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色悠悠透进房内,带来宁逸、恬静的气息。
胭脂眨动着眼睑苏醒过来,浑身的骨骼酸疼的像要散开来。
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骆子言。
“醒来了?”他淡淡地问,声音中隐隐泄露出几许温情。
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的就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就如任何一个守护在妻子榻前的丈夫,有种岁月堆积出来的淡然温存。
难道他忘了他曾对她做过什么?别开脸,胭脂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她的不满。
骆子言深深叹息,轻轻掠开她额前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的像是宠溺。
“素梅,别这样。”他轻道,语气温柔。
她的心在这瞬间立时被软化了,眼眶悄悄湿润。她竟是禁不得他一丝温柔相待啊!只要他一点点的柔情以待,她可以忘记一切的伤害。
靠坐床头,骆子言把她拉入怀里,让她靠在胸前,用双臂牢牢环住她的纤腰,感觉她的体温与气息,感觉她依旧在他怀中,没有离去。
浑身没有一根不痛的骨头,酸软的令胭脂没有力气拒绝他的拥抱。
“还疼得厉害吗?”他在她耳边低问。
撇过脸,拒绝他的关切,冷冷嘲讽,“少来猫哭耗子了,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骆子言心疼地拥紧她,脸颊贴上她的,低语:“你昏迷的时候,我喂你吃了凝神镇痛的丸药,放心,等明天你就不会疼了。”
胭脂默然了。他到底想怎样呢?先是不问青红皂白废了她的武功,此刻又这么温柔地待她,再度勾起她不该有的妄想。
好累!她闭上眼,静静感受身下传来他的心跳与体温,那硬邦邦的胸膛坚实而温暖,规律的起伏着,散发着让她眷恋的气息。
“素梅,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庆幸我娶了你。如果此刻我怀里的是其他的女子会是如何呢?我无法想像。”脸庞枕在她的肩头,他低声呢喃,声音轻柔的生怕惊扰了她。
他的声音里泛着浓浓的柔情,胭脂听出来了,但她更搞不懂他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万千矛盾的组合,反覆无常的可怕,只怕这个世间是没人有本事弄懂他了。
算了,她只要能伴在他身边,用她有限的生命尽情地爱着他就足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这一刻能倚在他的怀中,得他温柔相待,那她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明日,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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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几乎可以算是胭脂懂事以来最快乐的日子,自从那日服下了化功敌后,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镇日虚虚软软的,打不起精神。
骆子言放下了所有的公事,终日伴在她的身边。
若是他的长伴要用周身病痛来换取,那她愿意一世与病魔相伴;纵使这短暂的幸福要用一世的痛苦与辛酸来交换,她也甘之如饴。
斜斜倚在榻上,身上拥着软软的锦被,床下燃着火盆,熏得一室皆暖。
骆子言坐在桌前批阅早已堆积如山的帐本。
怔怔看着他俊朗坚毅的侧面轮廓,胸房下的心没来由的紧紧一抽。
她的日子不多了,这么静静与他相伴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心中一阵痛楚,止不住咳嗽起来。
骆子言忙走过来,坐在床沿,心疼地察视。
“怎么?还冷吗?要不我叫小雨再端个火盆进来?”
她喘息着摇头。“不,我不冷,只是一时岔了气。”
轻抚她苍白憔悴的容颜,他的眼里闪着心疼与自责,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待她呢?
“素梅……”他欲言又止,有说不出口的悔疚。
胭脂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缓缓摩挲,温婉浅笑,配上她苍白憔悴的脸色有种凄切的美丽。
“你不要这样,我没事,调养个几天也就好了。”她安慰他。她这身子还能有好得了的那天吗?
“不管怎样,我不准你离开我。”把她的素手拉到胸前,紧贴他的心口,他说的咬牙切齿,像在立誓。
人终有一死,更何况她早知将会面临的结局,能在这段时光有过倾心爱恋,她已无悔。虽无法承诺他什么,但她仍是微笑应承,“好,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主动离开。”
闻言,骆子言动容的笑着,把她拥进怀中。“这一辈子,不论生死,我绝不放开你,永不!”
胭脂在他怀里抬眼看他,在他一向淡漠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温柔的疼惜与眷恋。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表情,仿如冰雪消融,恍似春风拂过大地,一地皆春。
想起他在梅林中小木屋对着林绛雪灵牌时的温柔神色,她仍是按捺不住地问:“若我死了,你会惦记着我,像惦记林绛雪一样吗?”
