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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有千钧力  第9页    作者:芭芭拉·卡德兰

  他一直以为,尤莎来蒙特维尔就是下了决心嫁给他,正象她外祖母决心的那样。现在,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一个不愿嫁给他的女人。

  他曾意识到,他对尤莎的需要与他过去对别的女人的需要不同。他们的思想是那样的吻合,他知道她会理解他,会乐意帮助他照管领地的。她也会理解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的。

  她待人彬彬有礼,对他客人中上了年纪的男女客人关怀备至,使他没有遗憾,而且也差不多受到一致的赞扬。他知道,人们的赞扬就是对这门亲事的赞同,大家都认为他是必然要娶她为妻的。但是,尽管一遇上她就看出她与众不同,他还是决心不要过早放弃自由。现在他知道她正是他所要求的妻子。

  “可是,她却不希望我做她的丈夫!”

  他重复着这句话,觉得难以置信。

  许多女人,即便她们已经结了婚,也常常告诉他,他是她们的理想丈夫。

  有多少次,当她们被激情燃烧得不能自持时,他的耳边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哦,亲爱的塞萨尔,要是我在结婚前认识你就好了!一切该会有多么的不同啊!”

  他曾不无自嘲地想,尽管那个女人在他身上唤起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欲望,假如她还年轻的话,他也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即便放在心上,他也一定不会向她求婚的。可是现在他到底向人求婚了,尽管多年来他一再搪塞和拒绝母亲提出的每一个建议。

  不可思议的是,他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

  “一切从头来。”他自语道,“首先,得向她求爱,当初本来就该这样。我敢肯定,她会爱上我的。”

  他聊以自慰地想起那些爱他爱得五体投地的女人。

  可是,他终究感到躁动不安,无聊透顶。她们企图制服他,俘虏他。越是如此,他就越要象一头野兽那样,拼命挣扎,冲向自由。他越想越意识到,尤莎从来没有流露出要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俘虏的丝毫迹象。她曾经那么全神贯注地、兴致盎然地听他谈起勃艮地的历史以及蒙特维尔的珍藏。

  回想一下,他不曾记得尤莎的哪一句话,甚至哪一个眼神向他示意过,他把她深深迷住了。

  “我怎么这么愚蠢呢?”他气愤地自问。

  有生以来第一次,塞萨尔不带偏见地审视自己,而且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一个在物质上应有尽有的人。可是他意识到,过去几年中,妻子神经失常死后,他逐渐丧失了许多精神方面的东西。而精神的东西在他孩提与青年时代是占主导地位的。

  这不仅仅指他对上帝的坚定不移的信仰,还包括帮助、鼓励、引导那些因他的社会地位而对他不胜仰慕的人的雄心壮志。他觉得他必须多做好事,不仅因为这是他的责任,还因为这是他本人的志愿。可是由于走上了一条享乐的道路,他身上除了自私的成份外,一切都荡然无存了。他一心想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别的一概不管。

  公爵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象他过去常常指摘别人那样指摘自己。他希望尤莎没有走,听听他在想些什么。他想知道是否能改变她对他的印象,使她对他的感觉与他对她的感觉一样。

  “我需要她。”他大声说,“我需要她做我的妻子。啊,上帝,我一定要娶她!”

  他想,是不是该派个仆人上楼去把她叫下来,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可是,他害怕遭到拒绝。如果尤莎拒绝他,佣人们会在背后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

  实际上,尤莎不象公爵想的那样去了卧室,而是去外祖母屋里了。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心想,如果外祖母睡觉了,她是不会听见门声的。

  然而,她听见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她进去了。

  外祖母躺在一张长扶手椅上,身上益着一块绣得十分精美的丝织盖毯。

  “尤莎,亲爱的孩子,”她惊奇地说,“我还以为你和塞萨尔在一起呢。”

  “刚才我是和他在一起,外祖母。”

  尤莎走过房间,在椅子旁跪了下来。她仰起脸望着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使外祖母急切地问:

  “出了什么事?什么使你感到不安?”

  “我……我想……回家去,外祖母!”

  “回家,亲爱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多呆一个星期?”

  “我想回……回到……爸爸的身边去。”

  太夫人不语。少顷,她问:“能说为什么吗?”

  “我……我刚才……拒绝了公爵的求婚!”

  她的话虽说得有些吞吞吐吐,太夫人还是听清楚了。她惊愕地看着外孙女。“你拒绝了塞萨尔?”

