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合上书,把身子坐正。说:「姐要结婚的事,是真的吗?」
「你也知道了?又是我妈到处去说的?」
「我妈现在神经也绷得好紧。我真怕她会因为妳结婚,也要帮我招女婿呢!」
「有可能,哈哈哈!」
「妳还笑呀,姐!」弟弟很认真的说。
「妳还笑得出来呀?真的没问题吗?三公主是怎样的人呢?」
「十五岁吧?还没见过面,不过看弘徽皇妃的样子就知道,妹妹也应该是普普通通的。」
「性格呢?太敏感的话就不好吧?」
「这一点可以放心。宰相中将说:『你真要娶地呀?那个公主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有一个冬夜,鬼火在邸内飞来飞去,侍女们都吓得尖叫,四处逃逸,只有三公主呆呆坐着。人家问她说,那是鬼火耶,妳不怕吗?公主说她还以为是萤火虫呢!不过,又觉得那样的萤火虫好象太大了一点。你不觉得她天真的超乎常理了吗?』,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没问题……」弟弟很烦恼的样子,垂下眼帘,盯着席子的边缘。「姐姐博学又有才华,我是不担心。可是,那个…男女的问题……不知道妳…妳…知道吗?」
说完,耳尖和连露出袖子一点的指尖,都红透了。
绮罗大呼一口气,说:「唷,看不出来你也很早熟嘛!我已经被爸念了一堆啦!什么生小孩子的方法、诀窍啦…」
「爸跟妳说了这么露骨的话?」
「他就是少根筋嘛!」
「原来爸已经告诉妳那么多了…这样妳还是要结婚吗?」
「当然!」
「如果真的都懂了,那么结婚也没关系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是像个女人一样东想西想的话,你一辈子都当不了男人的!」绮罗有些受不了的说。
父亲和弟弟说话都含含糊糊的,对绮罗而言,是无法忍受的。
《真是的,生小孩的方法谁不知道嘛!就是一对男女订下婚约,一起睡在一条棉被下。不久之后,出云神仙和如来佛就会商量好,给他们一个可爱的孩子嘛!我跟三公主都是女人,所以神仙和如来佛不会给我们宝宝。可是现在问这些问题做什么呢?真是太没常识了。》
绮罗摆出姐姐的架势看着弟弟说:「不要把什么事都看得那么严重,婆婆妈妈的。我们家族的男人都一样,试敲石桥敲个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过桥。俗话说:『思考不如行动!』,正好吻合现在的状况,是不是?」
不顾眨着眼满心不安的弟弟,绮罗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赞同似的,径自「嗯,嗯」的点着头。
七 绮罗的忧郁
「绮罗…绮罗…」
是小百合的声音。绮罗懒散的张开眼睛,抬起头。全身还是觉得不舒服,下腹也有点痛。可是,绮罗还是勉强坐起身子。
「带衣服来了吗?我要换上,帮我一下。」
「可是妳的脸色还很不好呢!就说要再斋戒一天,别去了吧!」
「再这样关在家里,对右大臣家会很失礼的。放心,经期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一点疼痛,可以靠意志力撑着。」
绮罗用力的站起来,可是余留在腰部的疼痛,使她又跌坐下来。
「不行,这个夏天天候不顺,经期整个都乱了,真是烦死人了。头好痛,今天也不去了,派人到右大臣家说一声…。哦,不!我亲笔写封信好了,拿纸笔来!」
「是!」
小百合拿着绮罗的亲笔信,去交代送信人时,绮罗就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自恃有一颗男人的心,不但入宫仕进还结了婚的三位中将,居然得面对生理痛,绮罗觉得好悲哀。
「怎么在叹气呢?绮罗。来!梅子汤。」
小百合把盛着梅子汤的碗递给她。这是把梅子的种子烤过后碎成粉,再用水冲泡的汤,是小百合的母亲传授的妇人病药汤。
绮罗皱着眉边喝边嘟哝:「真烦人,每个月都来四、五天。」
「没办法,女人嘛!」
「说得真轻松呀!」
绮罗放下碗。
「每个月都有四、五天躲在家里,真怕哪天右大臣会开始怀疑。」
「就是这种精神负担造成生理痛。妳跟三公主结婚前,就没这么严重过呀。」
「唉!结婚才三个月,却觉得已经过了三年了。」
「不过,大家说妳们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那当然!否则,我花那么大的心血去掩饰,不都是白费了?」
「可怜的绮罗。」
小百合打从心底可怜她。不愧是从小跟绮罗一起长大的,对绮罗非常了解。只要绮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小百合都会马上发现。
最近绮罗不但疲惫,还显得很忧郁。她向小百合无奈的笑笑,又陷入沉思中。结婚三个月,每件事都叫绮罗心烦。
