蕴含着嘲讽。
“刚好相反,”穆尔先生回答说:“每一样事情部准备好了,每一样都计划得好好的,除了实际的日期之外。因此,请听我说,我将在下午两点钟在本地教堂等你,你此刻带走的契约文件届时将会获得你我律师的同意。”
韦恩汉爵士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心想,在自己的一生当中,再也没有象讨厌这位未来岳丈一般地讨厌任何人了。
站在豪华宽敞的书房里,嘉莉塔的两腿仍然不住地颤抖着。
她是没命地跑上楼的,就象身后有野兽追赶似的,她砰地一声带上房门,因此把坐在壁炉边缝制衣裳的女教师吓了一跳。
“怎么啦?亲爱的,”她柔声地问:“她父亲找你有什么事?”
嘉莉塔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韦恩汉爵……爵士来了……就是我要嫁、嫁的那个男……男人!”
达森小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回来了。我猜昨天主教去看他的时候,他一定迫不及待,今天就赶来了。”
“他长得又高……高又大,”嘉莉塔说:“一个大猩猩似的男人。”
“嘉莉塔,别吓成这副样子,我相信他一定很容易相处。一般人对他的评论不错,他还蛮有人缘的。”
嘉莉塔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然后伏在窗台上凝视着花园的景色。 她回想着韦恩汉爵士看起来是多么高大可怕呀!她晓得自己怕他就象从前怕吉瓦西韦尼一样,父亲对她说过,自已得嫁给那个人。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她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亲爱的。”达森小姐问。
嘉莉塔不再作声。打从她听到吉瓦西死了,而他的堂弟要从世界另一端的陌生海外赶回来之后,她的心中就酿酝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她父亲并没有告诉她这一类的消息,实际上,他从来不告诉她任何消息。他只会对她下命令,而她对父亲的话则唯命是从,因为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由于家里仆人七嘴八舌,她早就由他们的口中获悉一些消息。因为大部分的仆人打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待在家里,他们的谈话从不忌讳她的在场。
许多有关吉瓦西韦尼的传言,便是从管家和达森小姐聊天中听来的,此外,女仆们的聊天也可听到许多秘闻,尤其爱玛更告诉她不少宝贵的资料。
爱玛是她的贴身女侍。她是个非常年轻,有一个苹果脸的可爱女孩。她出身于克莱瑞的一个小乡村。 爱玛是因为达森小姐的推荐,才由女佣升上来专门侍候、嘉莉塔的。
嘉莉塔知道她的家庭教师非常疼爱她和关心她。达森小姐认为,一个女孩若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玩伴,实在是违反自然的。
“我跟你父亲建议,你应该和邻近的女孩一块几分享求知的乐趣,”她不止一次的对嘉莉塔说:“我希望你在此地有谈得来的朋友,那么到了冬天你可以参加舞会,夏天更可以在草地上玩游戏。”
“爸爸不会让我参加任何活动的,他一心想把我训练成一个淑女,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爵士夫人。”嘉莉塔回答。
“我知道,亲爱的,”达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要求他待你和善一点,不要那么严厉,他却置之不理。”
嘉莉塔常常想,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假如不是达森小姐陪伴她的话,自己怎么活下去呀!她深深地爱着她的美丽慈祥、亲切温柔的母亲,从小她就和母亲特别亲近。
穆尔太太的健康一直不太好。
韦恩汉爵士后来才知道她出身于北方的一个贵族家庭,一共有五个姐妹,虽然她父亲对李柏穆尔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不过他还是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因为他相当有钱。
当嘉莉塔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很怕她父亲了。但他似乎永远对母亲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殷勤体贴的模样。
嘉莉塔小时候就比同年龄的女孩敏感得多,她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彼此感情不睦。
