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个和侯爵理论不休,横不讲理的马车夫,则被公爵用几个小钱打发了。
不等马车备好,旅客已纷纷把各自的行李绑上车顶,四处游走的小鸡也被抓回笼里了。终于一切就绪,拈着口袋,心情显然已转好的马车夫,挥动鞭子,辘辘地带走了那群脸色悻然的旅客。
那群热心人土并没就此离去,他们转过来帮着侯爵把两轮车也扶正了。扶正之后,才发现竟有一只轮子坏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脱轴而去。
“你最好带它到班尼克修一下,”公爵对侯爵说,“那儿有个修车厂;在那里你还可以雇部驿车回去!”
侯爵没有回答,他的眼光一个劲地在凯柔和安妮妲的脸上搜寻着。
“凯柔得随我回去!”公爵很安详地说。
两个男人互相注视了一会;侯爵的眼突然光灼灼的,带着抗议的神色,但那只维持了一秒钟之久,他很快就丧失了勇气,垂下头来,现出一种无助的神态。他那优柔寡断的习性,瞬息又征服了他。他喃喃地说:“或许,这样——最好。”
公爵等他说出这句话后,便自顾去牵转马车。他以十分高超的技术,在狭窄的路面上调转了车头,然后驶近安妮姐和凯柔的身边。 凯柔在姊姊的帮助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公爵的马车,显然早已不把那站在一旁,颓丧着脸的侯爵放在心上了;他站一边,空望着他们离去,好象连过来和她说声再会的意都没有。
本来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马车,幸好还容得下三人,因为,安妮姬和凯柔都苗条得可以。
安妮妲让凯柔在自己和公爵之间坐下,坐下后还一直扶着她妹妹的肩膀。
他们默默地前进着,约摸走了一里之后,才听见凯柔说:“我很——抱歉,安妮妲!”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亲爱的?”
“他说,没有我的话,他会很……不快乐,”凯柔嗫嗫地说,“我一向不喜欢教人……不快乐。”
这确是实话,安妮妲暗暗点了点头,同时,无可讳言的,这也正是凯柔美好的天性之一;但是她禁不住为妹妹担心:假如别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话,那么她这辈子要怎样才能免遭不幸,安渡一生呢?在快马急驶之下,要想讲话实在困难:扑面的晚风把她们的话,才出唇便吹散了。 安妮妲只有加力握紧了凯柔,以传达自己的关怀,她庆幸能在车祸才发生时,恰好赶到。
若不是有这场祸事的话,她怀疑,凯柔是否真会那样柔顺地跟她回去。
当然,她有信心凯柔终会顺服,但是那样的话侯爵的面子上就要不好看了,起码要比刚刚那种场面尴尬得多。
这件令人不快的事后,她禁不住又想,谁能保证凯柔从此不会开始讨厌男人?说不定连舞会都不肯去了!只要有事情出岔,凯柔所露出的敏感模样,有时真荒谬得教人不敢相信!安妮坦记得很清楚,终凯柔一生,只要说了句重话,或略为批评她,她便会闷闷不乐、沮丧得不得了!
她知道凯柔现在的心情已够不好,而回到布鲁伦宫后,情形可能会更糟!可是她真的无计可施了,只有希望,讲起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雪伦和爱芙琳都能放机巧一点,而今后必会有一大段时间,她得为保护凯柔而大费心思了。
当他们驶回科隆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七点了,安妮妲不由得心想:留在家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送个消息给李文公主,告诉她晚餐大慨无法准时到达了。
照情形看来,凯柔是绝不会去的,而她呢,也只有设法找个不教人怀疑的借口,留下来陪伴凯柔。
公爵缓缓地把马勒停了,攀在车后的仆人迅速跳了下来,走上前帮助安妮妲和凯柔下车。
她们并肩跨上了梯阶。当厅门为仆人开启的时候,安妮妲从门外便注意到了,大厅那端有个男人面向她们站着。
她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但走在她身边的凯柔则不同了,她发出一声呐喊,伸出双臂向那人奔去。
“雨果!雨果!”地呜咽地喊着。
竟会是雨果·伦敦!安妮妲不由得惊讶得傻了眼,而在她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凯柔已经张臂抱住了他;“你真的来了,啊,我真高兴!你说我绝不会喜欢这里,你说对了!我要回家!”
雨果·伦敦低头注视着她那张可爱非凡的脸庞,也伸出膀臂搂住她。 “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亲爱的,”他回答说,“我父亲已过世了,现在我们的婚事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嗅,雨果!雨果!””
