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这个人选操心了很久,深怕公爵所选来的伴妇会是—个古板而骄傲的人物,会愚拙到象那些卡夏城的妇女一般,只因为凯柔的美貌而排斥她。
但是当她一踏上地毯,瞥到了爱芙琳、听到她一声轻笑,那股久酝心中的焦虑便倏然消失了。
她大约六十岁的样子,削瘦的身躯,仍挺直得十分有精神,眉眼间的那股愉悦,显示她仍然享受着生活的快乐。
她年轻时未必是个美人,却必是个时髦人物。一走近她,安妮妲便立刻感觉到,自己这套衣服实在太不妥当了。
款式拷贝自妇女杂志,料子却是最便宜的次料!虽然颜色还算合适,但是一眼就能看穿——绝对是自制的。
而爱芙琳的衣服,安妮妲花了好一阵子才看明白,那衣服虽然不是新的,甚至可以看出穿过很多次了,却每一褶、每一缝,都表现着“巴黎”这个字眼的魔力!她缓缓地行过大厅,向爱芙琳走去。她察觉到公爵的眼光正盯在她的脸上,突然泛起的羞意令她迅速地垂下了眼帘。
“爱芙琳,让我替你介绍——这位便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他一直等她走到了身边,才调头对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说,“她及她的妹妹和我们的家族有点儿关系,是我们高祖母的远外孙女,因此,她们不仅是我的表妹,也是你的!”
爱芙琳伸出手来。
“欢迎你加入!”她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我一眼就能断定,你是本家族这几世纪以来,最动人和最有价值的资之一。”
安妮妲礼貌地行了—礼,爱芙琳则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了!”她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和你妹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约瑟竟然会做了你们的监护人!”
说到这里,她用眼角溜了公爵一眼,似乎另外有所领会,然后,她又扬起了声音,嬉笑着说:“哈!看来我们几个人的关系,愈来愈搞不清楚了!路易土也有五个女儿,就从没见你替她们办什么舞会的!”
“舞会?”安妮妲几乎摒住了呼吸,她艰难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当然,”爱芙琳回答说,“要把你们推介出来,除了舞会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还记得布鲁伦宫上次的舞会,算算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晚餐是在一间大餐室里举行的:六七个仆人穿梭着上菜,一丝不苟的司膳则在一旁监视着,气氛轻松和缓,并非安妮妲所想象的那样吓人。
爱芙琳高声谈笑着,说的都是她和公爵都认识的熟人;然后,又说起拿破仑在一八一四年逊位时,布鲁塞尔有怎样的反应——因为布鲁塞尔正是她丈夫生前驻节的所在地。
“可怜的贺伯!他不该在我们刚能享受和平的时候便死了。”她说,“那时我还想随他从布鲁塞尔转到巴黎呢!那是所有外交家该去朝圣的地方,谁知竟去不成!”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整个席面也因此陷入沉静,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格格地笑了两声,用一种欣慰和如愿以偿地音调说道:“就很象烟囱里突然掉进汽球似的,我真有点儿喜出望外:罗勃逊竟然出现说,你希望我尽快赶来!”
“这个你得谢谢罗勃逊了,是他建议我的!的确也只有你能替我分组这份新加在我身上的责任!”公爵悻悻地说。
他的语声仍然锋锐如刀。安妮妲一听就明白,他还在为这硬套上的责任生气,她只有暗暗希望,这种气他不需要生得很久。
她对凯柔和雪伦找丈夫的事用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便会功德圆满;一且她们结婚了,就不用再去招惹这位大公爵了。
她也禁不住怀疑,爱芙琳是否正在猜想她闯进布鲁伦宫的方法。说不定正在为此而批评她行动鲁莽呢!而公爵接下去的行动,更教她不用怀疑了。只见公爵才把食物吃完,便推盘站了起来,一面还对他的堂姐说:“请你原谅,爱芙琳,我现在必须赶去摄政王那里告个罪,今晚我本约好和他一块儿吃晚餐的。“爱芙琳猛然合起了双手,轻喊了一声,“哦,约瑟,那真糟糕!我们把你的正事给耽误了。摄政王殿下一定会很生气,他最讨厌有人扫了他的兴头!”
“没关系,我有个好借口,”公爵随随随便便应了一声,“我只要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三位大美人,那么他一定会转怒为喜,大大地高兴一阵!”
公爵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却是冷漠的,好象摄政王生气与否与他毫无关系。安妮妲深深认为,这又是他傲慢典型的一种表现。
“就算我真正叨扰了他的,”她暗里咬了咬牙,“我还是要说,我恨他!”
