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可能是个兵土,她这样猜想着,因为他的种种都令她想起那些战时来访她父亲的兵土们。
他们都是一副很有权威的样子,好象全世界都伏在身前待命——人人都会服从他。
她一面观察他,一面暗子忖度着:没错,他一定当过兵,和威灵顿是同一型的人物。
威灵顿——于滑铁卢大败拿破仑的将军,一直就是她所崇拜的人。她曾一再要她父亲告诉她,他们随着将军在印度打仗的故事,久而久之,她连威灵顿公爵是副什么样子都弄明白了。
“只有威灵顿才能够赢得那场阿色之战,”她父亲一直都这样说。“而且也只有威灵顿才能胜得了那场班尼苏洛战争!”
滑铁卢之役发生时,正是她父亲病重的时候,而安妮妲便必须在每天的报纸里寻找有关战事的报导,当她念到报上怎样赞扬这位铁血公爵,或者赞扬他指挥这场战争的明智时,梅登上校就会兴奋得连身上的痛苦都忘记了。
第一道菜依然是那不可避免的肉汤——在任何一个旅店或甚至任何一个家庭里都似乎端定了!约瑟先尝了一口,便伸手去拿胡椒瓶子,而安妮姐早已饿得等不及,自然不会去注意口味问题了。
她一言不发地把整盘汤喝得干干净净,而直到这时,她才想到坐在对面的约瑟·文土里。她抬起头来,发现他正靠在高背椅上,不瞬地望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现在该谈谈你自己了,”他说,“我想,我有点好奇了!”
第二章
安妮妲可不想随便和陌生人谈起自己的私事,虽然她明知,约瑟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与公爵有关的资料。
她确信眼前这位绅土,可能是个社会名流,甚至很可能就是雪伦常说的某几个大人物之一。
她沉思了一会,知道他正等着她答复,只好勉为其难地答道:“我要去伦敦。”
“到达伦敦后又有什么打算?”他紧接着问。
“我要找个男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由于她正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第二道食物,竞没注意到对方听到她的话后抬起了眉毛,更没注意到他眼里,益感有趣而闪烁的光芒。
“那一定不难!”他说。
“我想一定很容易!”安妮妲点了点头,她口里还塞着食物。
记得昨晚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凯柔问她:“伦敦那么大,安妮妲,你怎么找得到他?你又不知道他的地址。” “那不难,”她很有信心地说,“伦敦不会有很多公爵,一定会有人知道,并会告诉我他的官邸在哪里。”
“差不多所有的贵族,都在他们的房名上冠上自己的名号,”雪伦立刻附和着,“譬如:雷德蒙公爵就住在雷德蒙宫,德贝伯爵就住在德贝宫。”
“所以布鲁伦公爵就住布鲁伦官了,”安妮妲接了下去,“我想他大概就住在美浮那一带吧!” “你下了驿车后,最好雇辆马车再去!”
“我也那么想,”安妮姐说“只是贵了点,但又不能不坐,不然我伯会迷路。”
“当然要坐马车罗!”雪伦马上同意,“如果走路去布鲁伦宫的话,仆人可能会拒绝通报呢!”
安妮妲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一点确实也曾困扰她。
假如这个宫殿,一如爸爸所描述的那样富丽堂皇,那么公爵自然是被如云的仆众所包围了,她该如何通过这些仆役而晋见到公爵呢?这个难题很快就解决了,因为她想到,她是以一个女土的身份去求见他,只要坚持,仆人是没有理由阻止她的。
“是什么原因令你决定去做这样的——探险?”她的餐友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在说最后两字之前,显然停顿了一下,但是安妮妲并不在意,因为她己决定,关于她这一方面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
她不愿意谈到凯柔或雪伦,除非她已说服了公爵,有把握把她的两个妹妹带进社交圈去,若再继续谈论自己,不就得提到两个妹妹了吗?“你何不告诉我这次赛马的情形?我对于马匹还知道一点,我很想知道谁赢了。”
她的话并不假,她的确知道每一匹有名的赛马。
她父亲在世的最后几年中,深以眼疾为苦,因此安妮姐和她的妹妹们便必须每天为他读报。
梅登上校不只订了早晨邮报,并且还看一种以赛马和拳击为主的体育报刊。
那些对拳赛的报导,或对拳击师受伤情形的描述,总令安妮妲惨不忍睹,因此她尽量选择赛马方面的消息念给她父亲听,而每当她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便会告诉她那些马主的故事,那些人多半是他的旧识。
因此,她把这个话题处理得非常好,活泼而不失趣味,今约瑟觉得非常奇怪,她竟会知道这么多!