凯柔欢呼了一声,两手进一步地攀住了雨果的脖子,而他也顺势把她抱得更紧,完全忘却了僵立在一旁的安妮妲,及那些惊得瞪目结舌的仆人。
“不!不!”安组妲口中低喊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往那一对恋人走去,公爵却一把抓住了她。
他缓缓地走向凯柔和雨果·伦敦,他的脚水声惊动了他们。凯柔把埋在雨果胸前的脸抬了起来,她蓝色的大眼满是泪水,却流转着一丝奇异的光辉,使她的面容要比以前任何时刻都要可爱。
“这位是雨果,阁下!”她立刻向公爵介绍,似乎觉得这个解释是必要的。
“嗯,我现在知道了!”公爵回答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雨果来这里的原因,好吗?”
“当然!”凯柔欣然同意了,然后她很勉强地把攀在雨果脖子上的手臂抽回。雨果这时也恢复了常态,他尴尬地望着公爵,很不自然地伸出手来,“啊!我太冒昧了,阁下。”
“没有关系。”公爵和他握了握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沙龙指了指,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而立在沙龙门外的仆人早已机警地把门拉开了。
大伙儿鱼贯地走了进去,安妮妲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眼光很自然地落在雨果·伦敦的身上;雨果和侯爵显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虽然和侯爵一样,安静而斯文,但是在斯文中却隐隐流露着稳定坚毅的男性气概,这是在侯爵身上绝对找不到的。
安妮妲早就知道,雨果在儿童时期便已爱上凯柔,只是她一直无法考虑他做凯柔的对象。她的两个妹妹太漂亮了,她对她们另有计划。
伦敦一族在她们的故乡里固然称得上是望族,可是她还是想替凯柔争取更好的、条件更优厚的结婚对象。
可是,现在看看凯柔吧,她所受到的惊吓和不快,就好象遭到魔法似的,一下子驱除尽净,变得雨过天晴。她爱雨果自然是不诤的事实了。
“我知道凯柔和她的姊妹就住在您这里,阁下,”雨果·伦敦等公爵在壁炉前站定后,便开始说话了,“我刚到的时候,雪伦就告诉我说,您是她们的监护人。”
“不错!”公爵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地继续说下去:“既然你提到这点,你的意思不用说我也明白了。假如凯柔愿意嫁给你,我一定同意,并且表示祝福!”
凯柔快乐地喊了一声,再度伸出手去把雨果抱住。
“非常感谢您,阁下!”雨果·伦敦喜出望外地喊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向他奔来的凯柔,然后其他事情便再也听不见和看不见了。
公爵转过身来看了安妮姐一眼,嘴角呶了呶。
“我想,我们在这里变得多余了。”
安妮妲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和他争辩,告诉他这样做,和她为凯柔所拟定的计划完全不同,但是她更明白,现在说也是白说了。
凯柔已自己做了决定。看她拥抱雨果的方式和她脸上的幸福表情,她还忍心把他们分开吗?甚至要她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都会是件残忍的事了!
安妮妲很有哲学家风度地耸了耸肩,然后好象同意了公爵的建议似的,回身向房门走去,就在转身的时候,她突然瞥到公爵亮晶晶的眼睛。
他自然明白她对她妹妹的野心,则自然也看得出她此刻心头有多么敖恼。
哼!他就是喜欢看到我失败的样子!她闷闷地想。
绝不能让他看出沮丧的样子,绝不能叫他得意!她迅速地做了决定。于是她把下巴抬了起来,并且挑衅似的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块儿举步向厅门走去。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的当儿,门突然自外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是雪伦,她已经换上了晚礼服,看起来格外漂亮,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依凡·勃肯特夫伯爵!他穿着深蓝色的缎子外套,还盘了个漂亮的领结,精神奕奕,更显得潇洒非凡。
“你们都要迟到了——”雪伦轻快地说。
然后她突然看到房间那头互相拥抱在一起的雨果和凯柔。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有点结巴地说。“嗳,那是雨果呢!”
“不错,你们的老朋友,”公爵很干脆地说明,“你该去向你的姊姊贺喜了。她不必我们帮忙,已经找到了她想嫁的人了!”
“我也是!”雪伦脱口喊了出来。
安妮妲完全呆住了,这时雪伦才注意到自己说话太没遮拦了,于是整张脸都涨红了。
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伯爵说话了,他向公爵欠了欠身说:“我应该一进来时就向您提起这事的。”
公爵微微地笑了笑,有点象在奚落似的说:“在我们这个家庭里,光斩后奏好象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雪伦,你是说,你要嫁给伯爵?”安妮姐急促地问,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雪伦对着姐姐灿然一笑。
“我就是要嫁给他!”她十分欣悦地回答,“噢,安妮妲,我好快乐,你不用再说什么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拥抱着她的姊姊,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她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兴奋,安妮妲有再多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光辉,和凯柔刚才的光景;模一样,她同样地忍不下心去扫她的兴了。而这时凯柔已奔过来抱住她的妹妹,两人喊喊喳喳地互诉着彼此的好消息。
“这值得大大庆祝一番!”公爵在一旁迎风放火地说。
说毕就叫管家去拿香摈酒来,然后又调头向安妮妲望去。此刻安妮妲正木愣愣地望着她那两个喊喳个不停的妹妹,和那两个志得意满,正在互相自我介绍的妹夫。
“他们都很快乐!”
