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城堡时,发现刚才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套好了马的马夫们正在等候他们。
公爵格外小心地跳下马,手臂仍旧抱住尤莎。他抱着她走上台阶。正如所料,珍妮正在大厅等候着。
“是您救了她,爵爷!是您救了她!”她哭道。
“是你救了她!”公爵答道,“她可吃了不少苦。”
他边说边往楼上走去,把尤莎紧紧地抱在胸前。尤莎止住了哭声。但仍紧紧地偎依着他,似乎心有余悸。
他来到她的卧室,珍妮赶紧向前推开房门。公爵把她抱到床上,轻轻地放下了。
她发出一丝抗拒声,似乎不愿意公爵离开她。他温柔地说: “珍妮会照顾你的,她给你包好了脚,安顿你上了床,我就来。”
他不知道尤莎是否听懂了他的话。她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祈求,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
透过蜡烛光,他觉得她看上去动人极了。但是他意识到,经过这件事后,她已经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
他把她留给了珍妮,下楼去找他的朋友。不出他的意料,他们在大厅,一人手里拿着一杯香摈酒。
他走过去。子爵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塞萨尔,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一个文明的世界里。”
“各国仍旧存在着妖巫,”公爵答道,“可是,在我的领地上举行半夜拜鬼仪式,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从他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非常愤怒。另一个朋友送给他一杯香槟酒,说:
“谢谢上帝,你救了那个可爱的姑娘,你准备怎样处置得·萨隆夫人呢?”
“你问我如何处置她?”公爵问。
他呷了一口酒,说:“我想,我们都很清楚,明智的做法是,这种事谈得越少越好。”
他的朋友点头同意。他又说:“我要你们以名誉担保,不要提起今晚发生的事。”
他们一时不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亨利·得·斯瓦松回答:
“你说得对,塞萨尔,如果这件事一传开或者上了报,那就大错特错,而且有损尤莎小姐的名声。”
“我正是这样想的。”公爵同意他的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仆人们会保持沉默的。他们很怕惹怒妖巫们!“
“可是,把尤莎被绑走这件事告诉你的正是一个女仆。”亨利说道。
“她不会说出去的,”公爵答道,“正因为她勇敢地救了尤莎小姐,她就怕有人一旦知道是她告诉我此事经过后所引起的反响。”
“我想你说的正是。”子爵答道。
公爵喝完一杯香槟,又回到了尤莎的房间。
珍妮给她脱了衣服,安顿她上了床。公爵上楼时带了一小杯掺了水的白兰地。他走到床边,什么也没说,把手枕在尤莎的脑后。
“我要你把这点酒喝下去。”他说。
她没有抗拒,象孩子似地服从了。她只喝了一小口,便抬起手。
“再来一口。”公爵哄劝道。
他放下杯子,对着珍妮说:“我要和你谈一下。”
他捏了捏尤莎的手,轻柔地说:“我就来!”
她似乎懂了。他穿过紧挨着尤莎的卧室通向闺房的门。
珍妮跟在后面。他转身正要开口时,发现珍妮忧虑地望着他。
“我非常感谢你,珍妮。”他说,“是你救了小姐的性命。”
女仆舒了一口气,十指交叉着,她没吱声。公爵继续说:
“我要好好奖赏你,给你一笔钱。这样,你结婚时就有一份可观的嫁妆。”
“谢谢您,爵爷。”珍妮答道,“救了小姐,我很高兴,她竞被……那些不服从……上帝的人带走,真是太……坏了。”
“你说得对,”公爵同意,“我还要你向我保证,不对屋里的任何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也不能告诉你们家里的人。我的朋友们已答应绝不再提起这件事。”
他看见珍妮的眼睛流露出释然的神色,知道她非常害怕。
“你必须懂得,”他继续说,“我不想请医生,也不希望任何人对今晚小姐发生的事提出疑问。”
“我向您起誓.……爵爷,我永远也……不提起。”珍妮低声地说。
“谢谢你。”公爵答道,“我对你由衷地感谢。”
他走回卧室,珍妮很机灵,没有跟进去。他走过房间,在床边坐了下来,把尤莎的手握在手中。
“一切都过去了”,他轻声细语地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觉得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中颤抖着。他说:“我已经叫珍妮和我的朋友们起誓保密,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发生的事。明天起你又得壮起胆子若无其事地露面,明白了吗?”