“你是不是位马主,先生?”两人愉快地谈了一阵之后,安妮妲发问。
“是的!”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略为描述了一下他的马匹,但是却没有透露它们的名字。因此安妮妲想,他这一次马赛很可能输了,而且败情惨重,所以才不愿提起。
晚餐结束后,安妮妲嫌饭后酒太浓而谢绝了。约瑟便建议她移到火炉边烤火。
“今天赛马未免太冷了一点,”他说,“这家客栈又大老,到处漏风!”
“你大概没住过乡下,”她脸上映着火光对他微微一笑,“只要在乡下住上一段时间,对于寒冷就能免疫了。”
她想起老家在寒冬的光景:门前的小路总是被冰雪封冻起来,而又每次都得自己动手把积雪清除干净,挖出一条路来。
“你看起来并不象是能够在冷风中四处奔走的乡下女孩,”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条扭曲的纹路更深了,“但愿在伦敦已有人准备用貂皮大衣包裹你,用温室的花朵来妆缀你!”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安妮妲觉得有点奇怪。
她从没希望公爵会用貂皮大衣包裹她,而月。就算她们如愿地踏入那些社交场合,那些相识的最多只会送些花给她罢了。 看来这位文土里先生,真有点自作聪明!
他有种优越感,好象自己要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
他这样做作,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既非名门、又没有什么地位吧!安妮妲禁不住暗想,她真希望立刻让他明白,她的门第并不象她的衣裳所显示的。
“人们总以你表面的价值来衡量你,”她父亲曾这样悲叹过,“或许应该说,他们以你银行的存款来衡量你!”
看来这话的确包涵了一些真理。
假如她穿得象个名门闺秀,她敢说约瑟就不会用那种会令她窘迫的态度来看她,随至还会说些恭维的话呢。
于是她没在火炉旁坐下,却说:“先生,驿车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说得正确一点,五点钟我就得起身,我想现在我该告退了,我这一天已经很男了。”
她说的确是实话,明天一大早五点钟的时候,她就要上车了。此刻屋里的暖意,丰盛的晚餐,和约瑟劝她喝下的那一小杯酒,都令她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真谢谢你,”安妮妲又迅速地接了下去,“若非你的好意,恐怕现在我还饿着呢!”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那么快就离开我。”
约瑟举到唇边的酒怀突然停住了,随手放在几上,然后又说:“你够漂亮了。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话没说完,他便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顺势抱住。她惊得一时呆住了;在她还来不及抗拒时,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会儿,她被这突来的强吻炙得昏乱了,竟然忘记了挣扎。
他的唇紧压着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所予的感觉与安妮姐曾想象过的迥然不同。
就在她挣扎着要伸手推开他的时候,一种让她彻底震撼的异感突然窜遍了全身,就好象遭到了电殛。
她为这强烈的震撼所苦,却又情不自禁的为之销魂。可是在她尚未弄清这震源的所在,甚至连想都不及想之前,她多年所持的教养已指斥她,要她奋力摆脱。
但是她丝毫使不出力来,约瑟把她全罩住了: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他的膀臂钳住了她全身,她根本动弹不得。
安妮妲这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时也明白她必须挣脱他!顿时,她脑子里电光火石似的一闪,便提起脚跟狠狠地往他的脚上一踩。
他惊叫了一声,嘴里不知诅咒了些什么,她就趁着这么一瞬,扭出了他的臂弯,直往房门奔去。
她奔到了门口,抓住门门之后,才注意到他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她调头向他发话,希望自己能疾颜厉色地痛斥他一番,没想到却艰难得几乎说不出口。她听见自己终于说了,但是竟柔和得毫不带火气,“我以为……我是和一位……绅土用饭!”
