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进家门,就看见臭着一张脸的祖母,她怨恨的表情跟厉鬼差不多。思年冷冷的看她一眼就转身回房,把东西放好后,到父亲房中探望他。
新买的电动护理床放在靠门的地方,墙边的推车上放着瓶瓶罐罐的药,和林林总总的医疗器材,俨然像一个小小的医疗站,于婉柔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吨,看来是累坏了。
思年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的父亲,他右手右脚瘫痪,眼斜、嘴歪、流口水,连话都说不清楚,这哪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父亲?
她本来以为自己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没想到看到这样的父亲竟会感到难过的流下眼泪。
谢长风听见声音艰难的转过头来,口齿不清的喊着思年的名字,并哭了起来。
思年愕然,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她面前哭泣,重度中风对一个叱咤职场、纵横情场的人是多么无情的打击,转瞬间变成连动也动不了的病人,难怪他会崩溃。
于婉柔惊醒,看见丈夫又在哭泣,温柔的安慰他,请他不要失去斗志。“时间差不多了,吃药了没有?”谢黄牡丹一进房间便大声的质问。
“还没,我马上去弄。”于婉柔慌张的找出药来。
“时间到了也不让他吃药,你是想让他死是不是?”谢黄牡丹严厉的指责媳妇的轻忽。
“妈,不是,刚刚长风他……”于婉柔努力的想辩解。
谢黄牡丹可不管媳妇的理由是什么,她心情坏到了极点,不客气的发泄情绪。
谢长凤想要阻止母亲责怪妻子,可是嘴巴不听使唤,发出的咕噜声被母亲高亢的谩骂声淹没。
“够了!你这个变态老妖婆。”思年仗义执言,大声的喝止祖母。“你也不想想,爸爸背叛阿姨多少次,阿姨肯原谅他,你就该输笑了!爸爸现在是什么样于,阿姨肯照顾他就更该感谢她,阿姨日夜照顾爸爸有多累,你知不知道?你不把她当媳妇看,好歹也要把她当人看啊!不要像只疯狗乱咬人!”
谢黄牡丹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想要打思年,思年生气的将祖母推到墙边。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家的人才是人,不管她有没有生小孩,阿姨是你的媳妇,你儿子的老婆!”思年知道祖母最迷信,便以此威胁,“你再不好好对待她,等你病了没人管你,等你死了没人拜你,让你变成孤魂野鬼!”
谢黄牡丹闻言脸色大变,掩面哭泣跑回自己房间,重重甩上房门。思年用力的喘着气,将心中的激愤发泄出来真是大快人心,她好早就想这么做了!
“谢谢你!”于婉柔感激不已。思年替她说出她不敢讲的话,她心中的积郁好像也因此获得纾解,觉得舒坦多了。
“阿姨,你自己要坚强,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你。”思年替她加油打气。
谢长风躺在床上听着母亲、妻子和女儿争吵,他连说句话都没有办法,现在的他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心里不禁沮丧不已。
于婉柔擦干眼泪,服侍丈夫吃药,看到他意志消沉的样子,她心如刀割,温柔的鼓励、安慰他。
思年尝过爱情的滋味,明白情为何物,了解其中的纠葛缠绵,所以比较能公平的看待母亲、阿姨与父亲之间的三角关系,但却也因此,更加感慨爱情的易变与无奈。
拜科技发达,还没出生就可以知道孩子的性别,谢家一知道母亲肚中怀的是个女孩后,就变得冷冷淡淡,父亲的态度不确定,母亲的心情就如同“锦瑟”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即使如此,母亲还是无法放手,和父亲半分半离的相处了二十年,直到死去,没想到这里有一个更傻的女人,被丈夫背叛、被公婆欺负,还要接受别人所生的孩子,到头来还要照顾中风的丈夫。想到这里,思年摇头叹息。
“爸,你好差劲。”她语重心长的对父亲说。
谢长风咕噜的说不清楚,于婉柔愕然的看着思年。
“你欠妈的是还不了了,但是你欠阿姨的一定要还,你要好起来,然后连本带利的还她。”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谢长风被女儿说得无地自容,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就算结了婚,有了温柔贤淑的妻子,他还是继续游戏人间,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她们因为他的行为而感到痛苦不堪,特别是一直默默守在身边的妻子,他的确亏欠她很多、很多。