她父亲常常不在家,不是因为事业到南方旅行,就是上城里探视他的产业。不过在她看来,似乎只要父亲一不在家,整个屋子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不但显得轻松又愉快,好象连阳光看来也特别耀眼呢。
她母亲也和父亲在家时判若两人,整天笑口常开的。
然而,有一天她母亲却突然抛下她走了。对嘉莉塔而言,就好象阳光一下子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她父亲似乎变得十分热衷她的教育,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为她的教育问题动脑筋。
不仅达森小姐经常在后院进出,另外还有各种科目的老师也坐着快马拉的马车从郡内各处赶了来。
对嘉莉塔来说,似乎她该学习和精通的科目永远都没有止境。
她开始意识到父亲对一切的事物都要求十全十美,同时也要求他唯一的女儿做到十全十美。
“假如你是个男孩,”他有一次对嘉莉塔说:“我要帮助你在商业上求发展,教你一些商场上的克敌致胜之道。不过由于你是个女孩,你必须在另一方面出人头地。”
“哪一方面?爸爸。”嘉莉塔天真地问。
“你必须在社交方面出人头地,”她父亲严厉地说:“你必须嫁给本地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你必须有一个人人尊敬的头衔。”
“这怎么可能呢?”嘉莉塔困惑地问。
她父亲微微一笑才回答,他的声音很低,几乎等于喃吨自语:“你将获得一大笔财富,亲爱的,很少男人能够受得了这种诱惑。”
事后,当嘉莉塔仔细思量之后,她才确切了解这些话的涵意。她将象一件货品似的被卖掉,卖给一个需要她金钱的男人。她不难猜想到她父亲要她嫁的男人就住在隔壁。
自从她懂事以后,她就听过她父亲谈及艾比庄园的辉煌历史和高贵传统。她还在历史课本上看过韦尼家一位祖先的照片呢。
“你的父亲野心很大!亲爱的,”她母亲有一次对她说;“他经常企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老是想要拥有达不到的东西。”
不过艾比庄园实际上并非遥不可及,因为爱玛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今天,爵士又到我们这儿来了。”爱玛一面帮嘉莉塔梳头发一面说。
“韦恩汉爵土?”
“是的。从伦敦回来的。昨天晚上我哥哥告诉我的,他在庄园里逛了一会儿之后,今早第一件事就是赶到我们这儿来。”
爱玛一面回头张望,一面压低声音说道:“管事他们在后面大厅里赌博,嘉莉塔小姐,他们还提到阿拉丁洞穴要添进不少名画呢。”
仆人们把通往大贮藏室的路径称为阿拉丁隧道,贮藏室里收藏的全是韦恩汉家人的宝物。
有一两次,当她父亲离家的时候,嘉莉塔就会央求管家把门打开,让她到里面瞧瞧。
当嘉莉塔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在他们家管事了。她常常摇着摇摆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转,那时侯,她对他的笔挺制服上亮晶晶的扣子特别着迷。
“你只能看一眼,嘉莉塔小姐,”他说:“你会给我惹麻烦的,真的。”
“你知道我绝不台告诉爸爸的,”嘉莉塔回答:“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藏品?管家伯伯。”
管家伯伯是她对他的呢称,他因此还感到特别骄傲。“一些银器,嘉莉塔小姐,以及一些小爱神和精灵们的画片。非常漂亮呢。不过清理之后将会更擦亮。”
“噢,让我看!让我看!”嘉莉塔要求着。
由于他根本拒绝不了她的要求,管家就会带她参观画像、银器,有时候遇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让她把玩镶着钻石上了瓷釉的金质鼻烟盒。
有时候他会打开壁橱,里面题有德勒斯登出品的精美陶瓷,她最喜欢把玩这种陶瓷了。
当她获悉自己必须嫁给吉瓦西韦尼之后,嘉莉塔再也提不起兴趣去阿拉丁洞穴探险了,同时她了解了自己真正应该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了。
她一向就怕她的父亲,可是这一回不同。
爱玛曾告诉她,吉瓦西和村于里的女孩有过不名誉的行为,起初,嘉莉塔还不懂她指的是哪一类的行为呢。
“小姐,昨天晚上贝茵离家出走自杀了,她是我的一个亲戚。”爱玛说,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她为什么做如此可怕的事情?”嘉莉塔问。
爱码有好一段时间回答不出话来。
“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嘉莉塔要求着。
“就是吉瓦西韦尼先生,他真是个魔鬼!他老是缠着贝茵不放。”
“为什么他老缠着她呢?”