说完便冲出门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和。
她跑上嘎嘎作响的橡木梯子,一口气奔回了小楼阁,迅速掩上门,点燃了蜡烛,然后一下倒在床上,犹有余悸地想起了几分钟前的狼狈处境。
她竟被吻了!她这一生中的第一吻竟糊里糊涂地被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占去。
以往自然也有不少男人想吻她,乡里史库家的男孩子们,来她家拜访她父亲的那些光棍都曾看上她,此外还有位国会议员!他是个带着四个子女的鳏夫,当安妮妲断然拒绝了他的亲吻时,他还伪称他只不过想要收她为继室罢了。
饱受这些人的骚扰之余,她红着脸暗下了决心:除非遇上了她真心爱上的人,她将永不献上她的嘴唇。
她这么下决心,自然还有其他因素:她曾多次听人说起,当今的摄政王行为如何不检点,而他的朝臣又如何地不自爱。她虽是一知半解的,却也能猜到,他们所说的一定与接吻有关,然后她便自己推衍出一番道理,和一个自己不爱或并不准备嫁给他的人接吻,便是使自己蒙羞了。
如今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从没想到接吻时双方竟会那么亲密,亲密得惊人……更恼人。
那种感觉真奇怪,既令她欢乐又令她痛楚,当他把唇压着她的时候,尤其明显,更占优势,窜遍了她全身,几乎掠去了她的心智!
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禁不住这样自想着。
然后她又立刻斥责自己:管他怎的?他感觉如何,根本不值得她去想!他行为不轨又欺人太甚!不仅厚颜邀了个毫无助力的单身女子共餐,还趁机占她便宜。
此刻她后悔没抓住刚刚那个机会狠狠数落他一顿;但她那时正迫不及待地想逃出他的掌握因为,她已知道他有多强壮,若再落入他手里,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恨恨地想着,希望那一脚踩得够重,的确把他给伤了!这很可能:由于天气冷,她不仅穿上那件沉重的天鹅绒长袍,同时还在那双薄底的室内拖鞋下加垫了一块木后跟,为求美观,木跟还剥得细细的,自然成了利于重点攻击的最佳武器!
“活该,就让他痛去!”她觉得这就是报复了。
可是,她立刻又想起他嘴唇自她体内唤起的那种异感。
事情发展得那样快,直到现在她几乎还无法相倍,约瑟的手真搭上了她,并且着着实实地吻了她。
但是事情确实发生了!
“我还能说自己从没被人吻过吗?当然不能!”她知道事实已无法挽回。
想着、想着,她愈觉得约瑟可恶:他对她的悔辱还不仅仅是这一吻呢!“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她也记得他说达句话时的表情,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究竟把我……想成了怎样的女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因话语天真而被误会,并且竟误会到这种教人说起便会脸红的地步!
“他竟敢这样对我!”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大声嚷了起来:“他竟敢这样对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喊,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有把剑把他杀死;假如刚刚踏在他脚上的,不是她的鞋跟而是一把锥子就好了。
然后她勉强抑下了怒气,警告自己,生这样大的气也没有用了:反正今后再也不见他,再也不全想他了。
反正,他可鄙、可恨,里外都不是人!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还未大亮,驿车便起行了,约瑟爵土那厢,居然还不见动静。
新换的马匹,走起来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来是不会脱节的。因此安妮妲不由得开始希望,希望驿车在傍晚以前就赶到伦敦,那样她今晚就可以去见公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个能够住的旅馆,并不困难,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于那么天真!她明白,象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多数的旅馆都不会接纳的,更何况她还要求最便宜的房间了。
时间在她的感觉里,依然是缓慢难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显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马车夫显然也急着赶到目的地。他尽力策着马,连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也不容许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无意外,也没有什么盘问检查之类的,驿车终于驶进了来德巷的双鹅车场,此时,车场里的大钟正好敲响了五响。
双鹅车场要比安妮妲所想象的大得多,喧杂而拥挤,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马匹与车辆挤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惊异说了出来,这时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开腔了:“你以为这样就很多吗?我上次问过店主,据说还有一千三百匹马,六十辆车目前还在路上呢!”
这个大男人,说着一面伸了伸四肢,顺便揉了揉挤得快要发麻的筋骨,然后末等车子停稳便先跳下车去,奔向场内付设的咖啡店去。
店内附带着卖些餐点,等车的旅客以及准备换车的旅客,多半就站在这里随便吃一些糕饼、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会喝上一口白兰地,等精神恢复后,再上车。
安妮姐记得凯柔的叮咛:去见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来,于是她迈进那个附设的咖啡店去,想找间她可以换衣服的房间。
“要两先今。”门房的答案非常简洁。
“两先令?”安妮妲叫了起来,“我只不过用十分钟!”
“这就是我们的价钱。”门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样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争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她一面说,一面把钱付给他,于是他就叫个小孩带她去店后一间最小、设备又差的房间。
她脱下旅行时所穿的长袍,略略梳饰了一下,然后换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认为最好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