听闻“林绛雪”三个字,他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表情立时就变了,似是混杂了痛惜、怀念、侮疚……种种情绪。
他放开她,站起身,任她跌扑在床上。
要不是他,绛雪也不会死,可是除了怀念,他还能如何补偿绛雪呢?对绛雪的愧疚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心上扰得他日夜不得安宁。这是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容不得任何人碰触。
对素梅的好已令他深觉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绛雪,所以他对她忽冷忽热,时而残酷,时而温柔。此刻绛雪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立时激起他暴怒的反应。
痛苦的闭上眼又睁开,他对着胭脂疾言厉色,“雪儿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她还能跟你争什么?为什么你也像其他女人一样永远不能满足?”话落,他忿忿地离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狠狠甩上,惊得胭脂浑身一震。
林绛雪,无论岁月如何消逝,她永远是他心头最深的痛楚、最深的伤痕,永远不会有结痂愈合的那天……泪,不断滴落在鲜红的锦被上。
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她永远也比不上林绛雪在他心中的地位。
给了他完整的心,她却永远无法得到他最真的情。
第六章
胭脂迅速地憔悴了,消瘦的速度令人心惊。短短一个月之间,她的身子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甚至虚弱的下不了床。
除夕夜她就在病榻中度过了。
这些时日,骆子言最常做的事就是伴在她的床前,深深地凝注着她,眷恋的目光在她身上纠缠不去。
“林绛雪”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是禁忌,是挑衅,她也不再固执地非要与这缕早已消散的幽魂较短长。
还有什么好争的呢?今日的如花容颜,他日不仍是被一抔黄土掩埋?人生在世,本就是痛苦多于欢乐。
只有此刻的温柔才是最真实的。现在伴在他身旁的是她,得他温柔相待的也是她,她又何苦去计较在他心里到底是在乎谁多一点?
其实只要她不故意惹怒他,不刻意提起“林绛雪”,他对她仍是极细心温柔的。
这一日,城中的绸缎庄传来消息,有些极重要的事务须他亲自处理。
在她鬓角印下一吻,交代着要她好好休息后,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他走了,孤清的房中满是令人难耐的寂寞凄清。
黄昏了,他仍是没有回来,胭脂放下手中的“淮南子”。
“小雨,扶我到园子里走走,我想看看落日。”
“是。”
小雨放下手中的女红,扶着胭脂往庭园里去。缓步走在园中,夕阳斜照,春天的气息正悄悄弥漫,枝头都绽起了绿芽,美得像一幅画。
胭脂在一株柳树下驻足,小雨也跟着立定。
明知不该问,但她仍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雨,你知道林绛雪的事儿吗?”
小雨讶异地望着她,反问:“绛雪小姐,她不是少夫人你的表姊吗?她都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少夫人怎么突然问起她呢?”
胭脂闻言惊异地睁大了眼,林绛雪居然是阮素梅的表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绛雪已死了十多年了,而阮素梅与子言是指腹为婚的,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么的一段过往?
隐约间,她觉得自己与他们有着微妙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被她遗忘的的过去与他们三人间到底有着什么联系?她直想的头疼。
胭脂抚着额际,轻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小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那少夫人你自己小心。”小雨躬身退下。
胭脂倚着的柳树尖传来一点轻响,风声瑟然,一道青影出现在她面前。
讶然抬眼,胭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乍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健硕英挺,一身凝立如山、目空一切的气势,俊美的五官冷硬骇人。其眉宇间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隐隐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他的出现,使得空气中激荡起一股冷凝的气流,令人不禁联想起传说中的死神。
“大师兄?”
“胭脂。”凌剑冷冷开口,倨傲、清冷的眸中却仍是泄露出乍见佳人的喜悦。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独独除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她。若是世间真有宿命的话,那她就是他的宿命。
她瘦了,憔悴的几乎让他认不出她,一双晶亮的眸子深深陷了下去,满布经情爱洗礼的忧郁。那个叫作骆子言的男人一定错待了她,竟将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珍爱的女子,伤成如此模样。
“跟我走吧!”凌剑叹息般道,双眼牢牢地定在她脸上。
“大师兄!”胭脂抬眼望着他,一副欲语难言的凄楚模样,绞痛了他的心。
“你留在这里只会是死路一条,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跟我回去,我会求娘给解药救你的。”
她转身背对他,语气是毫无转圜的笃定。“我不回去,从离开伤心林的那天我就决定了,死也不要再回那个地方。”
即使没有认识他,她也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更何况现在有了他?
“伤心林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抛得下?”
