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眸看着她,淡冷地道:“没有为什么,是人就会有这么一天,有生就有死。在你身边的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现在是大师父,以后也许是你的父王、你的娘亲,你懂吗?”
小女孩愣了一会儿。“如果他们都死了……那月儿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们,也不能再和他们说话了?”
少年点点头,心思却全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他要接掌父亲的位子,除了长老们的同意,尚且需要一个有力的靠山,这表示,他必须与那愚蠢无知的女人交涉……思及此,蓝眸森冷地眯起。
忽然间,小女孩整个人跳到他身上,手脚紧紧缠住他,一张小脸儿埋在他胸膛上动也不动。
她突来的怪异举动让少年怔了下,思绪整个被打乱。
“怎么了?”剑眉微微蹙拢,他好像听到嚷泣声。
埋在胸前的小头颅摇了摇,双手将他抱得更紧,就怕他消失了似的。
少年轻叹了声,而后伸出手,捧着她的小脸蛋,让她直视着他。
果不出他所料,她小巧的鼻红咚咚的,圆滚滚的眼儿被泪水洗得晶亮,红红的嘴儿紧紧咬着,看起来好不伤心的模样。
“有什么话不能和小师父说吗?”少年柔声道。
小女孩犹豫了好一会儿,方皱紧眉头问:“小师父……你也会像大师父一样死掉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少年怔了一怔,缓缓道;“月儿,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罢了!”
“我不要!”小女孩扁着嘴喊了声。“小师父不要死,永远陪着月儿好不好?”圆圆的眼儿满含希冀地望着他,她想要天天看到这张脸,想要天天和他说话!
少年傲微一笑:“小师父又不是神,焉能不死?也许是生病,也许被人杀死……
咚!话还没说完,小小头颅猛地又撞回他的胸膛上,稚嫩的童音焦急地嚷嚷:
“月儿会保护小师父,不让你生病,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傻丫头……”少年莞尔轻喃,因丧父而冰冷的心泛过一股暖流。他怀里的丫头是他的宝,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必须舍弃这块宝……
第十章
察兰城建构宏伟壮丽的皇室宫殿前,架起一座高台。
高台上,现任察兰国王穹苍端坐前方正中位,数名嫔妃伴坐其身侧,分坐左右两列者依例为察兰国几位重要大臣,及圣月教众长老们。
高台下,则已聚满了无数围观的察兰子民。
梁善福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幕场景,历史再度重演,然而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自己扮演着什么角色。
身为察兰国公主,她完全感受不到与这块土地紧密相连的亲密感,那么这一战她是为何而战?圣女对她而言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王兄也只当她是只棋子,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早在多年前的那一晚,她在这儿的根已被彻底剜除!
只是……她的心仍惦着他不放,这一战她是为他而战,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那一刀的痛早已释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白。
幽澄的目光不自觉搜寻着他的身影,一张大脸忽地窜进她眼里——
“福妹,你可千万要当心啊!”梁悟峰神情担忧地道,难得一脸正经严肃。“你的死对头,那个银霜公主什么的,看起来杀气腾腾,恨不得一刀毙了你似的,你可千万不能手软啊!”
梁善福轻扬笑弧,回道:“二哥,你放心,我会小心应敌……”眼尾余光瞥见一抹白色衣影,她不自觉脱口喊道:“无极师父!”
荆无极徐徐转身,俊颜抹笑,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欣喜,温声道:“有事吗?”
他温柔的笑颜让她怔了一瞬;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我……”她试着开口说话,说她不再怪他怨他,话语却硬生生哽在喉际,不知该从何说起。
“冰月公主,请上竞技台!”侍卫上前拱礼道,唤醒心绪怔忡的她。
匆忙地点了个头,心里却好生懊悔自己的迟疑,转身欲离去,小手却突地被人握住……回头一望,竟是——荆无极的手。
笑意已不复见,荆无极走近她,剑眉凝锁,在她耳旁低声道:“输赢无所谓,好好保护自己,我不想你有一丝损伤!”
望着他关切的脸庞,手里传来他掌心的热度,梁善福只觉眼眶忽地涌上一股热意,她赶紧垂下眼,又是匆匆地一点头,小手自他掌心抽出,随后跟着侍卫走上高台。
荆无极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直至一道飒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别瞧了,待会儿你在台上不就瞧得一清二楚了!”梁悟峰难得好心地提醒他,心里头可老大不痛快地嘀咕着,真看不惯这家伙迂迂回回的做事方法。
荆无极收回目光,注视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须臾,抬起眼,又回复一贯的温雅淡然。
朝梁悟峰轻点头以示回礼,随后举步走向高台。
“慢着!”梁悟峰在后头唤住他,双手抱胸:“喂,你和福妹从前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知道你现下心里打什么主意,我只要你记住一点,这一次,福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否则……”可别怪他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荆无极微偏过头,朝他弯唇一笑,一点也不介意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轻声道:“汝之愿,亦为我所愿!”