公爵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她一直没注意,他竟和她站得这样近。
“她们的婚事全不是我所预想的。”她恍然若失地说。
她怕他又要幸灾乐祸地寻她开心,话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沙龙,独自回到卧室。
专门侍候她的女仆,已经等候在她的房里,准备侍候她穿上今晚赴宴所要穿的舞衣,她摇了摇头。
“我今晚不出去,”她说,“请你去通知一下林笛夫人,就说凯柔小姐可能不会去参加俄国大使馆的舞会,而我呢,也准备留在家里。”
就在她吩咐女仆的时候,爱芙琳恰巧走了进来。
“听说你把凯柔带回来了。”她说。
“她就在楼下,”安妮姐快快地说,“而且和一位她从小就认识的男孩——雨果·伦敦——订婚了!”
“噢,我真为她高兴!”爱芙琳兴奋得喊了起来。
安妮妲诧异地望着她。
“凯柔曾经向我提过,说在乡下有个她最喜欢的男人仍在等她,”她轻松地说,“而雪伦把雨果的一切也告诉我了!”
她看出安妮妲眼中那股失望之情,于是她又说:“我亲爱的,你应该比我明白,凯柔虽然漂亮,却没法面对困难,而社会中的阴险,狡诈更难应付得了。她需要人照顾她,替她拿主意。让她回到乡下,带着孩子,和爱她的丈夫住在一起,才是她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她不是个有野心的女孩子。”
“可是她那么漂亮:”安妮姐喃喃自语着,然后用很干涩的声音又加了一句:“雪伦准备嫁给伯爵,你知不知道?”
“他们今天下午出游回来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爱英琳微笑着说。“我认为他们是很好的一对。”
“他没钱,又没势!”安妮姐争辩道。 “但是他很有野心,而且很聪明,”爱芙琳也立刻驳道,“他现在所需要的确是一个崇拜他,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妻子,这样雪伦不就更有活跃、忙碌的机会吗?我相信只要他们努力上一段时间,便会大大地成功的。”
“我猜你一定觉得我很势利。”安妮妲说。
“我觉得你就象一股的媒婆—样,以为婚姻只要镀上金便会幸福,却没见到那金光闪闪的幕后,隐藏了多少破碎的心!”
爱芙琳另有深意地说,说毕,她突然瞧见壁炉上的钟,只见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我们现在得走了!假如我们去迟了,公爵阁下绝不会原谅的。伯爵说过要来接我们,他现在不知是不是在楼下了!你呢,你和凯柔要不要去?”
“凯柔是一定不会去的了,她会留下来陪雨果。”安妮姐说,“既然他们俩都变留下,我当然也要留下来陪他们。”
“那样也好,”爱芙琳微微地笑了笑,“但是不要看得太紧啊,一个好的伴妇,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躲开的。”
公爵也没去赴俄国大使馆的宴会,他竟也留在家里。
因此大家又有机会共进晚餐了,餐空自然是间既气派又辉煌的厅堂。 凯柔愉快活泼的,就好象闪烁在烛上的灯火一样。而雨果——安妮姐一向认为不解风趣的人——此刻却展露出她从未注意到的说话技巧。
他所谈的当然离不开农事和马匹,而巧的是,公爵竟然对这两个项目也熟悉得很。安妮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别有一种恬谈的感觉,觉得这要比前几晚那些社交性的寒喧、闲话,要好多了!
晚餐后,公爵因事去了俱乐部;安妮姐则因紧记着爱芙琳教她不要过份干涉凯柔的话,便把凯柔和雨果这对有情人留在沙龙里,而孤零零地上楼去了。
一进了卧室,她正想换件宽松的便服时,那位服侍她的仆人突然交给她两盒首饰。
“这本来是给凯柔小姐赴宴时戴的,”她说,“现在她没去,这盒首饰……要不要我把它送去给罗伯森先生?”
“我自己送去,”安妮妲说,“这么晚了……他大概还没睡吧?”
“噢,是的,小姐,他通常都工作得很晚。他现在还在那间库房里办公。”
“哦,那么我现在就送去。”安妮妲说。
她再度走下楼去,穿过甬道,来到罗伯森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