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用这些东西的……荆国师不必为我费心准备……”
房里只剩他们两人,他的存在感更加明显,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从前在威远镖局与一干男子相处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荆无极凝视着她的脸,玉般的肌肤透着自然的粉嫩,菱唇不点而朱,澄澈如水的乌眸……她的美已无须人工粉饰,确实是用不着那些玩意儿……当年那一刀所幸没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他目光灼灼盯视着自己,梁善福不觉又红起脸来。说也奇怪,自从遇到他,她脸红的次数胜过在威远镖局的八年不知多少,她从不知道自己如此脸薄。
赶忙说些话转移自己的心神——
“荆国师……”
“我们之间不必这么生疏吧,月牙儿……”他却截断她的话,柔声道:“从前你都喊我小师父……当然我也不介意你直呼我的名——无极。”
他的话让她惊讶地瞠大眼!直呼他的名讳……这……岂不太过亲呢?他们是师徒呀!
仿佛知她心里所想,他靠近她,唇畔勾笑:“你我虽是师徒,但你可知一旦身为圣女,你便是我的妻,妻唤夫名乃天经地义之事。”
啊?梁善福蓦然一愣!王兄并未跟她提及此事,但就算真是如此,她以为他属意的该是银霜,她并非看不出来他与银霜母女之间的亲密感……他是站在她们那一方的,不是吗?
“你这张小脸写着许多疑问。”他忽地抬起她的下颗道,嗓音更加低柔了些:“别急着伤脑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 ※ ※ ※ ※ ※ ※ ※ ※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荆无极一走出梁善福寝宫,寒江微带冷意的质问立即在耳旁响起。
“我不懂你的意思。”轻易地四两拨千斤,继续往前走。
“你对她……太好了……无事献殷勤非好即盗,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你别有居心!”他的个性硬直,说话也从来不拐弯。
荆无极停下脚步,抬眼笑睨着他道:“寒江,你这是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
“恕属下僭越!”寒江板着脸回道,双眸仍是直盯住荆无极,执意要一个回答。
“唉!只要扯上了月牙儿的事,你眼里还会有我这主子吗?”半谑半讽的笑意悬在唇边,他转过身继续前进。
寒江仍是紧跟在旁。
“怎么我对她好,你也不高兴?”荆无极边走边笑道,轻松惬意的语气显示出他愉悦的心情。
寒江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这些年来不是没见过他的笑脸,但他的笑总像隔着一层,并不怎么真心,可现在……他是真真实实地笑着,跟随他那么多年,这样的笑在他脸上并不多见!
尽管如此,他仍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
“你愈对她好,我愈是害怕,怕你心里又打什么主意!”
荆无极闻言侧过身,朝他露出一脸好不委屈无辜的表情。“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对她好?唉,我难道真的那么无情吗?”
寒江不语,沉默是他的回答。
他知道他并非完全无情……只是……他的心着实让人摸不清!
见他不语,荆无极忍俊不住地抱怨:“寒江,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诚实真令人讨厌!”
“到现在为止,没有!”寒江一本正经地回答。
“真伤脑筋呀……”荆无极一副拿他莫可奈何的模样。“看来,若不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你是不打算让我耳根清静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对她好……是因为愧疚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剑眉微微一挑:“愧疚?我的脑子里没有这两个字。”
寒江忍不住蹙眉:“那么……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再一次牺牲她。”
片刻的沉寂后,荆无极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眼里流露短暂的怜惜,随即掩去,目光望向远方悠然道:
“不会了……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 ※ ※ ※ ※ ※ ※ ※ ※
不懂!她真的不懂!事实上,她完全给弄糊涂了!
梁善福困惑不解地望着坐在她前方,身着一袭白衣的男子。
她住进圣月宫已数日,而他——荆无极,祭兰国国师、也是她的师父,什么事情也没要她做!
那些他所说的,关于身为圣女资格的试炼与鉴定呢?
此刻,他们身处之地是圣月宫内一处以绿洲辟成的花园,园里植有沙漠中难得一见的奇花异卉,周围清泉环绕,泉声淙淙、花香四溢,散漫着一股清凉,完全涤去沙漠白日里惯有的袄热。
石桌上摆着珍果与香茗,但她却无心品尝,只是拿眼瞧着他,一边想着王兄说过所有有关于他的事情。
他体内流有一半波斯民族的血液,那双墨蓝眼瞳便是由此而来;父亲虽是中土人士,却被破例攉拔为察兰圣月教主事,而他更是不遑多让以少年之龄继掌其父之位。
年纪虽轻的他,行事果决手段凌厉,个性深沉内敛,可以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王兄要她提防他,虽名为师徒,但任何人在他眼里皆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只棋子罢了!