话毕,优雅的身影继续往前走去。身后,梁悟峰眉峰打结地咕哝着:“什么跟什么啊?听不懂!没事拽什么文,去!”
※ ※ ※ ※ ※ ※ ※ ※ ※
高台上,一白一黄,两道纤细的身影手持弯刀静立对峙。
主持竞赛之长老依例将规则说了一遍,随,即退到一旁,让出场子。
台上气氛紧张,台下围观的群众也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众目睽睽地注视着这一场竞赛。
梁善福的视线掠过众人,停驻在一道白色身影上。
“哼,尽管瞧吧!过了今天,只怕你以后再也没机会看见了!”银霜目露凶光,神情狠戾地道。
梁善福收回视线,专注心神,严阵以待。
两人目光交集的一霎那,身影飞纵而出,转瞬间,已在空中过了数招。
银霜天生力大,弯刀在手,狠劲劈砍,刀刀有如千钧压顶;反观梁善福,却是轻巧灵敏,刀若飞缎,挥洒自如,以巧劲转移敌手之力,身形轻盈似燕,丝毫不见支绌。
交手数十招,双方仍是势均力敌,银霜使的察兰刀法走刚硬路子,配合她的力大本有加分之效,但碰上梁善福柔中带韧的刀法,却占不了上风,久战多时,不觉微露力颓之态。
见久取不下,银霜眸底凶光愈炽,恨恨道:“今天就算赢不了你!我也绝不放过你,你休想得到无极师父!”
说罢,再度扬起弯刀,飞纵向前,朝梁善福劈砍而去,招招狠戾狂嚣,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梁善福凝神冷静以对,避开她凶猛的攻击之余,双眸仔细观察她的刀法,一觑及漏洞,迅速转守为攻,弯刀轻巧旋转,直取左肩——
“啊……”一声痛喊,闪避不及的银霜,让刀锋划过左肩,飞溅出血滴,身子随即软倒于地。
台上的庆妃神情倏然一紧,全场静默无声,众人皆瞠大眼呆愣地瞧着这一幕。
梁善福收起弯刀,垂眼望向银霜,但见她脸色苍白、眼底浮着泪光,任由左肩伤口汩汩淌着血,染红她一身黄衣……
心里突生不忍,她俩毕竟是姐妹,况且银霜恨她也是因为情之一字所致……思及此,她缓缓走近她,伸出手欲扶起她,就在这一刻,银霜忽地抬眼望她,眼里闪烁着深沉的恨意,唇边却泛起一丝诡谲的笑!心神蓦然一凛,即见她张口一吐,一根银针朝她飞射而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梁善福发觉有异时,已经来不及了,她靠她太近,根本避无可避,瞬间,便觉颈侧传来一丝刺痛!往后退了数步,一股骇人的灼热感迅即窜过全身……
下一刻,形势骤变,梁善福忽地跪倒于地,勉强支撑住自己,而银霜却乘机站起身,右手拾起弯刀,朝梁善福挥砍过去,欲趁势击垮她——
众人屏息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情势突然一下子变了?就在刀锋即将划上梁善福背脊时,一道白色身影飞纵而出,及时拨开致命的一刀,而后回身一掌,将银霜震退数步之远。
高台下响起一阵惊呼,荆无极仿若无觉,匆忙抱起梁善福,见她面色青白,口吐黑血-显然身中剧毒,他眼色蓦然一黯,随即点住她周身大穴,接着伸手贴住她胸前,以掌心护住她的心脉,灌人源源不绝的真气。
“福妹……”台下的梁悟峰见状,急忙飞身跃上高台,蹲在两人身旁。“怎么会这样?”一瞧见梁善福泛黑的唇色,忍不住焦急万状地开口大骂:“不要脸的臭女人,竟然暗中使毒!”
“哈哈哈……”银霜忽地放声狂笑,完全失了理智:“没有用的……无极师父,没有了解药,她必死无疑!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
眼见台下群众的鼓噪声因此而更加嘈杂、混乱,始终冷眼旁观的穹苍王终于有了动静:
“来人啊,将银霜公主带回王宫,听候处置!”冷冷地下达命令后,转而望向庆妃,冷淡有礼地道:“太后,请你一同移驾。”
庆妃微眯起眼恨恨地注视着他,而后冷然起身离开。
无视身旁的混乱与动静,荆无极仍是一手抱着梁善福,为她输入真气保住命脉。
“无极师父……”梁善福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喘气,浑身的的痛感威胁着要烧融她,将她拉人黑暗的深渊,她奋力地撑着眼,不愿闭上,视线牢牢地定在荆无极脸上。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低哑,语调不稳,却强逼自己力持镇定。
“你……”他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好……惊慌?她没看错吧……那样的表情她不曾在他脸上见过,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快要死了吗?