  “是……是……外祖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对不起,外祖母,我知道你会多么地……失望,可是我不想……嫁给他。”

  尤莎的话说得很平静,但很坚决。她补充说:“我知道父亲不会……强迫我接受……一门我不喜欢的亲事的。”

  外祖母只是不解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尤莎站起身,吻了一下外祖母的脸说:“原谅我……外祖母,我知道你觉得……诧异,可是,我……无能……为力。”

  她穿过房间,向房门走去。待她到了门口时,太夫人才恍过神说:“尤莎,别走,我们再谈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尤莎答道,“请让人安排一下,我们明天或后天走。”

  没有等外祖母回答,她已径直走出房门,将身后的门关上了。

  第六章

  公爵在书房里走了一会儿,他想,既然不能见尤莎,还不如去骑骑马。

  他来到马厩。没有挑中那匹需要驯服的性子暴烈的新马,而是挑了一匹骑了多年的老马。他拍了拍马背,马在他的身上亲热地摩挲着。

  他知道,每当他想思考,而不想操心去驾驭一头与他抗争的小烈马时,那匹老马就是他的理想坐骑。他骑着马走了,没有意识到马夫们忧心仲仲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们看见他皱着眉头,眼睛里流露出烦扰的神情。他们中的许多人从他还是个孩子时就了解他,因他的每一种心情变化他们都知道。他们最大的希望莫过于主人感到幸福。

  公爵骑着马出了城堡,向树林走去。他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向飞龙林的方向骑去。

  他感到有必要去那里看看,一定要弄清楚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并使它再也不会发生了。他根本就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回忆今天早上与季蕾见面的情景。

  她很自信地向他问候。使他惊讶的是,这种自信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眼前这个穿戴漂亮整齐的女人就是那个疯狂的、象服了迷魂药似的、企图杀害尤莎的女人吗?他感到难以判别。

  “亲爱的塞萨尔!”她高兴地叫道,“见到你真高兴!”

  公爵目光峻厉,十分严肃地告诉她他对她的看法,指出她的恶毒用心。

  她听时,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眼神却有些慌乱起来。他觉得没有击中她的要害。她对自己的行为一点也不感到羞耻。事实上,她根本就记不起所发生的事了。

  他不允许她开口分辩,而是声色俱厉地告诉她不许她再到他的领地上来,并警告她,如果不服从,他会采取行动的。

  他转身走出门时,她用他十分熟悉的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说:“再见,我勇敢的人儿。我会想你,你也会想我的。如果你想我的话,所有这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休想!”公爵反驳道。

  他走出房门,把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话说回来,当他来到树林中的空地时,他又想,空地中央的柱子以及烧了一半的木头是唯一能使他相信整个事情不仅仅是一场恶梦的凭证。

  一个文明、有教养、进入上流社会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妖巫呢?她是怎样把那些愚昧的乡村姑娘召集起来,劝服她们听从她的话,而在左邻右舍引不起半丝注意的呢?

  他把马停下了,骑在马上,观望着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恶事的地方,而他以前对那种恶事是一无所知的。他知道,凭着她的聪明,季蕾不难哄骗那些慑服于她的威力的农家妇女的。

  巫术早就存在于法国的某些地区,特别是在十六和十七世纪,最为盛行。想到这里,他记起城堡里有一幅女巫半夜拜鬼仪式的图。父亲生怕这张画吓着了仆人,把它藏在上了锁的柜子里。

  他曾经听说,在苏格兰以及英国的北部,有好多起围歼妖巫的战斗。那里,成千上万名天真无辜的妇女曾遭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折磨后,被处以死刑。

  据说,在巴黎曾出现夜鬼做弥撒的事情,某些地区成了撤旦聚居处。然而,他从来没有料到勃艮地会发生这种事。

  更没想到他会和一个女巫有来往。如果他诚实的话,说被一个女巫迷住了也不过分。他不愿意去想假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把尤莎救出来的后果,骑着马走了。

  他决定把这里彻底清除一遍。他要派些樵夫把一些树木砍掉。

  他希望,樵夫们在那里砍树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女巫们——如果她们继续作恶的话——不敢再出没那片树林了。

  他想,还能做些什么以保证她们不再出来,不再拐骗更多的愚蠢的年轻女人加入她们的行列呢?

