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警察谈一谈。”伯爵说。
“乡下姑娘最怕警察了。”柏翠纳说:“我们需要一名慈样的老妇人,她可以给人信心,愿意听从她的劝告。”
伯爵没有回答。他知道像柏翠纳所描写的这种人已经够多,她们专门等待下驿马车找职业的乡下姑娘。
这些人就是老鸨,起先表示答应为她们找职业,说什么薪水高、条件好,然后把她们骗到私娟寮,从此就羊入虎口,再也出不来了。
“我答应你全力解决这个问题。”伯爵说:“我已经跟亚胥雷爵士谈过这个问题,他是一个重要的改革家。可是你不要急躁,问题不可能马上解决的。”
“我已经不能忍耐了。”柏翠纳回答:“多犹豫一天、一小时,就多一个纯洁的少女被蹂躏多一个可怜的私生子降临到世上来。”
柏翠纳激昂的情绪使得伯爵非常感动。
在所有饱认识的女性当中,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柏翠纳这样关怀那些不幸的女孩。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关心那些徘徊路边的阻街女郎,越来越注意那些报导犯罪的社会新闻。
当他讨论这些问题,引用报纸上关于贫穷与犯罪的报导财,朋友都惊异不已。
“史塔佛顿,我以为已经有太多美女叫你烦恼了,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些可怜的风尘女郎?”一位上议员跟他开玩笑。
不过也有许多人表示同感,他们知道他在上议院发言很有份量。
他很仁慈,不过,柏翠纳想:这并不表示他对她特别感兴趣。总之,他已经有两个迷人冶艳的情妇,夫复何求?只因为爱他,只因为除了伯爵别无所想,她辗转反测。
连公爵夫人也看得出来,她瘦了。
“我看这也好,社交季节快结束了。”夫人说:“跳舞眺得这么晚,稍不注意保养,你的容貌就得付出代价了,”
“社交季节快结束了?”柏翠纳不觉跟着说。
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办,伯爵会对她怎么样呢?她不能不担心他会把她送回乡间,甚至回哈罗门。她不敢想。
她知道,等到社交季节结束之后摄政亲王就要到南部的布来顿去,那些贵族们也就把大门关起来,有的跟随着亲王,有的回到乡下避暑,直到秋天才回来。
柏翠纳问李查逊先生晚上谁会来参加晚宴,他把一份客人的名单递给她看。
总共不过二十名,当然以亲王和何纪为首。艾索达女士的名字就好像从纸上跃起,在她面前炫耀得眼花撩乱。
她跟随着公爵夫人出宴,感到自己好比是一个不速之客的“灰姑娘”。
第凡谢家举办的只是一个小规模家庭晚宴,她们很快就回家了。进了大门,总管通知说:“女士们刚到客厅休息,夫人,男土还在餐厅。”
“那我们偷偷溜上楼去吧!”公爵夫人微笑着说,她吻了柏翠纳的脸颊说:“晚安,亲爱的。不要等我,你走你的吧,让我自个儿慢慢爬上楼去。”
“晚安,奶奶。”柏翠纳答道,行了一个屈膝礼。
奶奶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扶着栏杆上楼去,柏翠纳说:“我去书房拿本书。”
她知道不会碰上任何人,因为这个房间晚上没有人会来。
她拿了需要的书和一本还没有看完的杂志。
她走向门口,渴望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今晚一定很难入睡。
过去这两天太热了,热到不能在公园里驱车。她需要吹吹风,乘乘凉。
她放下书,拉开沉垂的缎质门帘,打开门走到阳台。
走出门时,可以听到客厅的说话声和餐厅里男人的笑声。从窗子可以看得见他们的影子。
她步下台阶,在树影下的草地上漫步。
晚风徐徐,一片清凉,远离了灯光,夜空的星月照亮了花径小道。
记得花园尽处有一个座位,那天她侵入穆地模的房子被伯爵捉到,就是坐在那儿和他谈话。
也许坐到那个位子可以免得想起艾索达女士多漂亮,或者杨妮·葆蕾多迷人。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她去思考。
她在恋爱,正如其他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为了爱人,希望自己更漂亮、更聪明、更完美。
伯爵相当聪明,一定在许多令人厌烦的事件中发现了她的无知。
她非常自卑,相信艾索达女土一定会津津有味地谈论政治、赛马和其他任何事,自己却年轻幼稚得不敢望其项背。
“可是我要努力!”她激愤地自言自语:“我要试试看。”
她正在看的这本书就是有关马的品种、骏马世系谱之类的书。
她已经走到尽头了,正在寻找座位时,惊愕地看到一个黑影跃起,遁入花丛。
她伫立道;“谁?”
