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
尖锐的闹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宋水蓝翻过身,腾出一只手将扰人的铃声切掉,而后睁开惺忪的双眼,缓缓是起身梳洗,准备上班。
宋水蓝目前在中部首屈一指的私立高中——长江中学内担任数学教师的工作。
她觉得在私立学校教书是一件痛苦的事,除了教学上不能畅秘欲言之外,还得忍受学校苛刻的措施与规定。
对学校主事者而言,老师之于学校,就如同外面的私人机构,只是老板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有钱不怕聘不到老师的前提下,种种苛政便倾巢而出,任何能剥削老师的手段从不吝惜使出。
而更令人气结的是,同仁中不知乏不求长官进爵者,为讨上面欢心,以哈巴狗之姿在背后贡献一些自以为是的“良策”,挖空心思想出种种手段,企图削弱老师们原已薄薄的薪水袋,借以向上邀功。
在这种董事会的口袋第一,学校高官的口袋第二的前提之下,老师沦为开源节流的工具,成为抹杀教育的帮凶。
今天由于有一位董事会中的高官在到校演讲,因此学校硬把七点四十分的例行导师会报提前到七点十分举行,为的便是挪出空档以利来宾八点钟的演讲,而原本第一节的班会时间则由于全校教职员听演讲而改为自修课。
对于学校动不动便牺牲学生学习权益的做法,宋水蓝“曾经”相当不满;而对于学校动不动便以聘书强迫老师们就范的种种苛政,她更是气愤填膺。
但气归气,在私校讨生活 的五个年头以来,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任何苛政对她而言,早已没多大感觉了。面对这种苛政,她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只要任何事皆保持沉默,秉恃着“少说话、多做事”的不二法则,在任何阶级斗争中足以自保。这是她用五年的青春所体会出来的心得。
其实,多数待在私校的教员心中是相当矛盾的。大家皆不满学校办学的枋度,以及种种不尊重老师的苛政,但,纵使不千百个毫不眷恋的理由,大家却仍是为了一个原因了下来——现实。
大致说来,私校员工对学校有完全向心力之人可说是少之又少,大家只是勉强自保,把私校当作一个跳板,随时等待机会往公立学校钻。
宋水蓝也和大多数人一样,窝在私校等待机会。不过,她不像一般人那样积极地摆脱目前的环境,或许是天生安于现况的本性使然,也或许是已过了向前冲的年纪,总之,她的心中抱着一个苟且的心态,反正能待多久便是多久,等到真正待不下去再说。
用了近三十分钟整理好自己后,她驶着陪伴她五年的交通工具——白色嘉年华,往上班的路途前进。在这条已走过五年,熟得不能再熟的路上,宋水蓝习惯任由脑袋空空洞洞的。工作了五年也看了太多不合理的事,她已较能以平常心去看待,让脑袋空白,是激发自己继续奋斗下去的原动力。
到校时还早,差一刻才到七点,她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太紧张,预留个缓冲时间,可以优闲从容地准备前置工作。她认为在私校工作已经相当紧张了。若在时间上又把自己逼得太紧,只会令自己更加喘不过气来。
才刚关上车门,迎面便碰上全校公认的广播电台——林幽香老师。
林幽香教授三民主义,平日最大的乐趣便地挖出四方一此小道消息,然后再一一传送到各个处室。举凡从某某老师家庭不睦,到学校中哪个高官即将异动的最新动态,她都包打听,人缘也奇差无比,极端讨厌她者大有人在。
虽然如此,但林幽香在学校中倒吃得开,原因是除了颇为讨喜的可爱长相之外,一些高官份子也视她为最佳线民,因此,她成了人人忌惮三分的重量型“爪八”人物。
宋水蓝最不齿这种靠着出卖别人隐私来显自己的人,不过,在多树立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前提之下,她并未与林幽香正式交恶。
只见林幽香挂着招牌式的亲切微笑朝她走来。
“嗨!宋老师,这么早啊,吃过早点没?”就是那抹似邻家女孩般的亲切微笑,让人对她常常疏于防范,一些新进同仁也因此吃了不少暗亏。
别人可能会被她纯真的笑容所蒙骗,但一向冷眼旁观的宋水蓝可不吃那一套,她的伎俩宋水蓝自是了然于胸。
当下,她并未回话,只是淡淡地略点头后,即自顾自地前进。
林幽香急急地跟了上来,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望向她,“宋老师,你想不想知道孟老师的最新消息?”
