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不解的是,听到这两个字竟让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这之前她从未踏上这个国度呀。
谢过店家,顺便点了几样食物,她找了一张空桌坐下,解下腰间的弯刀,置于桌面上。
留连在她身上的目光尚未移开,众人的视线因见着了那把刀神情倏转惊异,更加紧缠住她不放。
“姑娘,您的包子……”店家的话蓦然止住,在瞧见桌上的弯刀时,同其他人一样,脸现惊异之色地直瞅着梁善福。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察觉他怪异的神色,梁善福放下茶杯问道。
“没、没什么!客倌,您慢用。”店家连忙摇头,匆匆转身离去。
鬼才相信没什么!
梁善福在心里轻哼了声,她方才明明瞧见店家看见她的刀时那乍变的神色。浓眉淡扬,她不动声色地吃着包子,一边留神着店里众人窥伺的目光。
※ ※ ※ ※ ※ ※ ※ ※ ※
察兰皇宫内苑。
“王上,绯月弯刀和它的主人已在察兰城内,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微荡的垂帘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立起,低沉有力的嗓音穿透纱帘而出:“察兰国圣女弯刀重现……就连它的主人也死而复活了,这么重要的事……是不是该让城中百姓们知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
“等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想办法将她迎回王宫;记住,不许让圣月宫的人捷足先登!”
“属下遵命!”
接获指示,来人叩首之后,一步步转身退离。
“慢着!”
前进的脚步倏止,复又恭谨地回身屈膝:“王上还有其它吩咐吗?”
“将这个木盒送至圣月宫。”纱帘后递出一只黑檀木盒。
“这是……”
低沉的笑声徐徐传出:“这是本主送给荆国师的礼物,里头藏着一个大惊喜呢!”
来人接过木盒,衔命而去。
半晌,荡漾着丝丝沉冷笑意的低柔嗓音徐徐轻吐:
“荆无极呀荆无极!本王倒要看看这次你如何接招!”
※ ※ ※ ※ ※ ※ ※ ※ ※
又来了!
走在街上的梁善福微顿住身子,蛾眉微蹙地环视周遭一眼。
两天下来,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注视,众人惊异的眼光同昨日客栈里的人一样,在她与弯刀之间游移。
心里隐约知道是自己身上这把刀的缘故,但她并不想明白、也不想追究这是怎么回事,一心只想回转镖局。
这种逃避的心理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选择忽视它。
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的她,脚步又加快了些许,心里盘算着若要出城返回中原必得买马,眼下立即搜寻市集上贩马之处。
方转过街角,忽地一群人迎面而来,梁善福尚不及错身回避,数名察兰子民已将她团团围绕,紧接着朝她又是叩首又是跪拜的,教她怔愣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
“拜见圣女!愿圣女万福!”
恭敬虔诚地膜拜称颂引来更多人群的围观。
圣女?她什么时候成了圣女?
怔愕了一瞬,梁善福迅速回神:“你、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更不是什么圣女!”
“没错没错!”人群中一名老者开口道:“姑娘手上的弯刀是咱们察兰国圣月教的镇教宝刀,拥有此刀之女便是察兰圣女!”
“是呀是呀……”旁人纷纷出声附和。
见众人死缠不放,梁善福头一回慌了手脚,极欲脱身离开的她,又不忍动手伤及这些察兰子民,真个是进退两难!
“简直胡来!”
一声粗喝蓦然扬起,暂时纾解梁善福的困境。
揪拢的黛眉微松地望向来者……一名身形魁梧、蓄着满脸落腮胡的中年男子,身着绣着弦月形徽饰的黑色劲装,神情冷肃地扫视众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纠众闹事、危言耸听!圣女人在圣月宫,哪来第二个圣女!”
梁善福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了中年汉子一眼。
“可、可是大护法……这位姑娘拥有镇教宝刀……见刀如见圣女,不是吗?”老者语音微颤地回道。
“具有此事?”虬髯汉子浓眉竖扬,微眯起眼望向梁善福手中之刀……神色突地一变,眼光转而望向弯刀的主人。
“姑娘,可否借刀一看?”沉吟半晌后,虬髯汉子提出要求。
“没有必要!”梁善福想也没想地拒绝。“我不是什么圣女,这把刀更不是什么镇教宝刀,恕不奉陪!”
不想继续趟浑水,她足下轻点,跃过众人包围,径自离去。
人群后,不远处,隐身于角落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将这一切尽收跟底,眸中的沉郁复杂衬得那张带疤的脸更显晦黯。
※ ※ ※ ※ ※ ※ ※ ※ ※
弦月初升,圣月宫——座察兰子民忠心膜拜崇仰的神殿,在浓墨似的夜里兀自闪着冷冷银辉。
书房内,一双墨蓝眼瞳低敛着,身前桌案上摆着一只已开启的木盒,修长的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盒中匕首。
案头烛光微晃了下,长睫下的眼微扬:“寒江,是你吗?进来吧!”
