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壶把嘴唇咬得哆哆嗦嗦作响。
本来就比其它皇妃机敏的梅壶皇妃,立刻听出来是在讥讽自己。
「我走了!」梅壶皇妃倏的站起身来。可是就这样退下去,实在太不甘心了。她斜眼瞪着绮罗说:「绮罗中将,别以为皇上信任你,你就恃宠而骄,太难看啦!叫人不愉快!」
一剎那,绮罗真是怒火中升,但是随即压抑下来。反而浮现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灿烂笑容,说:「是呀,恃宠而骄的样子的确不好看,也叫人不愉快呀!」重重的反击回去。
未免讥讽的太露骨了,丽景殿皇妃和宰相中将的脸色都发白了。
梅壶气得差点口吐白沫,她红着脸说:「居然敢这样对待皇上宠爱的人……给我记住!」
丢下这句台词,梅壶惊天动地的离开了。
「绮罗,这样不好吧!」宰相中将担心的说。「虽然是个让人讨厌的女人,但毕竟在后宫里,还是最有势力的女人呀!」
丽景殿皇妃也赞同的说:「是呀,我也常被她骚扰,我太了解她了,她绝不会就此罢休的。绮罗,你是怎么了?平常遇到再恶劣的玩笑,不是都能用轻松的态度敷衍过去吗?」
「她批评我妹妹,所以我才那么激动的。而且,我本来就不会应付她……」绮罗苦笑的说。
事实上,绮罗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梅壶皇妃说话会特别尖酸。对其他的皇妃,她都很尊敬。可是一说到梅壶,她就忍不住要批评一番。
《好没品味的香味!》
或是-
《老说她是美人,哪有我美呀!!像她那样化妆,再丑的人都会变美人的!》
「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那么不可理喻的女人,真是少见呢!如果是我的女人,早就给她一巴掌,叫她住嘴了!」宰相中将振振有词的支持绮罗。可是,突然降低了声调,说:「不过,但愿事情不会闹大。」
「嗯,再遭皇上苛责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像柏木一样死掉吧!」
绮罗表情木讷的说。
这时候--皇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凝花舍(梅壶住处)走去。
卧病在家的绮罗好不容易进宫了,自己却还是那样极尽能事的讽刺他,皇上深深自责。正避开人群,一个人懊悔不已的时候,梅壶皇妃的女侍匆匆进来禀报:
「皇妃说有急事要告诉皇上。」
想到梅壶皇妃可能又是歇斯底里症发作,皇上就觉得全身乏力。可是放着不管,又怕她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正为了绮罗的事也烦得够了,不如去梅壶那里,也许能调剂一下心情。皇上这么想,就向梅壶那里走去。可是才到附近,就听到梅壶的怒骂声,根本不太像可以调剂心情的气氛。
「生什么气呀?」
皇上一进来,梅壶就从座上滑落,作态的跪了下来,哭着说:
「是有关绮罗三位中将……我这一生从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绮罗?」皇上就座的同时,心中也被激起了一丝涟漪。「绮罗怎么了?」
「三位中将到处去说,为了新婚的妻子,以后不会常来后宫了!」
「什么?」皇上惊讶的看着梅壶。
梅壶对皇上的反应觉得很满意,她继续说:「真的呀,他说进宫来也是满脑子都想着三公主,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实在太沉沦了,一心一意伺候皇上,才是每个进宫者的荣誉呀!他却公然对大家说,为了妻子他不得不荒废宫内的事务,简直是对皇上不忠…」
「绮罗真的那么说……」皇上说不出话来了。