“可是……的确……出事了!”尤莎小声地说。
“睡觉吧。”公爵说,“一觉醒来,事情就不一样了。明天我们再谈吧。”
他以一种大多数女人无法抗拒的方式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拿起她的手,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
他觉得她吃惊地望着他。他起身说:“晚安,尤莎。你比我更清楚,你的保护神在上天保佑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
尤莎闭起双眼,心中默念道:“谢谢你,上帝……谢谢你……妈妈,我知道是您……把他……派来救我的。”
第二天早上,珍妮告诉太夫人尤莎一夜没合眼,她劝她躺在床上别起来。
“一夜没合眼?”太夫人惊讶地说,“这可不象我的外孙女。”
“我想,夫人,小姐一定吃了不消化的东西。”珍妮说,“昨天的菜单上有牡蛎这道菜,虽然很新鲜,可是难说没有一个不是坏的,这是常有的事。”
“那也是。”太夫人承认道,“告诉我外孙女不要急着起床。如果你能劝她一直睡到吃午饭时再起来,那就更好。”
“我尽力而为吧,夫人。”珍妮答道。离开屋子前,她向太夫人行了个屈膝礼。
尤莎睡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便吃力地告诉珍妮她该起床了。她意识到,如果让参加聚会的什么人仔细问起她为什么不舒服,那就太不好了。
她还想,公爵也会因为她的怯懦而鄙视她的。即便别人不知道她是因为出了事而害怕露面,可他是知道的呀。她只想不引人注意,任何人也别向她提出任何尴尬的问题。
她的一个踝骨仍旧很疼,珍妮给她包扎了起来,她就让尤莎说是被蚊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是常有的事,小姐,”她说,“不管怎样,我们得找条裙子把它遮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绷带了。”
她帮尤莎穿上一条外祖母从巴黎带回来的、镶着英式花边的白色漂亮裙子。裙子上有一排小孔,上面穿着细长的蓝色丝绒缎带。
裙子还配有一条蓝色丝绒腰带。珍妮把它系在尤莎纤细的腰肢上。和其它的裙子一样,裙撑小巧而雅致。穿裙子时,尤莎尽量不去想被妖巫们从身上扒下来撕烂了的、扔到火里的那条漂亮裙子。
一想起所发生的事情,她就觳觫不止。她迫使自己看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瓶兰花,在金镶玉嵌的五斗柜上还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满了玫瑰。
她扶着栏杆,缓步走下楼梯,头尽量抬得高高的。客人们已经在太厅里准备吃午饭了。
只有公爵和他的三个朋友看得出,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睛下面有一些昨天还没有的微细皱纹。
其他聚会的人都只顾三三俩俩地叽叽咕咕。她走到外祖母身边,太夫人间:“你好了一些吗,宝贝?”
“我完全好了,外祖母。”尤莎答道。
“你的女仆说,你是吃了不消化的东西。”
“我想是的。”
公爵注意到,吃午饭时,她强作镇静,与坐在两边的男客讲着话。公爵认为没有人比她更勇敢更从容的了。
他想使她轻松一些。于是对她说,午饭后别人去骑马,他带她去看看画廊。
“我要给她讲讲我的一些画的来历。”他说道。
“坦白地讲,塞萨尔,”他的一个女客人说,“我宁可骑骑你的那两匹骏马,你家里的那些珍藏,我早就听你说够了。”
“一定使你感到倒胃口罗?”公爵反讥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缺乏感情气息。”女客人回答,无不挑逗地瞥了他一眼。
他笑起来了。
太夫人回房间了,她说有几封信要写。
当别人骑马去后,公爵对尤莎说:“去画廊之前,我要跟你谈谈,到我书房去谈最舒服。”
他们穿过走道,来到她知道只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他关上门。尤莎走到那扇大凸肚窗前,在一张罩有丝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阳光撩拨着她的金发,公爵走过来,发现尽管她遭到那么大的不幸,她仍旧显得美丽、安详,这是任何其他的人都比不上的。
他坐了下来,侧面对着她,说:“你一直表现得很勇敢,尤莎。我想,我们不应该老谈这件事。可是,也许你想知道我是怎样处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的。”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害羞地移开目光。他说:“我今天早上找了得·萨隆夫人,正式告诉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踏上属于我的任何一块领地。如果她有意伤害你或者其他的人,我要把她交给地方法官。那样,她无疑会被判长期监禁。”
尤莎吸了一口气。“她……信……你的话吗?”她犹豫地问。
“不信也得信!”公爵严厉地说。
“她……她一定……非常恼怒。”
“不过我想,”公爵说,“她知道我不是说着玩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得原谅我,尤莎。原谅我从前没有认清她的真实面目。可是,我怎么能想象,怎么能猜到她是一个妖巫呢?”