她会死吗?不,她不能死!她有好多话还来不及说……她要告诉他,她已经不怪他不怨他……还要告诉他……她的心意始终不变,他到哪,她便跟到哪!她喜欢他……好喜欢……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她的心意还来不及表白啊……怎能就这样闭上眼……
“无极师父……我……”意识渐感模糊之际,她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袖,努力地挤出话来,却猛地又咳出一口黑血。
“嘘……别说话,留住一口气……”他柔声安抚她,向来温雅闲适的俊颜,此刻却绷紧且沉郁,按住她胸口的手,不觉微微颤抖着。
再不说她怕来不及了呀!
梁善福眨了眨愈来愈昏暗模糊的视线,想看清他的脸,眼皮却越发沉重。
好不甘愿哪……一滴眼泪自她缓缓合上的眼角流出,紧抓住他衣袖的小手不得不松开。
“啊!福妹,别闭上眼……我不许你闭上眼……喂!你这家伙把我的话当屁呀……我说过要她平平安安的……”
耳边飘来一阵怒吼,断断续续又忽远忽近——
好像是二哥的声音呢……意识终沉人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 ※ ※ ※ ※ ※ ※ ※ ※
深夜的皇宫里,一道颀长优雅的白色身影踏步而来。
来人俊美的五官在宫廊晕黄的灯火照耀下,透着一丝幽魅冷凝的气息。
一路走来,不见半名侍卫,偌大的皇宫内殿竟无人守夜,荆无极微微勾起唇角,冰冷的笑意浮上深邃的蓝眸,仿佛一点也不意外。
来到穹苍王的寝宫前,但见房内灯火明亮,显见里头的人尚未安寝。
没有开口出声,他径自推门进入,房内,穹苍王端坐茶几旁,似已久候多时。
“你可来了!”带笑的眼迎上冰冷的蓝眸,似是心情大好,神态十分悠闲,一点也不在意荆无极擅闯皇宫的行径。
“冰月的情形如何?”他刻意问道。
“王上应该很清楚才是,何必多此一问!”荆无极冷淡地回了句,长睫半掩。
“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穹苍王挑高一眉睨向他。
“那根勾魂银针是王上赐给银霜的,不是吗?”荆无极平静道。“银针以百种波斯特产的毒物制成,本是教内之物,两年前却教人连解药一并偷走,没想到原来是到了您的手中。”
“你就这么肯定是我给的?”穹苍王微眯起眼。
荆无极淡笑道:“竞赛之前,王上曾密召银霜进宫,所为何来,还需要无极把话说白吗?这事恐怕连太后也不知情吧!”
“你是如何得知的?”穹苍王脸色微沉地问。
“王上能派人混入圣月宫查探,无极不过依样画葫芦罢了。”
穹苍王冷笑了声,不再否认: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本以为冰月丫头会对你恨之人骨,没想到分离多年,她依然对你迷恋如常,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难以预料,我只不过是事先做了防范而已……毕竟找她回来可不是让她来坏我的事!”
“王上的目的已达成,何不拿出解药救冰月公主一命。”篮眸轻敛,掩去眼底一丝忧急,低醇的嗓音仍旧不疾不徐。
“我的目的真的已经达成了吗?”穹苍王意味深长地睇了他一眼。“国师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
荆无极勾唇一笑,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心思。“如果无极愿意成全王上之心愿,王上可否承诺救人?”
穹苍王闻言,颇感意外地挑高一眉,笑道:“没想到冰月丫头在你心里的份量这么重,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哪……”
话语刻意停顿了下,黑眸闪过一抹诡光,语锋一转,接道:“只不过现今这个情势,你以为本王还需与你谈条件吗?”他自认已稳操胜算,撂倒荆无极是迟早的事。
“王上,朝中大臣你自认已掌握了多少?”荆无极神态从容悠闲地道。“要夺权也得顾及民心啊……硬碰硬恐将有损您的基业,再者,无极的能耐岂只这般?”
穹苍王微微沉下脸;“没有了圣女,你还能有什么作为?”
“身为察兰国师,凭借的可不是圣女这块盾牌,王上应该很清楚才是。”。
淡冷的语调轻扬,蓝眸散出冰冷气息。
穹苍王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双眸微微眯起地盯住荆无极,在心里暗自衡量,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仍有所忌惮,也许他不该拒绝他的提议……
思索片刻后,他开口问道:“如果本王答应给你解药,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