虽然父亲和弟弟都很担心,可是从不出差错的绮罗,到目前为上还没有在右大臣家做出什么败露女人身份的事。只是相对付出的辛劳和紧张,是没有人知道的。
被招为女婿后,很多日常生活都会被对方看到。吃饭、休息、换衣服,都有右大臣家的侍女们看着,丝毫不能松懈。
如果太放松自己,不小心睡着的话,侍女们就会拿外衣来替她盖上,所以绝不能有一刻的疏忽。最伤神的是换衣服时,她借口说:「我父亲教育我凡事不要假借他人之手。」等自己先穿上小袖(穿袖便服)和上衣之后,再让侍女们帮她穿上直衣(贵族男子平时所穿的服装,形似袍。)。
「自己穿衣服?怎么会是贵族的教育方式呢?」
侍女们找不到帮忙的机会,都觉得很不甘心。不时的找机会接近绮罗,让绮罗觉得生不如死。
这个夏天特别热,绮罗很想露出臂膀,再套件薄衣。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只能整整齐齐的穿著夏天的直衣。
「年纪这么轻,却那么中规中炬的。」
侍女们都觉得不满,绮罗可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已经热昏头了,站着怕中暑昏倒,静静坐着又会出一身汗,痛苦到极点。
也许是在右大臣家耗了太多不能告人的精神,上了殿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用明朗活泼的态度与人相处了。
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叹大气,或是喃喃自语的说:「啊--好累呀!」在家里紧绷的神经,好象到了宫里就松弛了似的。哈欠连连,不断打起瞌睡来。不知道为啥,同伴们和其它殿上的人,都很暧昧的笑着说:「太频繁了吧!」
「年轻又是新婚,难免控制不住。可是不能太过呀,不然到壮年就枯竭啦!」
「所以人家说开始要节制,中期再放肆去做。最有情趣的时候是在婚后二、三年后呢!现在才在入口,不要太过度才好唷!哈……」
都是一些绮罗听不懂的话。不过,绮罗觉得一定是跟自己结婚有关的话,脸还是莫名的红了起来。
「才不是呢!我还在学习阶段……」绮罗一边敷衍着一边为那些听不懂的话感到焦躁,精神上的压力愈来愈重。愈来愈觉得结婚是件很辛苦的事,父亲常说「结婚是人生的坟墓」,现在她深有同感了。
结婚是自己决定的事,精神上的压力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可是,另一个烦恼却不是怪自己自作自受就能解决的。
「绮罗,送信去右大臣家的人,带回函回来了。」
小百合拿来三公主写的信。打开一看,三公主用平实毫无特色的字写着:
「听说你头痛不能来,是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卷很稀有的画卷,想跟你一起看的,好失望噢!
赶快好起来,到我家来。
给绮罗
妻子笔」
绮罗叹了一口气,把信摆在一边。
「还是那么天真、稚气,微笑跃然纸上的一封信。」
在绮罗许可下读完信的小百合,也感叹的说:「的确是……」
绮罗的另一个烦恼就是新婚妻子-三公主。一个没有心机,无比天真的公主。
新婚第三天--当然没有任何新婚行为--的晚上,她才看清楚三公主的长相。一点都不像十五岁,怎么看都像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声音、语调、动作都很稚气。
《像自己的妹妹一样,好可爱,一定要好好待她。》
绮罗下定决心。像娃娃一样的公主,看到漂亮的绮罗十分喜欢似的。一开口跟她说话,她就显得很高兴。
「妳不讨厌跟我结婚吗?」绮罗问。
公主轻轻摇摇头,很害羞的说:「不会呀,绮罗好漂亮。」
「美浓说,有了夫婿就不可以再玩娃娃了,不然会被骂太孩子气。真的不可以玩了吗?」三公主皱着眉头,悲哀的说。
就像绮罗有个小百合一样,美浓也是三公主的心腹侍女。
看到她这么孩子气,绮罗忍不住噗嗤一笑说:「没关系呀,我陪妳一起玩。对了,我知道一个手艺很好的玩偶师傅,我帮妳订做一个。」
绮罗马上订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娃娃,送给三公主。
花好大的劲终于促完这场婚事,可是不知道绮罗会不会喜欢女儿?会不会因为女儿太稚气而减少对她的爱?一直很担心的右大臣,看到绮罗一结婚就送给女儿礼物,高兴得泪流满面,在宫中大肆宣传。
暗中希望绮罗的婚姻不会顺利的宫中侍女,都拉长了脸说:
「一结婚就装出一付很天真的样子,跟绮罗要娃娃,夺去绮罗的心,好可恶!」
三公主不时的抱抱娃娃,或将它靠在脸颊上摩擦,很开心的说:「绮罗真好!」
在一旁伺候的美浓说:「有这么体贴的夫婿,公主真幸福呀!」
公主马上点点头,回头看着绮罗无邪地笑说:「绮罗好体贴,我好幸福。」
看到公主的笑容,绮罗的心如针剌般的疼痛。无论如何,自己算是欺骗了公主。现在还好,等她再大一点,大概就会想要小孩了。可是,绮罗不能给公主小孩。