名唤寒江的男子沉默地走至书案前,面无表情的脸在瞥及盒中之物时,难得地在眉间眼底掀起微波。
“是谁送来的?”
“别沉着一张脸,这可是王上送给我的礼物呢!”荆无极唇角淡扬,神情悠哉地道。
“你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反应让他不解。
“寒江,你应该明白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存在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俊美如魅的脸庞泛着淡淡笑意,教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穹苍这么做的用意你很清楚,接下来会有更多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微微起伏的语调泄露出心中的担忧。“现任的察兰王可不是个脑袋简单、好大喜功的鲁男子!”
“是呀!真是令人感到欣慰啊……拔岳竟生得出如此出色的子嗣,察兰子民有福了。”依旧是事不关己般的凉凉语调。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寒江眉间的绉褶不自觉地加深;“别忘了你所称赞的人想摘除的便是你这个眼中钉,他要消灭的不只是你,还有整个圣月教!”
“那又如何?”温淡的嗓音一派从容。“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一个有作为的君主是不该受制于人,处处让人掣肘的。”
“你的想法变了。”真是愈听愈令人迷惑不解。“前任察兰王这么做时,你的反应和行动并非如此。”
荆无极缓缓抬眸,像是颇伤神地笑望着寒江。“怎么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还不明白我吗中”
这是在控诉他吗?
寒江挑眉不语。主子的心思幽沉如海,自从多年前那一夜后,他不认为自己会有懂得他的一天。但这并不令他困扰,他的忠心永远不变!
“你该知道拔岳无法和穹苍并比。”荆无极继续说道:“一者是因为当年时机不对,二者……拔岳是个庸才,目光短浅,贸然自立只会造成察兰的灭亡……波斯总教可不会错过如此大好机会。”
“难道你就不怕这次也可能会是相同的结果?”依他了解,波斯掌控察兰的野心不变,不可能坐视察兰脱离圣月教自治。
“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会造成不同的结果。”
荆无极站起身,缓缓踱至窗边,悠然赏着天边迢遥的清冷星辉。“穹苍是个聪明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他料准了此刻正面临内讧、国政大乱的波斯,必然再无心力插手察兰之事,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听你言下之意,是打算坐以待毙?”寒江不以为然地道。就算穹苍王是个有为的明君,但他不以为他能容得下荆无极,他必定会彻底打垮圣月教的威信与势力。
“坐以待毙?”荆无极回眸,兴味地挑高一眉。“难得遇上这么好玩的事,不接招岂不可惜了?我总得考验考验穹苍的能耐呀。”
“那么‘她’呢?你打算如何面对?”这是从他进门到现在,心里最牵挂之事。“这把匕首都到你手上了,你不会以为她人不在察兰吧?”
颀长的身行微一凝顿,旋即偏首朝他露出一抹颇为烦恼的神色,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怨道:
“真是伤脑筋啊……不是嘱咐过你,将她送得愈远愈好吗?”
第四章
够了!梁善福觉得自己的忍耐已到达极限!
现在她的处境真可说是寸步难行。她很想赶快离开这里,除去那些教她不知如何应付的察兰国百姓,更令她困扰的是这几日来她心中不断腾升的莫名焦躁与不安!
改装出城已不可能,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成为众目焦点,眼前唯一之计便是硬闯出城!事到如今她已无暇顾及其它,想尽快离开这里的念头强烈到让她顾不得冷静、理智。
说做便做!操起弯刀,她霍然打开房门,久候的人们随即围上前来——
“让开!”美目一瞪,威仪立现,民众带着敬畏的心情退后数步。
“姑娘请留步!”方才向前几步,便被一名男子挡住去路。“敝国王上有请姑娘至皇宫一游,还望姑娘赏脸!”男子恭敬地邀请。
“我没兴趣!”侧身欲走,却教两名身形瘦长的外族男子拦住。抬眸一望,竟是那一夜掳走她的人,心中顿时一愣。
“姑娘心中一定有诸多疑问,何不随在下人宫,让王上为姑娘一一解惑?”男子善于察言观色,赶紧抓住机会游说道:“姑娘若肯赏脸,出城之事好谈……”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忖思片刻,梁善福点头答应,不理会心头那股莫名的怯意,她决定将事情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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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师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外面都在流传察兰出现了另一个圣女?”
