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串串的啜泣声悲悲切切。
而门外倒映在墙上的,是一个被拉长却动也不动的身影。
* * *
学校排在星期六的课程相当轻松,第一节班会,二、三节社团活动,第四节则是大扫除。
宋水蓝带的是拼图社。拼图是一项极需高度专注力的工作,正当她与同学们拼得浑然忘我之际,突来的声响吓了大家好大一跳。
“哈啰!大家好!”花梦柔突然跳进教室中大喊。
宋水蓝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斜斜地睨了她一眼,“你每次出现都非得要如此惊天动地吗?”
“不惊天动地大家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花梦柔俏皮地吐吐舌头后走到桌旁,看着散落整个桌面的拼图片,随口问道:“怎么?这幅山水画还没完成啊?”
“哪有那么容易?”学生中有人答道。
花梦柔瞄了瞄桌上的图案后皱了下眉头,“我真佩服你们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拼凑上。”
“花老师,此言差矣!拼图绝不是一项无聊的拼凑,它是一种高难度的艺术,没有高度的耐性与判断力是无法完成的。”一位男同学提出反驳。
花梦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与他争辩。反正,拼图这种“伟大”的事业,她是永远也沾不上边,要她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就为了将被商人故意弄乱的纸片找出来,她才没有那种美国时间!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校刊弄好啦?”宋水蓝睇了她一眼,手指头忙碌地拨弄着桌上凌乱不已的拼图片。
“早就OK!”
就因为早就弄好了,没带社团的她现在才闲得不得了,只能四处串门子度时间。刚刚她才从排球场回来,原本是想找好久不见的必然打打屁、耍耍嘴皮子,但眼中除了排球外,还是只有排球的必然竟然睬也不睬她,她杵在一旁看着球队练了好一会儿的球后,觉得乏味至极又退了出来。
沿途,经过桌球社,一时技痒的她本想加入战局,但要命的自己却穿了件牛仔背心长裙,让她只能望球兴叹。
绕了半天,还是只能绕回水蓝的拼图社,纵使,这是最下下的选择。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百般无聊地踱到宋水蓝身旁,“中午有没有空?拨出一点时间给我行不行?”
“有事?”她淡淡地应了句。
“唉,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令花梦柔重重地叹了一口大气,“最近,我好像是个弃妇一样,寂寞又空虚。”
在水蓝还没被夏驰风盯上以前,就算自己穷极无聊也至少还能到她的小屋串串门子。
但现在,她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小俩口,而必然又为了即将来临的排球联赛忙碌得不亦乐乎,全世界的人好像除了她以外,个个有事做,这让她怎能不哀恕?
她语中浓浓的沮丧终于令宋水蓝自拼图中抬起眼,“怎么了?”
花梦柔正想吐出一长串的抱怨,下课的钟声却刚好响起。
宋水蓝起身对着她说了句“等我一下”后,指挥着同学做好场地的复原工作。
一切处理完后,宋水蓝锁好教室的门,与花梦柔并肩走向前。
“怎么了?哀声叹气的,不像你唷!”
“我也不想这样啊!”花梦柔哀怨地睨了她一眼,“谁教有人谈了恋爱就把媒人踢到一边喂蚊子!”
“胡扯!”她的脸孔先是板了起来,但见到花梦柔故做哀怨的表情又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下午想到哪里?我陪你去。”
“真的?”花梦柔的眼睛突地一亮,“夏驰风肯放人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水蓝一颗心倏地缩了一下,“他这个礼拜要回台北一趟。”
“真的,太棒了!”她雀跃地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等会儿我们先去吃饭,下午再连赶两场电影,你说好不好?”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话声刚落,不远处并肩走过的身影让她的眉微蹙了下。
花梦柔没有忽略。
“怎么?你担心孟吟威胁到你啊?”
这问题是宋水蓝一直避免去想的。先前,她从来未曾质问过他与孟吟之间的种种传闻,而他也不曾为这件事向她解释过。虽然她告诉自己要百分之百地相信他,但前天晚上在辅导室的那一幕,似乎慢慢地敲碎了自己对他的信任……
见她不语,花梦柔以为她真的在担心,又道:“安啦、安啦!你可以担心天会不会塌下来,也可以担心地会不会陷下去,但你完全不用担心夏驰风那家伙会不会变心。照我看来,他是上辈子欠你,这辈子专程投胎来还债的,永远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
“胡说八道!”宋水蓝白了花梦柔一眼后,迳自往前走。她用力地甩过一头的长发,似乎想借此挥去心中愈来愈扩大的不安。
第九章
打扫完,学生接着放学。
孟吟背着包包欲到训导处打卡下班,然迎面走来的人影令她秀眉微蹙,她考虑着是否要绕道而行。
“嗨!孟老师。”
范心虹紧身衣物下的惹火身材,轻拢腰肢,风情万种地朝孟吟走来,相对于孟吟的不自在,她神情自若大方地微笑着。
孟吟冷淡地点个头后便想离开,不料,范心虹却喊住了她。
“孟老师,想不想谈谈?”