“他在追求她,嘉莉塔小姐,我们全都警告她要当心,可是后来她却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嘉莉塔发现自己仍然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来没有看过吉瓦西韦尼,不过从父亲那儿她知道韦尼家相当有地位,她很纳闷他会找一个乡下姑娘做朋友。
“当他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每晚都约她在公园里见面。”
爱玛继续说,同时眼泪不住流下棉颊:“虽然她母亲和父亲想要阻止她和他碰面,但他们住的是爵士的房子,而且害怕他会把他们赶出去。”
“你是说,贝茵和吉瓦西先生谈恋爱?”嘉莉塔问。
“小姐,你说他们是恋爱?这不叫恋爱。他是个大坏蛋。贝茵还没满十七岁,看起来还有点儿傻呼呼的,不过,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了。现在她却自杀永远离开我们了。”
“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呢?”
“她投到急流里死的,小姐,今天早上他们把她的尸体从漩涡里捞起来。”
漩涡!
嘉莉塔知道那个地方。在河里有处地方,僧侣曾把它加以拓宽扩大成一个池塘,在池路的上方有一个小瀑布,在瀑布的下流有一处漩涡。
村子里的人大都警告小孩不要靠近漩涡,大家都知道,一旦你掉了进去,就永远也爬不出来了。
“她为什么要自杀?”嘉莉塔继续问。
爱玛回头望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在偷听,然后才附在她耳边说: “她怀孕了,嘉莉塔小姐。她坏的是吉瓦西先生的孩子!
听说他死不认帐,而且一点儿也不肯帮贝茜解决问题!”
她听了许多吉瓦西韦尼这一类的行为,难怪她父亲告诉她必须嫁给他的时候,她要誓死反抗了。
“不!不!爸爸,吉瓦西韦尼不行!我不能嫁给他!他。是个无恶不做的坏蛋!”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种问题相当厉害,嘉莉塔立刻意识到她必须保护爱玛,否则她会被解雇。
“我到村子里的时候听人家谈起他的,爸爸。”她回答说。
“你到村子里干什么?”
“我到店里买东西。”
“我不相信在小小的克莱瑞你有什么东西好买的,”穆尔先生冷冷地说:“将来,你可以到大城里买你喜欢的东西。”
“爸爸,我在哪儿买东西并不重要,不过我就是不想嫁给吉瓦西韦尼。”
“我要你嫁给谁就嫁给谁!”她父亲回答:“当他父亲逝世之后,他就会成为韦恩汉爵士,那时候,你将住在艾比庄园里,而我也会脸上有光!你听到了没有?嘉莉塔,我的女儿将成为英国境内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的女主人,我会多有’光彩呀!”
嘉莉塔心想,一个屋子不论有多华丽,假如嫁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丈夫,那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啊?不过,当她努力思索该以什么话辩驳的时候,只听她父亲简单明了地说:“我不想听你说无聊话,你绝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思挑选丈夫。我要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嘉莉塔的心中涌上一千个不愿意,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相反的,她以平时柔顺的口气答:“是的…爸爸。”
之后,她立刻跑上楼去找爱玛,然后以恐怖的口吻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
“我要嫁给……嫁给吉瓦西韦尼先生了!爸爸强迫我一定要嫁。噢……爱玛……爱玛……我该怎么办?’”
爱玛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多嘴多舌引起的,由于她的多嘴使得她敬爱的女主人如此慌张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