她口中的“孟老师”也就是孟吟,是全校男老师公认的第一美女。美女通常是相当寂寞的,因为除了要应付其他女人妒嫉、排挤的眼光之外,一举一动都是免费提供别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
宋水蓝故意挑了挑眉,不语。林幽香这招先企图引起别人好奇心,然后再借机套交情以换得别人更多隐私的手法相当高明。只不过,她施错了对象,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奇宝宝,对于他人的隐私,自己向来没有兴趣知道。
林幽香没料到宋水蓝的反应如此冷淡,她相以为,被男同事们封为“三绝”之一的宋水蓝话虽少得离谱,但这种八卦消息,反倒让她乱了阵脚,她只有急急再跟上,诱道:“你知道吗?孟老师跟薛老师分手了!”
林幽香故意不一次把话说完,反而留意着她的反应。
宋水蓝只淡漠地回了句,“是吗?”让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林幽香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她微拧着眉头,疑惑地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
宋水蓝笑笑,终于开了宝贵的金口,“对不起,如果你没什么事,我想回办公室了。”不等林幽香有任何反应,她立即不假辞色地直走向办公室。
林幽香一阵错愕,愣了大约五秒才回过神。这个宋老师……还真不给面子!她终于领教了为什么宋水蓝会被封为“三绝”的原因,因为,正常人——而且还是个女人,无论如何话都不可能少到这种程度!
到了办公室,由于时间尚早,只见几同仁在自已座位一吃早点,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洞与阴森。宋水蓝在自已的位子上坐下来,把昨天批改的数学作业拿了出来。
“水蓝,等我!”
只见后方一位穿着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的高大女孩扑着一本黑色的记事本,浑身大汗地朝她跑来。
在她赶上后,宋水蓝与她并肩一同向前走去。
“赶死我了,还好没迟到。”花梦柔抹着汗,吐出一口长气。
她瞄了瞄花梦柔一眼,在清晨这种气温低得只差没把蚂蚁冻死的天气,花梦柔这女人竟还可以滴出几颗汗水,可见真是拼了老命在赶,精神可佩到了极点。
花梦柔与宋水蓝两人有着同期之谊,就个性上来说,两人根本是南辕北辙。宋水蓝沉静、话少;花梦柔大刺刺、聒噪,这样的两人会成为朋友,说穿了,根本是花梦柔厚脸皮死缠烂打。
一开始,宋水蓝根本就不理她,是她自己硬黏着宋水蓝大概也认命了,两人就此被归类为“亲朋好友”之类的关系。
就外表来看,花梦柔绝对是一个可以令人跌破好几副眼镜的活教材。一百七十四公分的“恐怖”身高,配上一身运动家的古铜色皮肤,大刺刺、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火辣脾气,让人第一眼一定会将她的工作与“体育”方面联想在一起。
但,上帝造人真是神奇,谁料得她竟然是一位肩负着中国五千年悠久文化传承的历史老师,这真会吓醒“一拖拉库”的古圣先贤。
更令人跌破“隐形眼镜”的是,她全身上下一点也找不出历史老师该有的稳重与学究味,花梦柔身上,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唯一能与历史稍微扯得上边的,大概就数她的脾气了。
她天生正直、说一不二、对凡事求理不讲情的强烈正义感,让她活像是写坏了的武侠小说中那种劫富济贫的侠女,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维护江湖正义、惩奸除恶。
学校同仁远远见她,是能闪则闪,可避即避,生怕被她捉到小辫子,斩得体无完肤。
过了一会,缓了口气的花梦柔立刻恢复了一贯的侠女本色,气愤不平地道:“有没有搞错,一大早听什么演讲?真是变态!”
对于她的抱怨,宋水蓝只是还以一贯地浅笑,不予置评。
似是早已习惯她的冷漠,花梦柔不以为意地用手中的记事本猛扇着风。突然,花梦柔像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她身旁,神秘兮兮地道:“喔,你知不知道孟吟与薛敬伦分手了?”
闻言,宋水蓝秀眉一皱,怎么又是这个话题?
没注意她皱眉的动作,花梦柔继续叨念,“我刚刚排队等打卡的时候,听林幽香说,她前天陪学生晚自习的时候看见两人在辅导室大吵,之后孟吟哭着跑出来,就这样玩完了。”她涎着一副八卦的嘴脸。“哼!我就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没什么好结果,薛敬伦那根超级花心大萝卜……啧啧!”
“谁是花心大萝卜?”立刻把头转了三十度,只见一位个头虽娇小,却充满朝气的女孩钻进了她与宋水蓝之间,她的俏脸立刻一沉。
“必然,你有病啊?这样突然出声是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是吗?”萧必然一脸疑惑。“那我怎么吓到水蓝?”