没有回答。
“我看见了。”她威胁道:“你没地方躲的。”
她想大概是仆人吧!他们是不准到花园来的。
花丛并不密,她可以辩别出花后的人影。
“出来!“她严厉地命令道:“否则我要叫人了。”
花丛打开了,站出一个男人。
借着月亮,她可以看清那个人的脸,一个陌生人,不是仆人。
“你是谁?”她问道:“在这里干什么?”
“很抱歉。”他回答。 “你晓得你侵入私宅吗?”
“是的,我马上离开。”
柏翠纳不信任地望着他,然后说:“假如你是小偷或强盗,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保证,林敦小姐,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你认得我?”柏翠纳问。
“是的。”
“你怎么进来的?来干什么?”
“我不能说,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破坏任何东西。
假如你要我走,我马上走。”
“破坏任何东西?什么意思?”
陌生人微笑着。他的年纪轻,不到二十五岁,虽然看不请面孔.可是她知道,他穿着整齐,却又并不像个高雅的绅士。
“你是谁?”她又问。
“我叫尼可拉·宋顿,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记者。”
“记者?”柏翠纳狐疑地加上一句:“你是说是来探听今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伯爵不会有什么值得报导的事,这只是一个私人派对。”
她知道摄政亲王跟朋友晚餐一向是步步设防,避免新闻记者注意的。
尼可拉·宋顿微笑着说:“我向你保证,林敦小姐,殿下出现在史塔佛顿公馆不是我来此的主要目的。”
“那是什么目的?”
“我不能告诉你,可是假如你容许我留在这儿,我会很感激。”
“你是怎么进来的?”
“爬墙。”
“那很明显是侵入私宅了。我可以大喊救命,叫人把你丢出墙外。”
“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对不幸的人一向很仁慈,我求你让我留下。”
“你怎么知道我仁慈?”柏翠纳疑信参半地说。
“我听说你给街上那些女人许多钱。”
“假如你知道,千万不要在报上披露。”柏翠纳乞求地说“否则伯爵会恼怒的,而且我不希望人家知道。”
尼可拉·宋顿没有回答。柏翠纳接着说:“拜托……”
“我也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让我留下来。”
“如果是合理的话,”柏翠纳怀疑地说:“可是我要知道你留下来做什么?”
“假如你不会改变初衷叫人把我撵出去,我就告诉你。”
“那要看你的理由来决定。”
她想吓吓他。她了解,假如伯爵知道她施舍阻街女郎的事情宣扬开来,一定会不高兴。而公爵夫人只要听到她提起那些女人就够震惊了。
她丧气地坐下来,觉得自己彷徨失措。
“告诉我你来干什么,”她说:“我想了解一下。”
“你很仁慈,林敦小姐。”尼可拉·宋顿在她旁边坐下:“这件事跟你也许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对我个人却非常重要。”
“为什么?”
“因为假如今天能够得到一则有价值的新闻,就会对我整个未来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
“怎么会那么重要?”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威廉·洪的人?”
“我想我不认识。”柏翠纳答道。
“他号称‘新闻英雄’。”宋顿说:“从一七九六年起他就是一位改革家。他十六岁就参加伦敦记者协会了。”
“他是干什么的?”
“他办改革家周报。”
“我听说道。”柏翠纳说:“事实上我看过好几期。”
“我替他们写文章。”宋顿告诉她:“可是去年他坐牢了,群龙无首,报业简直振作不起来。”
“那他现在呢?”
“他已经自由了,想再办一个报,叫张布报。假如搞得成功,他答应给我一个好位子,我想他会的。”
“可是报纸都还没出版嘛!”
“筹备办一个新报要一段时间。”宋顿说:“我正在尝试始他一条新闻,现在这份报纸委托他的朋友一一决讯报的社长发行。”
“我懂了,”柏翠纳说:“可是什么新闻对你那么重要?”
“很坦城对你说,林敦小姐。”宋顿说:“不是你的好心,我可能已经被撵出花园了。当然,那我就只好采用有关你的新闻,而不是原来我想得到的。”
他说得轻松愉快,柏翠纳却听得出话中含着威胁。
“告诉我真象。”
“你认识艾索达,赫柏特女土?”宋顿问道。
“当然认识。”
“你知道大家都在猜测不久她就要宣布跟史塔佛顿订婚的消息吗?”
“知道。”柏翠纳低声地说。
“好,很明显。”宋顿继续说:“伯爵正在拖延时间,艾索达女土发现要他求婚非常不容易。”
柏翠纳没有说话,只感到这男人好像拿了一把利剑戮她的心。
半晌,宋顿说,“艾索达女士想出一个计谋。”
“一个计谋?”她跟着说,惊愕得全身僵硬:“什么计谋?”
“她要我等在这里,注意她离开派对的正确时间,她坚持那是亲王离开以后数小时。”
“那有什么用意?”