  他知道,他应该为自己缺乏头脑,被季蕾迷住了感到羞耻。因此,他能够理解尤莎对他的看法。

  “她当然要避开一个与妖精有联系的男人。”他的常识告诉他,“她那么体面纯洁,认为与坏人有不正当来往的人肯定会受到站污的。”

  可是那也没有解答他的疑问。

  “我该怎么办?”他问。

  他来到葡萄园,觉得它们与他对尤莎每刻不断滋生的爱相比实在无足轻重了。他老实承认这就是爱情,是完全不同于过去的爱情。过去他对女人的欲望不过是两人之间燃起的欲火,使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变成了诱惑。

  可是对尤莎却不同。他知道,她是他所能见到的周围的美的一部分。他爱她,所以她也就成了他信仰的一部分。这种爱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中,甚至季蕾的邪恶也不能阻止它。在他的心中,爱就象圣坛前的一盏明灯。

  “原谅我,主啊!”公爵在心里祈祷着。

  他知道自己必须为所犯下的过失进行赎罪,即便有些是无意识地犯下的。他意识到,失去了他自己以及他的理想,也就失去了他的家族以及流淌在动脉里的古老的血液,也失去了代表着他所信仰的事物的、得到他效忠的蒙特维尔城堡。

  他走得离家很远了。最后,他收转马头,知道该回家了。

  在返回的路上,他想能否再次接近尤莎,倾吐自己的爱情。

  他估计错了。他本以为她会象别的女人一样爱上他,不料错了。现在该他纠正自己的愚蠢了。

  如果他要赢得尤莎,他就得使她象他一样全心全意相信,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以前他没有看清的话,那么现在看清楚了,他缺的正是她那种内在的纯洁以及直觉感。

  他完全相信,如果他们一旦结合,他会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她的幸福的。

  他对城堡的看法也与以前不同了。它已不再仅仅是一个收藏丰富的博物馆,不再仅仅是一个他作为蒙特维尔一国之君统治的地方,而是一个家。

  他一直就希望如此,希望城堡是一个满足他作为普通的人而不是作为一国之君的愿望的地方。

  他希望在一个幸福、满足的环境中把他的孩子哺育成人,使他们长大以后有足够的信心与信念面对世界,依靠自己的能力取得成功。

  “我怎么向尤莎解释我需要的正是这些东西呢?”他问。

  他知道这也正是她所需要的,只是目前她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骑得太远了,几乎走完了他的大部分领地。当城堡隐现在眼前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影子变得越来越长,白天即将过去。公爵搞不清楚尤莎在下午做了些什么,她是否也象他思念她一样地思念他。

  他沿着原路返回去,穿过树林,爬上一条通向高原的弯曲小路,朝城堡走去。

  到城堡的大门,他首先得经过教堂。

  快到教堂时,一个约十来岁小孩从安有十字架的门里跑出来。公爵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等她跑过来才看清她长得很漂亮,深色卷曲的头发挂在两腮。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好几处已打了补丁的旧衣裳。

  “先生!先生!”她叫道。

  她到跟前时,他把马停了下来。

  她屈膝行了个礼,急切地说道:“先生!救命!我的弟弟跌到教堂的一个深洞里了。他在哭,可是我下不去。”

  “教堂里的一个洞?”公爵重复道。

  他明白了,说:“我想,你指的是教堂的地下室吧?”

  “快,先生,救救他!请救救他!他在哭,我真替他担心!”

  公爵跃下马,把马撂在那里。他知道马会自由自在地吃着院子矮墙外面的杂草的,只要他一吹口哨,马就会过来。走过人行道,他急冲冲奔向教堂。

  圣坛前透出亮光,教堂里以及贞德塑像前都闪着蜡烛光。

  公爵快步走到离西门不远的地下室的开口处。如他之所料,开口处的铁门与教堂的石头地齐平。门开着。

  他把头伸进黑暗中。身旁的小女孩说:“他在哭,先生。现在他没哭了,也许他死了!”

  “不,当然不会的!”公爵安慰说,“也许他受伤了。”

  说着,他开始爬下附在墙边、通向地下室深处的木头梯子。下了约八英尺,又往前走了一点,地下室越来越窄,天花板变得越来越低了。

  可是,没有看见男孩的踪影。

  他慢慢朝前摸索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听到头顶“呼”的一声巨响。

  他大吃一惊,地下室的门关上了。

  “把门开开,”他大声地说,“我什么也看不见。”

  没人回答。使他大为惊讶的是,他听到铁栓上栓的声音。有好一会儿,他以为自己弄错了。后来在黑暗中,他听见了水的声音。虽然这令人难以相信,他意识到上当了。

  地下室在大革命时期曾被用来收藏城堡的各种珍品。珍品放在牢固的盒子里,地下室里灌满了水,这样,敌人或小偷就认为不值得再深水处搜索了。

  现在,公爵意识到,如果有人——不难猜出是谁策划的——把他关在里面后,往地下室灌水,他一定会被淹死的。

  他站着没动,考虑着他的所有位置,想办法如何把自己救出去。

  他知道地下室的尽头有一个出水处。可是,他记得出水处不大,很难爬出去。事实上,他还记得,当他还是孩子时,他的一个朋友曾开他玩笑,把他锁在里面,他想爬出去,却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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