《结婚对象同是女人的话,出云神仙和如来神仙都不会赐给我们小孩子吧?》
再过几年,就会被指指点点说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想到这一点,绮罗就觉得很抱歉,心情很沉重。
这份歉疚感带给绮罗的压力,胜过担心女儿身份暴露的恐惧。
为了自己的任性,可能会带给无辜的公主不幸。
《对不起,三公主。不过,我绝不会对妳不忠的--虽然根本不可能不忠。但我会尽力让大家觉得我最爱的人是妳。》
绮罗在心中,暗自合掌。
夜晚在寝室里,她就说一些宫内发生的事,直到三公主睡着后自己再睡。早上在公主醒来之前起床,再帮公主盖好被子,过着很规律的结婚生活(至少绮罗自认为是如此)。
尽管宫中有很多侍女诱惑,绮罗也未被吸引过(即使被吸引也做不了什么)。每天按时到右大臣家,只有生理期会回自己家休养。
在宫中值夜班的时候,也会很勤快的送信给公主。
听说有美丽的布料,就买给三公主。听说有很好的琴,就买来送给公主。世人和右大臣对绮罗与三公主之间的恩爱,丝毫没有怀疑。可是,绮罗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歉疚感。
要逃离这种罪恶感,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婚。但是,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当初为了对皇上的一份反抗心理,以及因为父亲反对而睹气结婚,现在想起来,真为自己的轻率后悔万分。
「啊,累死人了,烦死人了,快做不下去了。」
「可是,在宫中不是可以喘口气吗?」
「在宫中可以喘口气的话,就不会这么困扰疲惫了。」
绮罗咬着牙,发出呻吟似的抱怨。
小百合的母亲传授的梅子汤起了效用,第二天绮罗就进宫去了。
「嗨!绮罗。」
权中将看到绮罗,走过来打招呼。
「你真是体弱多病呀,一个月究竟有几天卧病在床呀?」
右大臣家的二女婿权中将,自从跟绮罗成为连襟之后,跟绮罗说话都是一付很亲热的样子。可是,就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造谣,逼得绮罗走上结婚一途。绮罗非常痛恨他,总是对他冷言冷语。
「体弱多病是遗传的。」很冷淡的应一句,就上殿去了。
一上殿,皇上好象老早等着他似的,马上召唤他去。
绮罗带着些许疲惫,在御前伺候着。
「只是头痛吧?好了吗?」皇上面无表情的说。
绮罗也垂下眼睑,轻声的说:「是的。大概是天候不顺引起的机能失调吧?真的很对不起。」
一瞬间沉默了下来,绮罗倒抽了一口气。
好象又要发生在跟前一样的状况了。才刚这么想,皇上开口了。
「机能失调的原因还有很多吧?听说你忙得没有时间休息呢!」
果然又开始了,绮罗强撑起精神。提醒自己,说话要小心些。皇上随时都可能找出话柄,调侃她的婚姻。
「你脸色不太好呢!」
「是的。」
「三公主没看护你吗?」
「我是在自己家休养的……」
「说的也是。至少在生病时是该回家住住,不然你每天往右大臣家跑,关白左大臣也很寂寞的。」
「…是的。」
「在宫中也是时间一到就立刻退出。一群擅长乐器的人聚在一起想合奏一曲,派人去找你,却已经走了。人数凑不齐,好几次只好取消,大家都觉得很扫兴。」
「…很抱歉!」
「新婚之初,的确很难用心在公务上。但像你这样还真少呢!」
「宰相中将他们也都埋怨,你最近变得很不合群。我在一旁也看得难过,结婚了也不该这么重色轻友呀!」
「……」
被这样接二连三的质问,绮罗只有不断说「抱歉」,随便皇上去数落了。无论说什么,意思都会被扭曲,沉默才是上策。
不久,皇上就会静默下来,淡淡丢下一句话-好了,别再谈了。然后绮罗就缓缓的退出,这就是这三个月来的固定型式。
「能如此吸引当代第一的达官公子绮罗,可见三公主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皇上还不满足,继续说:「早知道是这么一个能让你付出全心的人,说什么都得把她娶进宫的。真后悔当初放弃得太快了。」
「…很抱歉。」绮罗无力的说。
绮罗也真佩服皇上,可以这样不厌其烦的挖苦她。
《什么嘛!再怎么说都是你一度放弃过的公主呀!现在成了别人的妻子,你却又动心了,真不知道你有多好色。高居天下第一位的人,还会觉得「别人家的青草地比较绿」,难道不觉得可耻吗?这三个月尽其所能的讥笑我,现在又想用这种话来安慰我,太过份了!》
最近皇上一召见,胃就开始不舒服。
《可能是神经性胃炎吧?在右大臣家要耗神、对三公主要耗神,进了宫还要被皇上消遣,究竟何处才是我安息之地?我倒底犯了什么错?不过是女儿之身仕进、以女儿之身结婚而已呀……。嗯-是蛮异于常情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