谢长风努力的挤出话语,“对……不……起……婉……柔……”于婉柔听了好久才听明白丈夫在说什么,心满意足的接受他的道歉,鼓励他再站起来,夫妻俩好好的重新来过,谢长风又惭愧又感激的拉住妻子的手。
从那以后,谢黄牡丹真的不敢再凶媳妇,看到思年也敬而远之,于婉柔辞去教职工作专心照顾丈夫,每天陪他到医院做复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谢长风在妻子的细心照顾了渐有起色,委托律师处理掉大陆的事业,决定以后留在台湾。
思年虽然忙于应付毕业考试,但还是抓住每个可能的时间和李沐碰面,而李沐除了原先的工作之外,更要兼顾大哥指派的设计作业,还要抽空约会,整个人忙得团团转,不过他倒也乐在其中。
就这样,五月就在忙碌中度过。
* * *
李沐到谢家探望表哥,他的情况比上次好很多,表嫂照顾病人的技巧也愈来愈熟练,他觉得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因为这个波折而更加亲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于婉柔送他到客厅再坐一会儿,李沐问起思年。
“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一天进进出出好几趟。”于婉柔说。
李沐早就觉得她最近很可疑,好像在进行着什么秘密计划。这时思年正好进门,她满身大汗,一张脸也晒得红通通的,看见李沐高兴的来到她面前。
“你在忙什么?现在不是等毕业典礼就好了?学校还有事吗?”他非常疑惑。
“就一些社团的琐事,没什么重要的。”她打哈哈的混过去。
她现在正在分批走私衣物、书籍出去,出外的行李暂时寄放在隔壁林家,到时候从林家提了行李直奔机场。
“表嫂,我们出去一下。”李沐说完便拉着思年出门。
两人进到车子后,他再度问她到底在忙什么,思年很为难,不想骗他可是又不能告诉他,以他的个性一定马上跳起来,到时侯就功亏一篑了。
“晚一点再告诉你。”她心虚的说。
李沐隐约感觉到她的微妙变化,可是她不肯说自己也没办法,只好捺着性于等她想说再说。
“听说,毕业典礼和你生日同一天,真巧!”李沐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她又惊又喜。
他知道她是双子座,五月中就问了表嫂,后来发现和毕业典礼同一天,觉得巧极了。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恭喜你大学毕业,也祝你生日快乐。”
“对不起……”她愧疚的低下头,他对她这么有心,而她却存心欺瞒他。
“你给太阳晒昏头了吗?应该要说谢谢吧!”他笑着。
“说的也是。”她装傻讪笑。
两人来到百货公司,李沐本来想送手机给思年,可是她却挑了一支银色表链、粉色表面的女用手表,不到预算的一半,于是他于脆也买了同款的男表,手腕上成双的手表好像宣誓人也成双。
思年想到再十天就要和他分开了,内心万分不舍,更加珍惜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李沐几次话到嘴边想问个清楚,可是眼前气氛融洽,她可爱温柔,要是继续苦苦相近,只怕又要不欢而散,他只好硬生生的将话吞下,暂且耐心等侯。
就这样,两人在外玩了一阵子后,李沐便送她回谢家。
这天晚上,恩年被叫到书房,谢玉棋在那里等着。
“今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和阿沐一起出去,我以为上次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谢玉棋坐在书桌前看着孙女,眼中有一丝责难。
思年一惊,右手轻轻护住左腕上的手表,希望祖父不要看见。
“我并不打算向所有的亲戚朋友解释家里丢脸的事。李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是不会娶一个会被人说闲话的媳妇的,更何况你们还是亲戚,阿沐还很嫩不懂这些,但是聪明的你应该懂才对。”谢玉祺再度提醒她。
思年真的很恨,他们牢不可破的阶级观念,驱使他们一再践躇她的自尊、干涉她的自由,更令人感到气结的是,他们理直气壮得理所当然。
“除了阿沐,应该有更适合你的人,比如说学校的同学。如果有喜欢的人,可以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你爸爸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很希望能有一个慰籍,如果你乖乖的,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谢玉棋开始用利诱的方式。
思年轻笑,反问:“我想要什么东酉,祖父你真的明白吗?”