“杀人的日子我早就过腻了,在伤心林中,除了大师兄你对胭脂的情谊,胭脂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她看向他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情意,兄妹之情。
“什么都舍得下?那你的性命呢?你最后一次服下胭脂泪是在两个月前,若不能及时服下解药,一个月后你就会死状凄惨,你都不在乎吗?”扳过她羸弱的身子,凌剑激动责问,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急。
胭脂望着他,清冷的眸子一迳的波澜不起。
“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早有准备。”
他恨恨盯着她,眼中有了被伤害的神色。“你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意?还是你从来都不屑知道?”
“大师兄……”凌剑对她的情意,她又怎会体会不到?可是寒雨一直偷偷爱慕着他,一向不擅与人相争的她,自是清楚地划清了与凌剑的界线,守着师兄妹的情分,绝不越雷池一步,也不给他任何幻想。
可是此刻,大师兄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她的心仍是泛起微微抽痛,只为了昔日同门情谊。
吐息两下,凌剑收拾起倾泄的情意,回复了一贯的冷硬。“你用阮素梅的身分嫁入骆家,骆子言没有怀疑你?”
“大师兄你怎么知道?”
“我错把阮素梅当作你,在崖底救了她。”
安慰之情浮上她的眉眼,她欣悦道:“素梅没事,那实在太好了。她还好吗?现在何处?可平安?”
牢牢注视着她的表情,凌剑缓缓道:“她平安无恙,我已经把她送回阮家了,所以你的身分很快就会被拆穿。”
胭脂惶然望着他,脸上的喜悦凝结。
凌剑感到一阵报复后的快慰,但立时就因她眼中的悲切凄清而心疼。叹了口气,他恳切道:“胭脂,跟我走吧。”
她悲切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不,我要留下,除非他不要我,赶我走。”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在她的脸上,有悲愤,有怜惜,有嫉妒,就是没有恨,纵然她爱上别的男子,他也无法恨她。
“你真的爱上他,宁愿死也不离开他?”
胭脂眼中射出生死不离的缠绵眸光,毅然颔首,“是!”
“你——”凌剑踉跄退了一步,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可以为爱生为爱死的女子,就是他一直倾心相恋的师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狠狠咽下。
他知道他是永远失去她了,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他容身之处。
胭脂心疼地望着大师兄,心底泛着无奈。
情这一字,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你喜欢的人不见得就喜欢你,真心待你好的人,你也不见得就会喜欢他。就如林主一向挂在口边的慨叹: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但凡是人,一入情关,便不足观。
“大师兄,你是这么好的男子,是胭脂没有福气伺候你左右。今后,一定有比胭脂好上千百倍的姑娘倾心待你。”
凌剑藏起眼中的悲怆之色,凝睇着她极平静道:“胭脂啊胭脂,聪慧如你,难道不明白,天下只有一个胭脂?从我眼中看来,世间女子身上处处都有你的影子,可是她们都不是你,纵然与你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可是终也不是你。”
大师兄对她的痴情,胭脂动容,却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大师兄说的不错,这世间男儿千千万,可是除了他,她再也不能对其他人动情。因她的一缕魂魄已寄托在他身上,离开他,她情愿死。
垂下眼,她轻轻叹息。“是胭脂没有福气,辜负了大师兄。”
顾虑到她的安全,凌剑犹不死心地劝她,尽最后的努力。“阮素梅回来了,阮家一定会知道你是假冒的,若你仍留下,要如何自处?骆家不会放过你的。”
想起阮素梅那张和胭脂一模一样的清丽容颜,想起她与胭脂截然不同,似是软弱却又强韧的性子,他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滋味。
那个柔弱的闺秀,温婉如水却有一副坚毅的性子……脑海中泛起这些时候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下长叹。
抛开心中对阮素梅的牵挂,一颗心回到对胭脂安全的顾虑,他不能让她留在这里等死。
“跟我走!”大掌一把抓住胭脂纤细的手腕,手指握着她的脉门,乍然变色。
“你——你的功力失去了?为什么?骆子言对你做了什么?”
胭脂无法挣脱凌剑的掌控,只好低垂眉眼,一声不应。
凌剑厉声追问:“我一直以为你的憔悴是因为胭脂泪的关系,看来不是。他到底是如何待你的,为何要废去你的武功?他识穿了你的身分吗?”
生怕大师兄对骆子言不利,她颤抖着娇柔的嗓音急切地解释,“不是、不是,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散去了功力。既然我已决定好好做他的妻子,武功于我已经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子言他会保护我的,我还要武功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