容貌娇艳的女子满脸不悦地娇嚷道,华丽的服饰显示出她非凡的身份。一旁坐着一名同样身着华服、尊贵雍容的中年美妇,细看之下,两人有着相似的轮廓。
“无极,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中年美妇沉着地问道。“听说穹苍已将这名女子迎进皇宫内,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可不能不防。”
“岂有此理!王兄竟敢与我作对!我才是真正的圣女!”少女忿忿然地咬牙道。
“银霜,冷静一点!”中年美妇轻斥了声。“咱们是来商量对策的,发怒于事无补!”
精明沉着的眼转而望向荆无极。
“无极,听说那名女子拥有本教镇教宝刀绯月弯刀,果真如此,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你心里可有对策?”
“据寒江回报,那名女子手中握着的确实是代表圣女身份的绯月弯刀。”荆无极好整以暇地道,仿佛事不关己。
“那就把刀抢过来!”银霜眼露凶光,杀气腾腾地道。“最好连人也杀了!”
“人在皇宫里,岂能说杀就杀?”中年美妇眉头微蹙了下。
“娘,你是皇太后,怎会没有办法?”
“皇太后?哼……”当年的庆妃娘娘冷笑了声。“有名无实罢了!你王兄可不比你父王,属于他的地盘我一步也越不得!”走了一个拔岳,又来一个穹苍,眼看即将到手的权势又飞了,怎不教人气恼!
“那……我们该怎么做?无极师父,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你要为霜儿想想办法呀!”银霜气恼地跺脚。
庆妃心里倏然一凛,女儿的话在她心里挑起涟漪,不动声色地看了荆无极一眼,见他好似无关紧要的模样,神情一转沉冷:
“无极……那把刀不是应该早已经随着月丫头长眠于地底下吗?我不明白为什么它还会在察兰出现?”
面对庆妃怀疑的质问,荆无极仍是一派安适泰然:“它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确实重现了。”
“你有什么打算?”虽然很不满意他的回答,但面临非常时期,她不能和他闹翻了。
“以不变应万变……”闲适的低柔嗓音徐扬。“我想……近日内王上便会召我进宫,届时再做打算吧!”
说罢,轻弹指,守在门外的寒江立即走进房里,面无表情地抬手,摆明了送客之意。
庆妃强压下心里不悦,临走前撂下话:
“无极,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别忘了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和霜儿有事,你也逃不了!”
※ ※ ※ ※ ※ ※ ※ ※ ※
有人在偷窥她!
梁善福猛然睁开眼,下意识从枕下抽出弯刀,迅速坐起身来。
宫灯微微闪烁,在徐徐飘荡的纱幔上投下幽微的光晕,抬眸扫视一圈,视线之内并无人影。
走出寝室,园内银白月光迤逦一片,树影幢幢,风吹拂着窗幔,发出细细的声响,除此之外,一片静寂。
莫非是她多疑?不可能呀……她不会错认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皱起眉,徐步踱回内室,环视周遭……她住的寝宫既宽大又舒适,可几日来她老睡不安稳,除了陌生,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天从察兰王那里听来所有有关于她的事——正确说来是十岁以前的事。
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一国公主!
往事虽已不复记忆,但连日来脑子里总闪过一些支离的片段,扰得她心绪不得安宁。
跟着是深夜里那怪异的视线!这己不是第一次,她敢肯定绝不是她的错觉!
视线的主人并无意加害于她,否则她不会安然无恙地醒来。
会是谁呢?察兰王没有必要这么做……皇宫里守卫甚为严密,有谁能出入自如呢?会是宫里的人吗?
百思不得其解,她放弃地轻叹口气,将弯刀重新置于枕下,躺回床上试着让自己人眠。
帘外,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缓缓自梁上飘下,无声无息地仿若幽魂般,墨蓝的瞳光在黑夜里隐隐闪动……
※ ※ ※ ※ ※ ※ ※ ※ ※
为了证明自己的感觉无误,梁善福决定今晚一窥究竟。
深夜时分,她调匀呼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睡,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端隐隐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竖耳细听,却是一点细微声响也无。
突然间,那股连夜来熟悉的压迫感笼罩住她全身,直觉地睁开眼——
“你……”
疑问尚未说出口,她已被点住穴道,无法动弹。
黑亮的澄眸圆睁地盯视着眼前男子的脸庞。
月光淡洒而入……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也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狭长的墨蓝眼瞳深邃如魅……
这双眼……好像似曾相识……心头莫名升起一丝怀念。
惊觉到自己的恍惚,她忙回神,再次问道:“你是谁?”
这人来去毫无声息,可见功力极为高深,小国城邦内竟也有如此高手!
男人并没回应,眼光始终停驻在梁善福脸上,幽幽渺渺地,教人无法猜测他意欲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