两人默默无语。然后,尤莎用极轻的声音说:“她非常……凶狠。”
“现在我知道了。”公爵表示同意,“可是,我以前没有意识到她到底有多么狠毒。我真傻。”
他换了一种语气,说: “一切都过去了,我要你把那件事忘掉!”
“我……试试……吧。”
“如果我总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公爵说,“你也许更容易忘掉那件事,也确实感到安全些。”
从尤莎脸上的表情看,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非常温柔地说:“我要求你嫁给我,尤莎。我不仅要使你感到安全,我还感到我们会非常幸福的。”
说完,公爵期待着从尤莎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喜悦的神色,驱除她苍白的面色以及她所遭受的不幸留下的最后痕迹。
使他意外的是,她调过头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向窗外望去。
她默不作声。公爵又说:“我请求你嫁给我!”
“我……我知道。”尤莎仍旧望着别处说,“这对我……当然是很……荣幸的。我知道这也是外祖母所希望的,但是……请……我想……回……回家去。”
“我明白。”公爵说,“可是,在你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告诉你外祖母,说我们订婚了?”
尤莎捏紧双手,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如果我显得……不礼貌,我……我感到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有多么……重要……也知道城堡以及城堡里的每个人对……外祖母……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不能嫁给我?”公爵重复着她的话。
他的问话甚至对他自己来说都显得很愚蠢。可是,他一刻都不曾想过,他向任何一个女人求婚会遭到拒绝。
这些年来,他的母亲和亲戚们一再劝说,一再恳求他再次结婚。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哪一个女人拒绝他的求婚。
“我……我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尤莎说,“我觉得你……了不起,我将永远……感谢你昨天晚上救了我。可是,我不想……呆……呆在这里了。”
“我理解你说的,这是由于你受了惊的缘故。”公爵让步了,“可是,在我的领地上还有许多别的住宅,你可以住在那里。当然,我们还可以到世界各地去度过一个漫长的蜜月。”
他对她微笑着。后来才说:“我们回来后,我想,你会象我一样爱上蒙特维尔城堡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知道,尤莎在思索着如何回答他。他伸出手去,好象要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避开了。
“不……光是……城堡,”尤莎用一种低低的、吞吞吐吐的声音说,“更不光是……得·萨隆夫人……而是我……不……爱你。”
“你不爱我?”公爵不相信。
他再一次感到震惊。女人总是爱他的,而且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也许说起来有些大言不惭,他还从来没有浮现过这样的想法:他所喜欢的任何一个女人会直截了当地说不爱他。
尤莎站起身来。“请……别生气。”她恳求道,“我感到十分……荣幸,因为你竟会求我做你的妻子,只是我不……想你做……我的丈夫。”
她说话时,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公爵坐在这里,极度惊愕地看着她。没等公爵阻止,她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他听见她沿着走道跑去的声音,心想她可能回自己的房间了,也许到外祖母的屋里去了。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象个傻子似的。他怎么这样蠢,竟在她昨晚大惊一场后向她求婚?
即使别的事没有什么,这件事也会使她对城堡以及在他的领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的。
然而,他坦率地承认尤莎之所以拒绝他,不是因为城堡,而是因为他本人。
他现在明白,在求婚之前,他本来就应该使感情更细腻一些,也当然应该学得聪明些,先向她求爱。
他完全知道赫尔姆斯戴尔夫人带她外孙女来城堡的意图。 起初,一想到他们又设下一个陷阱,诱骗他结婚,他就感到好笑。 可是他不久发现,尤莎与那些被当作诱饵来哄骗他上钩的女人完全不同。
首先,她比想象中的任何年轻姑娘都要美丽动人。其次,她聪明颖慧。最后,他对她能看透他的心事一直诧为奇事。
昨天晚上,当他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救出来时,他就知道她具备了作他的妻子的一切品格。她的天真、纯洁以及无可比拟的勇气是那样地吸引了他,这是任何其他女人都比不上的。
她得救以后,并没有贴上来。他太清楚了,如果那样,就说明他只需一伸臂,就可以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那时,他就可以吻她,用吻来抹去她所遭受的恐惧。说不定尤莎也会象个孩子扑在她爸爸妈妈肩上哭泣一样。可是尤莎并没有这样贴上来。
公爵站起身,茫然地望着屋外的花园。“我真傻!”他自语道,“而且是又傻又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