可是有一点她却不得不承认:当公爵离开她们,施施然地走过沙龙时,他那种独特的风貌、那种大人物的气派,仍是无入能比的。
门随后掩上了,这时爱芙琳把脸转向了她。
“你这个奇妙而妙不可言的孩子!”她喊道,“你是怎么弄的?你若是再不告诉我,我就要憋死了!快说,你是怎么弄的?” “什么怎么弄的?”安妮妲奇怪地反问。
“你是怎么把他说服的?让你——你们三个到这里来?我实在不敢相信!”’“可是,为什么呢?”安妮妲又问。
“为什么?”爱芙琳睁大了眼睛,然后用高亢的声音说道:“因为,假如你要在世界上找最自私、最不顾别人死活的人,那一定非布鲁伦公爵阁下莫属了。他跟他的爸爸——我的叔叔,那个自私的大怪物,简直一模一样!”
安妮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瞧着她,爱芙琳停了一会儿,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总算恋爱了!但是看他说话的样子,又好象把你们当做累赘似的,可是若真如此,他怎么又把你们收留下来呢?你是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趁机把他给逮着了?” 安妮妲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不要乱猜,事情是这样的,我来这里原是求见老公爵的,我没想到他已经去世了。他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朋友。”
“约瑟也是这样告诉我,”爱芙琳说,“但是他阁下是绝不去补他老子所留下来的漏洞的——何况,象这样待补的漏洞,他们俩有的是!”
“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你的亲戚!”安妮妲忍不住说。
爱芙琳又扬起了她那充满乐符的笑声,那似乎已成为她的特色。
“他们都是良心被狗吃去了的那种人——除了满腔傲气外,什么也没有!如今他竟会有心造就象你这样的表妹来,我当然吃惊不过了!你的妹妹是不是都和你一样漂亮?”
“他们要比我漂亮多了!”安妮妲立刻回答,“他们生得很美……美得教人难以相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又说:“你千万要帮助她们,爱芙琳1这是她们唯一能够找到合适对象的机会,” “这就是你来伦敦的原因了!”爱芙琳叫了起来,“其实我也猜到了!”
“等你见到了凯柔和雪伦,我相信你就会明白了。”安妮姐说:“我们在卡夏城的生活,既平淡又单调;我们所接近的人,没有一个是合适她俩的。”
“这类差事我一向乐于接受!”爱芙琳微微地一笑,“明天我们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东西,我看得出来,你得先去添些衣服,而我呢,也一样,至于你的两个妹妹,则必须在任何人看到她们之前,先改头换面!”
“要很久才能让她们见人吗?”安妮妲不安地问。
“只要他们一踏上伦敦,就得给他们配上最时髦的装备,”爱芙琳带着几分沉醉地说,“我已经安排好,舞会就在这个周末举行!”
“那么快?”安妮妲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愈快愈好!”爱芙琳说,“你必须明白,这一串的任何宴会、欢会、舞会和聚会,对你们都非常重要,只有把布鲁伦宫的舞会早早的办了,那样你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参加别人为你们举行的宴会,那种趋之若鹜的情形你是绝对想不到,的!”
爱芙琳的话就好象预言一般,早在那舞会之前,安妮妲便已经受尽逢迎。陡然间陷入一种昂贵而充满刺激的生活,几乎教她差一点记不起自己的身份来。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后,她们俩便乘着公爵的马车前注那闻名于世的庞德街。她们首先去的是包廷夫人的服装店。据爱芙琳说,那是伦敦最出名的服装店,包廷夫人则是最巧手的裁缝。
包廷夫人看到安妮妲那身衣服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皱紧了眉头,摆出一副傲气凌人的姿态——等到她明白爱芙琳女土是谁,而布鲁伦公爵的三个被监护人要由她来设计和打扮时,那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了!