闻言,宋水蓝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用有趣的目光看着身旁的两人。
花梦柔翻了翻白眼,摇摇头。遇上这个天生少根筋的萧必然,她这个正义凛然的大侠女也只能举白旗投降。
“怎么?今早不用练球?终于舍得从排球堆中滚出来了?”花梦柔只有转移话题。
萧必然一位体育老师,毕生最大的志愿是训练一支扬名国际的排球队伍,只不过,从师大体育系第一名毕业到至今两年有余,还看不出她的“政绩”,她领导的球队到目前为止,还不曾在全国高中联赛拿过名次。虽然这种结果离她的世界锦标仍有一大段差距,但她从不气馁、矢志不移。
如果以外表来论职业,萧必然又是另一个让人跌破眼镜的个案。不说别的,光看她的皮肤,虽不到吹弹可破的地步,但却是白皙无瑕,透明得连血管都隐约可见,一丁儿也看不出被骄阳摧残过的痕迹。号称一五五的她看来娇小仿佛毫无攻击力,有谁能料得到她是两届女子柔道冠军,且任职高中的体育老师?
“不滚出来行吗?”萧必然眸了她一眼。
为了巴结这位高官,人事室早在一个月前便贴出公告,全校,包括所有行政人员、干事小姐一律到场听演讲,她这个渺小的体育老师能不来吗?
三人来到会议室门口,在排队等候签到时,花梦柔又想八卦但才张开口,背后的一阵喧哗声便让她住了口。
她纳闷地回过头,原来是几位男同事以众星拱月之姿,围着孟吟朝签至处走来。
虽然孟吟与薛敬伦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但在未得到当事人的证实之下,许多心仪孟吟的男同事始终抱持着一份侥幸的心态,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是那一“只”得到美人的宠宰的青蛙王子。因此,她身旁、始终不断围绕着追求者,而她也总是以一贯优雅的微笑,面对身旁的有心人士。
签到后,大家鱼贯进入会议室。
花梦柔一坐下便追有及待开了口,“真是的,全校又不只有孟吟一位未婚女老师,真不知那些男人全瞎了什么狗眼。”见到男同事们像苍蝇一样绕着孟吟猛打转,她心中有些吃味。
“怎么?口气很酸喔,想结婚啦!”萧必然糗她。
花梦柔没气地瞪了她一眼,“必然,我怀疑你怎么没被排球给砸死?”她撇撇嘴。“感到不平衡发泄一下不行吗?二十八岁的女人难道连一点发泄的权利都没有?”
二十八岁,也算半大不小的老女人了,至今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这教她怎能不感叹?
说来说去,全都要怪那些吃饱没事干的男同事,莫名其妙将她与水蓝、必然并称为“长江三绝”,顾名思义乃“长江中学中三个绝妙奇怪的人物。”
她实在不懂,她们到底绝在哪里?又怪在哪里?水蓝只不过人冷一点、话少一点;必然也只是对排球热中一点、少根筋一点;而她,也只不过脾气坏一点、没耐性一点而已,因为这样就封她们为“三绝”,太不公平了吧!要封也封好听一点,例如什么“三美”、“三仙”之类的,至少让人听了还会产生一些遐想,可是他们取什么“三绝”嘛,听来就令人毛骨悚然,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们有什么怪不可抑的毛病似的。
早些年还有些热心的同仁要帮她与水蓝牵红线,但自从三年前必然加人她们的阵营,并被封为“三绝”之后,她们三人就此乏人问津,行情一落千丈,这……怎能令人平衡?青春是一年一年的老去啊!
而更让她不平的是,对于同事们的封号,从头到尾不平衡的人就只有她,抱独身主义的水蓝根本就不把它当一回事;而对眼中只有排球、凡事少根筋的必然更是根本没会影响,花梦柔猜想,只要有颗排球可以让必然抱着过一生,大概就够了!
所以,她呕!呕得想撞墙。
“也难怪男同事们对她趋之若骛,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实在有资格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难得说这种长句子的宋水蓝,以欣赏的口吻望向正走入会议室的孟吟。
花梦柔也望着不远处的孟吟叹了口气,“这倒是。”实在不能否认,她实在美得不像话,只要有她的场合,周边所有的女性便自动黯然失色。
“唉!多看孟吟一眼便觉得自己人生又一次无望。”花梦柔再叹了口气。
“有这么严重吗?”萧必然纳闷地望了孟吟一眼。她实在看不出孟老师美在哪里?在她看来,女人就像排球一样,除了圆的还是圆的,没多大差别,因此花梦柔的感慨她实在不懂。
花梦柔无力的朝天猛翻白眼,“自尊受到严重打击。”
宋水蓝终于被她的神情逗得笑了出来。
花梦柔瞪了宋水蓝一眼,不以为然地本想开口,正巧训导主任宣布会议开始,宋水蓝给了她一个“嘘”的噤声手势,让她硬生生地把话打住。
开会时不互相交谈是宋水蓝的良好习惯,她认为开会时讲话,对发言者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不过,对于学校各高官们的言喻,宋水蓝给予他们的也仅止于礼貌性的尊重而已,那些陈腔烂调的垃圾,听多了实在让人耳朵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