她陡地停下脚步,却未回头,“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
自从辅导室那场戏后,她与薛敬伦的关系正式划下休止符。其实,早在之前,他们之间便已名存实亡,所有的热情都早降至冰点,只是她仍心存期待、放不开。
但扪心自问,如今她又释怀了吗?不!虽然他如此无情,但自己内心深处一隅却仍苟且地期待着他的回眸。
她无法欺骗自己啊!
范心虹淡淡一笑后绕到孟吟面前,“我知道你对上次的事仍耿耿于怀。我找你,并不是想解释,更没有求你谅解的必要,只不过同是女人,想找你聊聊罢了。”末了,她再加了一句,“当然,你可以拒绝。”
孟吟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范心虹,最后,她微点了下头,因为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们来到附近一家西餐厅。
点完餐后,孟吟拿起水杯,藉着喝水的动作想躲去范心虹审视的目光。
“薛敬伦……他配不上你。”范心虹突然道。
“我不认为你想谈的是这个。”孟吟冷冷地反问。
范心虹不在意地勾出一个浅笑,自皮包中拿出烟,点火前,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孟吟摇了摇手,“不介意我抽烟吧!十几年的坏习惯了,改不掉。”
孟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范心虹吐了口烟雾后道:“我知道你对薛敬伦还没死心,同是女人,我只不过想点出一个事实,他并不适合你,就算你们勉强在一起也是痛苦。”
“何以见得?”她防备地瞅着范心虹。
范心虹轻轻一笑,笑中有些许的嘲弄,她缓缓地再吸了口烟,姿势妩媚撩人。
“薛敬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他是一个只求享乐不要责任的标准投机分子。在感情世界里,他只配当一个逃兵,永远成不了教堂中的主角,因为他根本不想扛责任,或者也可以说他畏惧责任,他追逐的是一种没有包袱的爱情,你之于他,太沉重;他之于你,不切实际。”末了,她再加上一句,“对好女人而言,他绝对不是个好对象。”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我面前宣誓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孟吟掩不住激动道。
范心虹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会儿,“你可以暂时放下心中对我的成见,我并没有任何居心。”
侍者在此时送上了餐点,话题稍顿。
见侍者走远,范心虹朝烟灰缸抖了抖灰,“基本上我和他是属于同一类人,会互相吸引本来就不奇怪。我不会把自己当第三者乞求你的原谅,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也不必去理会世俗的道德观,只是……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些事。坦白说,就算我不介入,你们仍然不会有结果,因为,你根本抓不住他。”
她再吸了口烟,“你要的,他给不起,何必把青春白白浪费在一个不懂得珍惜的浪子身上?你是一个聪明人,相信你明白我所说的话。”
她默默地听着。
“吃吧!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范心虹拿起刀叉。
“既然你把薛敬伦批评得一无是处,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孟吟落寞地抬起眼。
范收虹停止切牛排的动作,扬了扬眉冷嗤一声,“我说过,基本上,我和他是属于同类人,我不会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唯一,他也没资格要求我为他守身,我们只不过各取所需玩一场不需要负责任的成人游戏罢了。”
孟吟呆呆地望着桌上的食物,一点胃口也没有。
“希望不是我的话坏了你的胃口。”看她动也不动,范心虹戏谑地一笑,“为了薛敬伦……不值得!”
看着范心虹眼中毫不造作的真诚,孟吟凄楚地一笑。刹那间,她似乎对薛敬伦有些了解了,了解到彼此间深如鸿沟般的差异。
她突然感到悲哀,从头到尾,她执着到底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梦早该醒了,自己从来就知道事实真相的,不是吗?
她拿起刀叉,食不知味地切着牛排。范心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睁着一双审视的眼不时地瞄向她。
一时之间,餐桌上只听得刀叉的碰撞声。
用完餐,范收虹借故先离开,临走前,她带走了帐单。
孟吟接着也离开了餐厅,餐厅外,原本阳光炽热的天空笼罩一片灰暗。
仰望着阴霾的天空,孟吟突有大哭一场冲动。一道雷撼过,天空开始飘起雨来,她迎着雨丝,像是在哀悼一场悲恋的结束。
雨愈下愈大,她却丝毫没有躲雨的想法,看着路面上不断跳动的水花,她突然有种顿悟的感觉。
多久了?她到底有多久不曾解放自己的心认认真真地看这世界?而今放开心情的感觉竟是如此清爽。
“为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得!”范心虹的话跃过脑海。
是啊!为了这样的男人心碎神伤……好傻啊,自己!