这一了解之后,自始至终笑盈盈的:她立刻把所有的衣裳摆出来,甚至连别的客户所订的,才做了一半的袍子也都拿了出来。
安妮妲看得眼都花了,一件要比一件优美,一件要比一件华丽;到得后来,她几乎觉得,凡是包廷夫人建议的都该买下来。
但是爱芙琳却要挑剔多了,她高水准的眼光令安妮妲不得不表感谢。
还有一点她深为庆幸的,幸好她对于凯柔和雪伦的尺寸都很清楚——由于过去五年来她们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的。
“刚成年的少女,必须穿白的。”爱芙琳说得十分坚定。
“凯柔穿白的很漂亮!”安妮妲说,“但是雪伦的肤色深,穿有色的比较漂亮。”
“初入社交圈的少女,没有不穿白色的。”爱芙琳依然坚持。
这个难题终于由包廷夫人解决了。她建议替雪伦的白色晚礼服上,加罩一件银色的丝网,另一件则滚上金色的丝边,再在窄窄的裙腰上缝上三道金带。
包廷夫人一面说一面顺手拿过材料来搭配着。
这些料子是够轻了,简直浮得起来,同时,也够透明的了!安妮妲不由得咋舌。
细薄如丝的网纱、棉花、薄绸、薄绢,还有染了色的薄棉布,没有一件不是透明的!虽然上面或者绣了花或者车上了金银丝线,穿到身上去,仍会教人曲线毕露。
雪伦说的那些话,可真没说错!但是安妮妲已决定,要相信爱芙琳的眼光;而事实也证明,当她选了一件试穿的时候,发现这薄薄的料子穿在身上,并没有象拿在手上那样坦露、撩人。
等到他们驱车赶回和鲁伦宫午饭的时候,安妮妲觉得她们所订下的东西已经可以堆成小山了!她禁不住怀疑她存在公爵手上的那一串价值五百镑的项链,是否担负得起他们这样的花费!
但是爱芙琳还没完没了。
还有帽子、鞋子、袜子、睡袍、手套、阳伞,起码还有上打的东西准备在下午去买。至少还有手提袋或手网袋必须买,这已成了时尚——因为薄料制的口袋已藏不住,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安妮妲只有任凭爱芙琳去了,她毫无招架的余力!因此,当她们回到布鲁伦宫,她想,趁着爱芙琳上楼休息的时候她最好还是去和公爵谈一谈,看看她们是否已经透支了那笔钱! 她先随着爱芙琳登上楼,等她上了床后,便找了个借口、回到楼下去。她询问管家公爵是否在家。
“主人正在书房里,小姐。”
“那么,你去问问他,说我想和他说话。”
“我这就去替您通报,小姐,主人这时正好没客。”
安妮妲随在他身后向书房走去。昨晚那场最尴尬的戏就是在那儿上演的。 她知道,此刻的她看起来要和昨晚那个刚抵伦敦、浑身土气的她,完全不同了。她已大大地改变了:就包廷夫人的眼光来看,她现在的打扮已够风格、够雅致,足以在男人堆中燃起一束烽火。
因为她身材苗条,刚好穿得下套在包廷夫人模特儿身上的那一套衣服;蓝色,蓝得象风信子一样,新式的栽合一一高腰小泡袖;衣上的坠饰,要比滑铁卢之战前的,复杂而华丽多了。 店内的人还替她重梳了发型,这新梳的发型与以前的迥然不同,她明白,这才是最适合她的。
这一切今她有了十足的信心;这时,管家已打开了书房门,大声的替她通报:“梅登小姐,主人!”
公爵正坐在他的扶椅上,读他的时报。
安妮妲走进来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头来。在他还没站起身来以前,他的眼光在她身上足足停了几秒钟。她想,他在审察她。
她昂起了下巴,故意做出骄傲的样子,一面迈步走了过去,一面心里暗想:这一次绝不能被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吓倒。 “你要见我?”他问,眼光直盯在她的脸上。
“我知道阁下最不喜欢被小事打扰。”安妮妲说着,觉得气息似乎都要闭住了。“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林笛夫人和我今天花了很多钱,不过我敢保证还没有花到项链的那个数目。目前,我们还得花下去,而我又不愿在阁下这里负债……。”
“这事会让你烦心?”公爵问道。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安妮妲庄严地说,“我们妹妹绝不愿成为你经济上地负担,当那笔钱用得差不多的时候,请你通知我一声。”
公爵不置一词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林笛夫人说才好,她自己也订制了一些衣服,却叫服装店和其他的商店报帐单送给你!而林笛夫人所有的用度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负担才对。”
“那样岂不是太阔气了?”公爵徐徐地开口了,那声调安妮妲听来,正是一种嗤鼻的声音,“就算那项链值五镑,又不是能够花上一辈子?”
“应该可以花上两个月,”安妮妲说,“同时,我希望由我自已来负担舞会的费用——香槟酒、还有乐队……”
“我想我必须先说清楚,”公爵截断了她的话,“在我自己的家里招待我自己的客人,不管花费如何,都是我的责任。”
“可是假如不是为了我们,你根本不需要去招待那些人!”安妮妲想要争辩。
“用女人的钱,我可没有那种习惯!”
“你犯不着把话说成这样,”安妮妲锐利地反击过去,你这样一说,好象我连建议都错了似的;但是你和我都很白:你并不希望我们来,我受不了那种利用你的善意来养肥我们自己的感觉。”
“假如你不同意我处理自家事务的方式,”公爵硬声封住了她的话,“还有什么路可走?你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