她并不迟钝,心里可以明显感觉到主兄很不喜欢荆无极,隐藏在表面的和谐下,是无可错认的敌意与角力,然而王兄却仍是将她摆在他身边,她也是王兄的一只棋子吧?
王兄与荆无极,两人与她都有着亲密的关系,一是血缘、一是师徒,然则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打算,她的存在是他们暗里斗争的一步棋,那么她呢?她该靠向哪一边?
八年前的一场大火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该只是个障眼法吧?毕竟当年她可是差点死于一把匕首之下,而非是一场祝融!到底是谁要杀她呢?又是谁及时救出她?
哎呀!愈想头愈痛,怎么会这么复杂呢?就算是镖局里的事也不曾让她这般伤脑筋!
怔怔地发着呆的她,没发觉自己的眉头已在不知不觉间蹙拢,直到一道温雅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眉头都纠成了一座小山。”
荆无极隐含淡淡笑意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梁善福眨了眨眼,赶紧拉回远扬的思绪:“没、没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这样与他面对面坐着,什么也不做,光看着他那一张俊,美得令人迷眩的容颜,她实在愈来愈坐不住!
走镍数年,游历过不少地方、也见识过不少人,他却是她;看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有这样的师父,当年她对他该是非;常仰慕崇拜吧!
想也没想地,她很自然地脱口问道:“十岁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算是个好徒弟吗?”以前的事对她而言虽是一片空白,但并不表示她不好奇,能不能寻回以前的记忆她也不是很在乎……但就是想知道他和她以前是怎么相处的。
荆无极定眼望她,蓝眸显得有些朦胧,而后笑道:
“你是个很有资质、也很认真的学生,我教过的事你总是一学就会,是我最得意的徒儿。”
听到他的赞美,她心头莫名一阵欢喜,可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不觉敛下些许。“那……那么银霜……姐姐呢?”
话说出口后,她才猛然惊觉自己问了什么,脸蛋蓦地一红。
“银霜?”他抬高一边眉毛望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怎么问起她来?”
“没、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她讷讷地回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问起银霜,只是……她对自己的敌意好像很深,那敌意并非全然与圣女之争有关。
“你与银霜虽是姐妹,但却不亲。”荆无极淡淡地道。“一直以来,你们是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在竞赛场上,为了取得胜利,姐妹之情振不上用场!”
梁善福愣了一瞬。他这是在暗示她不必念及手足之情吗?
“那你呢?你站在哪一边?”她直觉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答案对她很重要。“我和银霜都是你的徒儿……你希望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像是已料到她会这么问,他笑着道:“这还需要问吗?若不是你,我这国师的位子还能坐得下去吗?”
“是吗?”梁善福轻声喃喃。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是真是假,事实上,她不认为他是一个能让人威胁的人。
“那么……以前呢?”她接着问道。“那一次竞赛你也希望是我赢吗?”
她并没有想很多,只是直觉地说出口,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带给他多大的冲击。
修长的身子瞬间僵了一下,蓝眸倏然一黯,但这都只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在梁,菩福还来不及察觉到什么时,隐逸无踪。
“那一次你赢了,只不过一场大火让你失去了圣女之位……”仍是一脸温雅的笑。“王上没告诉你那一夜发生什么事码?”