他真的不敢相信。绮罗一向比任何人都热心公务,而且很喜爱宫中生活,乐在其中--至少三个月前是如此。
《没错,在三个月前他是这样。可是当和右大臣家三公主的恋情传出来,然后在世人的惊叹下闪电结婚后,他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进宫来也多半在发呆,要不然就是陷入沉思中,偶尔发出叹息声。想到他会这样是为了新婚的妻子,就忍不住要讥讽他。我一直在反省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太孩子气了?内心不断在痛苦的挣扎着。而他呢?居然把整个心放在三公主身上,连公务都松懈了?》
「他一点都不害羞的说,三公主是一个没有受到社会污染、天真纯洁的娃娃。」
看到皇上脸色大变、沉默不言,梅壶说得更起劲了:「他不断的说要珍惜她,要让地幸福,真是太狂妄了。他以为他是谁呀?居然珍惜一个女人胜过皇上,真是不可原谅!对我…不!对宫廷、对皇上都是不可饶恕的侮辱。既然他那么讨厌这里的职务,就把他调到太宰府去守门好了。让他把三公主像娃娃一样装饰起来,每天看着她过日子好了。对!就是这样。皇上,请您把三位中将降职调到太宰府去。那么狂妄的小子,非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可!皇上,您有没有在听呀?皇上!」
「--我有在听。」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皇上平静的吐出一句话。
被愤怒袭卷的梅壶皇妃,听到皇上不同于往常的声音,惊讶的抬起头来,倒抽了一口气。
皇上的表情严肃得可怕,眼睛怒光闪闪,全身好象在微微的颤抖着。梅壶也被皇上异于常态的样子吓着了,心中开始害怕起来。
梅壶的本意,只是想让绮罗受点惩罚而已。可是,以前无论她怎么哭诉丽景殿皇妃、弘徽殿皇妃的不是,怎么激动的怂恿皇上,皇上都只随便打发她说:知道了,我了解妳的心情…。所以,她想这一次不说过份一点,一定也达不到效果,就卯足全劲大说特说。看皇上的样子,好象是全信了。
如果自己的控诉,真的害得绮罗被调到太宰府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左大臣家和招了绮罗为婿的右大臣家,也就是在都内各居一、二位的名门,不是都会与自己为敌了吗?
梅壶突然想到绮罗的家世背景,惊慌失措的说:「哎呀,其实象他这么重视妻子,感情这么细腻的人,应该是不会荒废了公务才是…呵…」
「可是绮罗不是说,为了三公主,不再来后宫了吗?」
「嗯…是呀,他是说了类似那样的话。」梅壶拼命回想当时的事。
宰相中将的确说过:「以后不会再常常到后宫来了,因为太忙了!」,而绮罗也确实点头赞同了。自己并没有说谎。
「他是这么说了。」
「妳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皇上严厉的做了个结论,起身离去。梅壶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可是,皇上,那是令人称羡的夫妇爱呀!夫妇本来就该那样…皇上,您冷静一点啊!」她拼命的喊,皇上一语不发,踩着响亮的脚步离去。
梅壶皇妃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当场跌坐下来。想到将和右大臣和左大臣家结仇,她就不由得战栗起来。
皇上在走向清凉殿的途中,不断的喃喃自语说:「绮罗、绮罗!你等着瞧,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强烈的嫉妒烧印在胸部,皇上觉得有些晕眩。爱得愈深,恨得就愈深。现在皇上开始思考,如何有效的对绮罗施以报复。
八 绮罗公主仕进?