“对象由你自己挑,这是我最大的极限。”他没有耐心跟她讨价还价,想要快点结束谈话。
“我明白了。”思年也觉得继续谈下去一点义意都没有。
祖父母认为用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她,甚至可以悬赏买一个慰藉——曾孙子,让她挑选对象就是天大的恩惠,双方的想法没有交集,多说无益。
“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谢玉棋眼神犀利的看着孙女,不准她再敷衍。
“真的明白了。”思年坚定的回答。真的明白非离开这里不可了。
第八章
毕业典礼,每个家长的脸上都挂着骄傲和满足的笑容,同学们也兴奋莫名,典礼在隆重又热闹的气氛下完成。
思年很喜欢生日和毕业同一天的巧合,这天将是她生命的分水岭。
“你家真的没一个人来,好差劲!”孔倩萍替她抱不平。
思年淡然一笑,如预期的一样,没有人来。祖父母是不可能来的,父亲卧病在床,阿姨要照顾他,而李沐要上班。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们去送你。”朱通问。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确实要走的日期,他有些紧张。
经这么一提醒,管仲秋和孔倩萍也关心的问。
“我会写E-mail告诉你们。谢谢你们,我真舍不得。”思年眼眶一红,这些好朋友真贴心。
大家拼命的吩咐东、吩咐西,说得思年感动得哭个不停,大家一受到感染也哭了,几个好朋友抱成一团。
* * *
夜深人静,思年睡不着的起身站在窗前,转身看看这个住了快一年的房间,这一年来发生好多、好多事情,而后天就要告别这一切了,她心中百感交集.以为自己对这里不会有所依恋,没想到竟然有些不舍。
于婉柔敲门后进来,“对不起,没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而且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也没能替你庆生,真是委屈你了。”她打开手中的精美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一克拉的圆型坠子配上一条波浪短链。
“这是你爸和我的心意。喜欢吗?我帮你戴上。”
思年高兴的点点头,转身让她管自己戴上,“阿姨,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没有办法在这个家待下去,可能早就闹翻跑出去了。”她感激的说。
“傻孩子,别这么说,你也帮我好多。”于婉柔坐到她身边,柔声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想出外深造吗?还是想找工作?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阿姨一定支持你。”
“谢谢,有这句话就够了。”思年拉住她的手,郑重的说:“阿姨,爸爸就拜托你了。”
于婉柔惊讶这孩子今天晚上说话好奇怪,正想开口问的时侯,她跳起来说要让父亲看看自己戴项链的样于,拉着她回房。
三人开心的聊天,谢长风口齿不清,他说的话要经过于婉柔用泽,虽然如此,思年也耐心的陪着父亲聊了好久。
思年觉得自己好矛盾,明明对这个家恨之人骨,竟然在最后关头扮演起乖女儿来了,真好笑!看到缠绵病榻的父亲,她狠不下心来数落他。
她淡然一笑。算了,反正后天就要走了,干脆就演一出皆大欢喜的戏吧!
* * *
又是忙碌的一天,因为一些店家要赶在暑假开幕,装潢工程赶得天昏地暗,李沐忙得团团转,经过一天的辛劳,他洗好澡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上喝着冰啤酒,这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门铃响了,竟然是思年来访,他感到意外,她差不多都会赶在大楼警卫九点下班前回家,免得被关在大楼外面,现在都已经过九点多了,她在这个时间来找他真的很奇怪。
思年微笑的进到屋子里,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大声说借,也不等他答应就径自拨号,“阿姨,是我,我今天住朋友家,不回家了……嗯,知道了,再见。”
李沐双手叉回看着她,好没气的说:“谎话还是说得这么溜,真是服了你。又跟大阿姨吵架,负气不回家了?我看你的坏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真是糟糕。”
思年笑咪咪的将手机还给他,笑着说:“你只有说对一件事,就是我的脾气是改不了,歹势。”
“你没事吧?最近老是怪里怪气的,弄得我都怕怕的。”李沐用力的闻一闻。她身上也没酒味,怎么说起话来像醉了一样?
“你怕什么?”她斜着头俏皮的看他。
“怕你双重人格变成多重人格,愈来愈麻烦。”他半开玩笑的用食指轻推她的额头。
其实他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隐隐的不安如暗夜里的浪潮,感受得到,却看不见。
“你刚洗头?还湿湿的,我帮你吹于。”思年立刻找出吹风机,拉他坐下,手指轻柔的梳理吹干他的头发。
李沐低着头享受她的温柔,今夜的她带着淡淡哀愁,不似平日的开朗活泼。吹风机停了,她慢条斯理的收拾吹风机。
他担心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是有点事……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怕你会生气……”她支支吾吾的说。
一直考虑该怎么告诉他出外读书的事,直到现在也还没想好说词,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今晚是最后机会。
“你说吧,我不生气。”李沐举起手发誓。
思年怔怔的看着他。如果他不是表叔,就不会看见在谢家那个愤世嫉俗的她,也不会窥见在学校那个开朗合群的她,因为这样,事情起了奇妙的变化,两人从开始的互相厌恶,到互相了解,进而互相爱恋,等她发觉时已经喜欢上他了。
可是就因为他是表叔,家族的阻力让她怯步,出外的事也故意欺瞒他,这对坦诚相待的他很不公平。
“喂,你不要哭。”李沐慌张的找出面纸给她擦眼泪。要是她发脾气的话还好办,两人斗嘴谁也不输谁,可是她一哭,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