梁善福摇头。“他也只提到那场大火,但我知道与那无关,我的义父——当年救了我的人,发现我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
脑子里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知道……她胸口刀疤的事,那一夜他的话虽是没头没尾,但已清楚显示他知道那一刀是怎么回事……难道……
她惊愕地抬头望住他。不……不会的……不会是他……胸口猛地窜上一阵刺痛,她直觉否定心中所想,赶紧又低下头去,怕对上他的眼。
仿佛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俊脸上的笑意淡淡敛下。“你有话要问我吗?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她的心思他早已猜到了几分。
梁善福愣了一愣,而后缓缓抬眼望住他,明眸里的犹豫显示出她的挣扎,半响后,方才启口:
“那一夜……关于那把匕首的事……你……你为什么那么清楚……”
荆无极定眼与她对视良久,平静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像是那一夜的事不曾发生似的,语气淡然地道:
“有些事情你得自己想起来,等你想起一切,心里若还有疑问的话,我会为你解答。”
她低下头思索他的话,一股矛盾隐隐而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那么想记起那一夜的事。
“让开!你敢拦着我!”静默中,一声娇嚷从园外传来。
荆无极剑眉微凝。“让她进来吧,寒江。”
语落,一抹娇俏的绛红身影已卷进园里。
银霜走到圆桌旁,自动自发地坐下,瞪视了梁善福一眼·后,便把目光移向荆无极。
“无极师父,你好偏心,来这儿赏花品茗也不找我!”埋怨的语气多于撒娇的意味。
“你这不是来了吗?”荆无极淡笑道。
他的回答让银霜一时哑口,心里非常不痛快,怒气转向梁善福发泄。
“冰月,你真是悠闲哪!圣女可不是这么容易当的哟!”饱含奚落的言语伴随着冷冷的目光一并射向梁善福。
“我只是遵循国师的安排罢了!”不想与她做无谓的言语争斗,却也无法让自己装聋作哑。
“哼!”银霜冷哼了声,森冷的目光依然紧紧盯住她,显然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别以为和师父喝个茶、赏个花,便能拉拢人心,这园子我和师父这些年来不知来过多少回,那时候你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大刺刺的育语刻意挑明自己与荆无极之间多年的感情,而她只不过是个串场的。
“银霜,你的话怎么愈来愈酸?”荆无极温声调佩道,带笑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怒意与责备。
“我说得没错呀!”银霜撒娇地贴近他,两手跟着缠上他的左臂。“这些年来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与师父朝夕相处,还有谁能像我这般亲近师父呢?我和师父的感情可不是旁人一朝一夕便可替代的。”
明知她的话是故意挑衅,梁善福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受伤,银霜与荆无极比她多了八年的相处时间,他们感情自然亲密……而她……毕竟错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事实不知怎地,让她心口隐隐闷痛,眸光不觉黯然。
见她无语,银霜乘胜追击又道:
”若不是师父教务繁忙,我们两人早巳成亲结为夫妇了,你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和我争夺圣女之位!”说着,她露出一抹自信的媚笑,偏首靠着荆无极的手臂,示威地睐向她:“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圣女之位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抢走!”
啊?原来如此……梁善福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因为她喜欢荆无极!
继任圣女与圣月教国师结为夫妻是察兰创始以来的律令,若不是她,银霜成为荆无极之妻必然无疑,如今顿生波折,也难怪她会这么敌视她。
然而,她也感到莫可奈何呀!
操纵这盘棋的人是王兄与荆无极,她只是一只棋子,在。尚未弄清楚他们目的前,她这只棋子也只能先让人推着走!
“我没想跟你争小师父。”成亲?她真的没想过,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师父……他们是师徒啊……
银霜轻嗤了声。“鬼才相信你的话!从小你就什么都要跟我争,争师父的宠爱、争圣女之位,你一心想当上圣女好成为师父的妻子,皇宫内谁人不知?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八年前我输了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输!你等着——”
“银霜,你的话太多了!”
淡淡的一句话,便教银霜陡地住口不语。荆无极的声音虽仍温和,却隐有不可抗拒之感,尤其那双蓝眸中隐闪的冰冷,更救人惊心。
一旁的梁善福却只是愣愣地睁眼发呆,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娇软的童音——
小师父,我已经成为蚤女了,等我长大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当你的新娘?
那是谁的声音呢?心里隐隐浮现出答案,只是她仍不敢相信……
月儿这么喜欢当圣女呀?
另一道温柔的女声闪过她脑际,那声音让人感觉好熟悉、好温暖。
因为只有当上圣女,月儿长大以后才能成为小师父的新娘呀!
娇软的童音似是非常开心。
那是她吗?难道银霜说得一点也没错?
心里震惊异常,她强稳住心神,努力回想,试着在脑子里搜寻、挖掘出更多记忆的片段,可还没再想起什么,脑际却突地银光一闪,跟着胸口窜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下一刻无边无际的黑暗倏地向她涌来……
※ ※ ※ ※ ※ ※ ※ ※ ※
“她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是受伤了?还是身有旧疾?”
朦胧中,男子平直的声音微带急促地穿越迷雾而来。
“我把过她的脉,脉象很正常,没有受伤的迹象,也无隐疾。”
另一道温柔的声音渗进她模糊的知觉里。是谁呢?她好像听过这样的声音……在好久好久以前……轻轻柔柔的,当她生病发烧的时候,总是不断地安抚她、哄她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