那一天绮罗留宿宫中,第二天才去右大臣家。
因为经期,在家躲了四天左右。再加上留宿宫中一夜,到右大臣家已经是第六天了。侍女们都很兴奋的迎接他,连右大臣和夫人都一起出来招呼他。
右大臣甚至跪下来,一付要帮他脱鞋子的样子。
「终于回来了。值夜是工作,没有办法。可是不必一生病就回家去呀,大家都会觉得寂寞的,以后你可以在这里休养。」
「老是往这里跑,我爸爸也会寂寞的。所以,我只是借机回去陪陪父母而已。」
「说得也是。你从来不去其它地方,对三公主已经够专一了,连皇上都说要好好拿捏分寸。最近我去后宫探望弘徽殿皇妃,连侍女们都不给我好脸色看。说绮罗会对三公主着迷,都是我害的。我和三公主都是有福的人呢!哈……」
右大臣说完,放声大笑。
绮罗苦笑着,走向三公主住的西屋。公主正和侍女在一起看画卷。
「啊!绮罗,你回来了呀!」
看到绮罗,公主开心的笑了。
侍女美浓赶紧挪出位子来,请绮罗坐下。
三公主是个彻彻底底的深闺千金,缺乏指挥这种事的能力。
「妳在看什么?」
绮罗一问,公主的脸顿时亮丽起来。
「是长谷参拜的画卷。漂亮的公主跟侍女们一起去参拜。红叶、雪、梅花、樱花都好美呀!」
「是描写长谷参拜的四季图吗?」
「我们也要去长谷噢?好高兴呀!」三公主卷起画卷,兴奋的说。
这时代的女性很少外出。假借参拜之名的旅行,是一生中唯一的冒险。这次的长谷参拜计划,说是对观音宗教的信仰,还不如说是以游山玩水为目的的旅游。
「带一堆零食和饮料去吧!沿途做压花、写旅行日记,好不好?要不要渡河呀,我好想搭船。」大概是这几天都在想象旅行的状况吧?公主说得眉飞色舞的。
绮罗皱起眉头说:「石山参拜才要搭船,至于长谷参拜的事…」绮罗欲言又止。「很对不起,没有假日,不能带妳去了。」
「什么…」三公主顿时失去了笑容。也难怪,自从计划去长谷参拜以来,她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来到。
「可是……绮罗答应要带我去的……」三公主的眼睛,浮出了泪水。
绮罗慌忙说:「对不起,下次一定带妳去。来,我陪妳玩升官图。还是要吹笛子?不要哭了呀!」绮罗拼命想办法讨好她。
《我又不是哄宝宝的保母,为什么得这样哄她不可?全天下的夫妇都是这样子的吗?》
绮罗这么想。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三公主停止哭泣。
有名的绮罗对三公主如此疼爱,侍女们都非常感动。
「公主,不要再为难绮罗大人了。绮罗大人在宫中也很忙呀!」
「是呀!这么忙还每天来这里,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了。」
被侍女们这么一哄,率真善良的公主擦干眼泪,马上说她要听笛子。绮罗松了一口气,叫人拿笛子来,开始吹。
看着绮罗为自己吹了好几首指定曲,三公主渐渐忘了期待已久的长谷参拜被取消的悲哀。
《他不是故意不带我去的,工作太忙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么美的人,这么珍惜我,真的是像故事里说的一样。他温柔文雅,像画中人物,跟和美浓相好的人大大不同!》
三公主偷愉看美浓一眼。
美浓是奶妈的孩子,比三公主大三岁,是公主最好的朋友。
机敏能干,是个从不出错的实务派,就是缺乏一份柔和感。一有什么事,就摆出姐姐的姿态,斥责三公主。
可是,这样的美浓,最近却变得温柔漂亮了。三公主正纳闷不解时,美浓突然告诉她:「我也有相好的人了。」
公主想自己也有个很「相好」的人,就好奇的问:「是什么样的人呢?像绮罗那么美的人吗?」
「很魁梧、浓眉、黝黑、健壮,很男子气概。」美浓甜蜜的说。
三公主听了很不是味道,用扇子半遮住了脸。
「魁梧」、「浓眉」、「黝黑」,怎么想都像个可怕的熊男嘛!画卷里的男性都是雪白、优雅,长得像女人一样美的。绮罗正符合这种理想,她也以拥有这样的丈夫为傲,所以很不以为然的说:「那么奇怪的人有什么好。」
美浓大概是沉醉在对他的回想里,公主的话并没有破坏她心情,她的视线茫然的飘荡在半空中。
「是呀,刚开始我也觉得他好缠人、好讨厌喔。可是,当硬被他『伊』上后,我就软化啦!他真是太棒了,这种事我是晚了一点,不过,我很高兴第一次的对象是他。」美浓说得满脸通红。