尽管嘴里这么问,其实柏翠纳明白艾索达的企图。
新闻一定报导说,摄政亲王陪着何妃参加史塔佛顿公馆的晚宴。亲王回去之后,艾索达女士仍然留下,直到第二天清展。那些无聊的公子哥儿们一定非常乐意听到这种绯闻。
毫无疑问,她想利用舆论压力迫使伯爵跟她结婚。柏翠纳这才恍然大悟,那天她带着信件从穆地模家的排水管滑下,给夜归的伯爵逮住时,他是去了那里。
她知道艾索达女士家跟史塔佛顿家非常近,伯爵步行夜归,怕被人注意,而艾索达来去的时候,却极尽排场之能事,从史塔佛顿家大门进去,两家的仆人们一定会认为新闻报导必然可信。
伯爵的卧室在东厢,正好面对着花园,也许,柏翠纳想,宋顿正是在观察那扇窗子,其他的窗子都暗了的时候,这扇窗子的灯光便表示了……
像艾索达女士这种女人,深知除了用这种手段之外,无法逼迫伯爵跟她结婚。
自从上伦敦以来,柏翠纳已经学会了许多上流社会用来制裁贵族子弟的一些非常严厉的不成文规定。
一个纨绔子弟可以喝得烂醉如泥,可以拥有天文数字的巨金,可以跟许多女人有过绯闻,却不能违悖某些贵族戒律。
这些戒律是为了保护淑女们的名誉,伯爵如果胆敢冒犯,必将接受舆论的制裁。
这是一个妙计,可是根据她的直觉,其间困难重重。
她记得伯爵亲口对她说,他不会跟艾索达女士结婚,也不会跟其他人结婚,虽然她担心,可是她宁愿相信他。
只因为嫉妒才使她怀疑。 既然她已经知道,他要被迫做他不愿做的事,她感到自己应该救他。
她的思虑在脑海里翻腾,几乎忘了宋顿还在身边,直到他焦急地说:“希望你能帮助我。”
这句话似乎把柏翠纳从迷梦中唤醒。帮助?是的,既然她要帮助伯爵,就要设法避免让他中他人的计。
“艾索达女士给你多少钱?”柏翠纳问。
“十金磅。”
“我给你二十。”她立刻跟着说。
“很好,当然我接受。”宋顿回答:“可是我仍然需要一则新闻。”
“一则新闻?……一则新闻?”她喃喃地说。
这四个字盘旋脑际,一个情节一个情节,像是拼图游戏一样自动地结合起来,最后她高声地说:“假如我给你二十金磅,一个完整的故事,可不可以答应不提到伯爵一个字,特别是将他跟艾索达女士连起来。”
“一个完整的故事?”宋顿问道。
“一个非常好的故事。”
“是谁的故事?”
“拉涅劳公爵的。”
“他是个新闻人物。只有跟他有关就有新闻价值。”
“听着!”柏翠纳说着,开始低声耳语。
“今晚要参加舞会吗?”柏翠纳问。
公爵夫人摇着头说,“不,亲爱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失望,假如没有好好休息几天,恐怕没办法参加赛马了。”
“是呀,当然。”柏翠纳说。
“相信我们可以得到金杯。”公爵夫人说:“杜文也希望我们去给他加油。”
“那一定很精采。”
她不禁问:“他要不要带我们去跑马?”
公爵夫人摇摇头。
“他要去温莎堡,摄政亲王要他去的,我们没有被邀请。” 公爵夫人的声音听得出一点埋怨,她加了一句:“实在不愿意接受何妃招待,让她表现出一付女主人的面孔,我简直无法忍受。” “那我们待在伦敦更好。”柏翠纳微笑地说。
“赛马那天我们被邀在皇家包厢进午餐。”公爵夫人说:“一定会很有趣,那天你可以穿昨天买的那件漂亮衣服。”
“那太好了!”柏翠纳兴奋地说。
等她有空的时候,立刻写了一张纸条,叫听差送到宋顿手中。
两天以后,伯爵驾着飞车奔向温莎堡,她接到回音。
她把回信藏在手提袋里,然后到公爵夫人的起居间去。
“晚上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柏翠纳问道。
“我们没有接到什么邀请。”公爵夫人说:“你晓得大家不是已经到了温莎堡,或是正准备去,下次舞会是赛马过后的下星期五。”
“奶奶,那今晚我跟卡蕾进晚餐好不好?”
“好的,当然好。”公爵夫人答应道,“那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在床上进餐了,最近我的两腿酸得厉害,医生要我多休息。”
“那您要好好休息休息了。”柏翠纳说:“免得星期三不能去看赛马。”
“要我错过杜文赢得金杯的一场精采比赛?”公爵夫人叫起来:“不管有没有腿,我都要在场看到贝拉冲过决胜点。”
“当然。”柏翠纳笑着说:“尽量休息吧!你真好,带我参加每一个舞宴,每次我都觉得您太疲倦了。”
“没有比老更叫人疲倦的了。”公爵夫人答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错过任何一个社交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