她仰起头,雨打在脸上,这一刻,她才真正的从这段感情中解放出来;这一刻,她的心如拨云见日般,终于理出一个头绪,她突然迫切的想找人分享她的心情,看了看手中的表,她毫不犹豫地迈开雨中的步伐。
* * *
“怎么天气说变就变?刚刚太阳还大得可以晒稻壳,怎么这会儿马上乌云密布,真是怪异。”一出餐厅,花梦柔盯着天空,嘴也没停过,“可别下雨才好!”她忧心忡忡地再补了一句。
宋水蓝没接腔,她向来是个理性重于感性之人,下不下雨对她而言并没什么影响,她的情绪不会因天气的阴晴而波动。
两人走回学校停车场,准备开车到市区,才刚转进巷子,背后一道急急的叫唤声令两人回过头。
“宋老师,等一下!”
教务处的沈老师骑着摩托车朝她们而来。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麻烦你。”他掏出口袋中的一串钥匙,“这是刚刚与夏老弟吃饭时,他不小心掉的。我本来想亲自帮他送过去,但是,我老婆刚刚CALL我,说小孩发烧要我尽快赶回去,所以……”他眼中的矛盾,在遇到救星之后散去,“还好碰到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代劳?”
宋水蓝看了看身旁的花梦柔,眼中很明显地写着征询。
“我们非常乐意。”花梦柔意会,伸手接过了沈老师手中的钥匙。
“那麻烦你们了!我先走了,BYEBYE。”沈老师加紧油门,一下子就转过巷子,投入车流之中。
“等会儿不是要到市区看电影吗?到市区可一点也不顺路。”她瞅着花梦柔问。
“又没差这么一点路。”随即,她贼贼一笑,“别假了,不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脸,谁不知你现在心里头可乐了,等会儿又可以会心上人,多好!”
“你又知道了?”她不以为然地道。
“当然,凭我这双睿智的眼睛。”花梦柔骄傲地扬起下巴。
白色嘉年华才刚滑出停车场,豆大的雨便像泼水似地袭来。
“哇,这么大的雨,真是罕见!”瞪着忙碌得快中风的雨刷,花梦柔有些叹为观止。
由于视线不佳,路上又坑坑洞洞的,走走停停的车阵不一会儿已塞了一长串。
这种状况,让天生就严重缺乏耐性的花梦柔烦躁到了极点。
“有没有搞错!什么烂交通,警察全都死哪儿去了?这时候不出来帮忙指挥交通要等什么时候?白白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银子。”
相对于她的叨念,宋水蓝不急不缓地操纵着方向盘。
花梦柔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她,“水蓝,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在这种状况之下,你竟然还能稳如泰山、老神在在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她缓缓地回了一句。
“是没用。”花梦柔对着挡风玻璃翻翻白眼,“但最起码叨念几句对心里比较健康。”
好不容易,终于过了最壅塞的地段,花梦柔心中的乌气顿时散去。
“水蓝,是不是这一栋啊?”她微低下头指着对面一栋十二层楼的大厦叫道。她记得上次陪夏驰风到这儿拿他忘在家的稿件时,他曾告诉过她,他与朋友住在力群大厦内。
虽然她只到过这儿一次,但对花梦柔所指神农架处,认路能力颇佳的宋水蓝自然不陌生。
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车方停下,花梦柔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往对面骑楼奔去。
真是急性子!宋水蓝微摇了摇头,找出置于后座的伞后,才优雅地下了车。
* * *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学年轻人淋雨讲浪漫,你喔,当然感冒!”此刻的夏驰风就像一位严肃的兄长,谴责之际,还是倒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为她祛寒。
孟吟俏皮地吐吐舌头,接过了他的好意。
“学长,说来我还得感谢这场雨哪!要不是这场雨,我还不会觉悟得这么快。”她歪着头微微一笑,“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是一件清楚得不得了的事,竟然困扰了自己这么久,最后还得靠别人的点醒才想通。真的好糗!”
由于她踏雨而来,全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夏驰风建议她先洗个热水澡以免感冒。如今换上了他衬衫的孟吟身形被衬得很娇小,出浴后的娇颜宛如清晨一朵幽兰,清新出尘。
“你确定你真的想通了?”夏驰风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说放弃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吟坚定地点点头。
“想通了就好。”他一笑。
“这里环境很不错。”她啜了口咖啡,环视了一下四周。
“方之月从来不会亏待他自己。”他抓起了沙发旁的行李,将一件厚重的外套塞到里头去。天气渐渐地转热,这么厚重的外套似乎再也派不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