公主听得一楞一楞的,「伊」倒底是什么意思呢?她不懂。
「『伊』是什么呢?美浓。」
公主这么一问,美浓的脸更红了,她吃吃的笑着说:「讨厌,当然是「伊露哈」(注1)的『伊』啰!」
「『伊露哈』的『伊』是什么意思?」
「哎呀!别装蒜了,公主明知故问。」
「我真的不知道呀!」
「是呀,妳当然不知道啰!因为妳已经到『哈』了!下次问绮罗大人吧,请他实地教妳。」说完就不理她了。
公主突然想到这件事。
《对了,一直想问他,都因为他生病没来,而忘了问。现在问问看吧!》
等绮罗吹完笛子,三公主趋膝前进。
「绮罗,可不可以教我?」
「教什么?唱歌吗?」
「不是。是『伊露哈』。『伊』是什么意思?」
「『伊』?」
绮罗呆住了。倒是旁边的年轻侍女们,一个个满脸通红,用袖子半遮住脸,齐声尖叫着说:「哎呀,好色唷!」
上了年纪的老侍女们,面面相觑。绮罗被搞得莫名奇妙的。
「是从古语演变出来的假名顺序,就是……」
「只是那样而已吗?可是美浓说,她硬是被『伊』了之后,立刻就软化了呢!」
「被『伊』之后…?软化…?」绮罗愈听愈不懂了。
有些年轻侍女实在听不下去,匆匆离席了。
美浓当然是第一个溜走的,剩下的人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美浓说,如果我问你的话,你会实地教我的。」
「实地教妳……」
绮罗重复公主的话,年轻侍女又一齐尖叫起来。
一个老侍女终于忍不住,苦笑着说:「好啦,公主,别再淘气了。这些年轻侍女中,还有不少是处女呢,她们都听不下去啦!」
「可是…」
公主很不满的看着绮罗。无论她问什么,万事通的绮罗都会马上教她的,为什么就不告诉她什么是伊露哈呢?公主不能理解。
当然,连绮罗自己都不知道伊露哈是隐喻什么。
「嗯…下次再教妳。等我好好研究以后……」
绮罗企图敷衍过去。没想到,这句话惹来更多女侍的尖叫声。
「哇--好讨厌唷!」
不一会儿,嘻嘻的窃笑声在绮罗四周此起彼落,笑得绮罗坐立不安。那一晚,她要进公主寝室之时,侍女们又是挤眉弄眼的,又是嘻嘻窃笑不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绮罗忍不住问她们说。
「没什么!请快点去教公主『伊露哈』吧!」
侍女们强忍住笑,把绮罗推进御帘中。
绮罗突然觉得那种笑容好熟悉。对了,跟宫中同事对她说:「太频繁了吧!」时,嘴角浮现的笑容是一样的。可是,无奈绮罗就是不能理解那笑容的意义。
白天跟绮罗玩升官图、下棋子的公主,已经累得呼呼大睡了。绮罗边替她把踢开的被子盖好,边想:
《在宫中被同事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被皇上奚落,回来要应付右大臣夫妇、要应付侍女们,还要被她们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嘲弄,一切都是因为结婚引起的。好怀念从前,没吃过什么苦,整天骑小马、扯牛尾巴玩,跟弟弟聊天。真不敢相信,那些都只是二年前的事。命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弟弟虽然被迫举行了裳装仪式,之后根本没什么变化,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女人的生活真是悠闲,家事有下女做,生活起居有侍女照顾。生活费有丈夫张罗。男人就不一样了,出门在外四周都是敌人,连梅壶那么讨厌的女人,都只因为她是皇上的妃子就不得不去讨好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硬闯入男人的世界?以公主身份正常成长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绝世美女。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进入后宫压倒梅壶,过着悠闲的日子,而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