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终于了解了吗?」
「嗯,可是,这件事还是太残酷了。您忘了吗?公主以前曾经因为被逼婚就跑去投水。虽然只是当女东宫殿下的游伴,可是,如果进宫后被皇上看上的话,还不是会被当成妃子一样对待?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皇上的意思。那么我妹妹又会被逼入死角,准死无疑。」
这么一说,皇上也哑然了。
只顾着把绮罗的注意力从右大臣家三公主的身上移走,居然忘了绮罗公主曾经为了被逼婚而投河自杀的事。总之,一切都是以绮罗为中心做的思考,那之外的事,什么也没顾虑到。
的确,绮罗公主曾经因为被逼婚而投河自杀。纵使是女东宫的游伴,还是可能蒙皇上恩宠的。也难怪绮罗会担心这一点。
被绮罗这么一指点,皇上的男人本性,让他想到不久就可以看到北嵯峨那个女孩的成长姿态,不由得一颗心怦然骚动起来。这可以说是男人的天性,难免的。
可是现在,绮罗还是比那个虚幻的北嵯峨女孩重要。
看到绮罗如此拼命的想阻止绮罗公主仕进,皇上愈是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绮罗公主入宫仕进。
「你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我也不想让那么内向、纤细的公主再去投水。可是我希望她进宫,完全只是为了女东宫,绝无邪念。」
「--您现在这么说,可是等您看到她之后,说不定又会改变主意了。」
「她真的是美到令人一眼难忘的程度吗?」
皇上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叹声。
心已是为之所动,既然是这么美的公主,无论如何都想看一眼。可是,这样的心态是说服不了绮罗的,皇上硬压抑住自己的心情。
「我答应你,绝对、绝对不会有那样的邪念。」
「皇上虽这么说……可是,人心易变呀!」
「那么,我绝不见公主。」
「什么?」绮罗吃惊的抬头看着皇上。
「我绝对不会想去见公主的。平常内侍和内侍长官尚侍,都聚集在温明殿,但是绮罗公主可以去住离我最远的宣耀殿,那里离女东宫住的昭阳舍(梨壶)最近。这样你就放心了吧?我希望绮罗公主进宫,完全只为了女东宫而已。」
「嗯……这…」
皇上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直叫绮罗无以答对。
既然不是住在一般尚侍住的温明殿,而是宣耀殿的话,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女东宫,才召绮罗公主入宫仕进的。
而且,皇上还果断的说,绝不去见弟弟。
「我和绮罗公主见面时--我是说,如果有这种场合的时候,一定会让你在场。如果你不在的时候,我硬要尚侍来伺候我的话,到时候就随便你要怎么处理了。」
「嗯……可是、可是…」绮罗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本以为自己出家就可以解决的,结果并不如所想的那么简单。为了女东宫,皇上是真的希望绮罗公主能入宫仕进,甚至很坚决的说绝对不去看她。那么不管自己出不出家,弟弟不是都一样要进宫吗?
皇上好象看出了绮罗已有些动摇,趁机加强语气说:「我已经表示了我的诚意,连誓也发了,为什么绮罗和左大臣都还是不相信我呢?真想不通。」
「不,皇上的心意,我都了解了。可是,纵使皇上的顾虑再周详,尚侍的职务,还是得常常出现在大众之前…」
「尚侍的实质公务已经有资深的勾当(注2)内侍负责。赐给绮罗公主的尚侍,只是给她一个符合身份的地位而已。公主只要在宣耀殿陪女东宫游玩、谈心就可以了。连我都看不到这个深闺公主,绝不会让那些轻浮的男人看到她。你放心!」
「很感谢皇上如此用心。可是,公主非常内向……连不熟的侍女接近地,她都会情绪低落、躲在被子里不出来……后宫里多的是才气横溢、擅于社交的侍女,她可能会疲于应付,我担心她的身体……」
听到绮罗杂乱无章的反驳,皇上笑着说:「你可以以监护绮罗公主的身份,每天进宫来看她呀!」
「我吗…?」
「对,你心思缜密,经验也够。你可以帮助公主,让她慢慢学会与人交往,说不定她极端内向的个性,会有所改变呢!一定是你和左大臣过于保护她,才让她的个性变得那么内向的。」
「不、不是的。公主是因为一些特别的……」
「总之…」皇上制止绮罗欲言又止的解释,断然的说:「我已经尽可能的表示我的诚意了。我也希望能看到左大臣家的诚意。这是为了女东宫,也就是为了将来的皇帝,以及为了天下所决定的事。」
被戴上一顶这么伟大的帽子,绮罗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把皇上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后,父亲擦着泪,露出诧异的神情。
「为了女东宫?真的吗?可是,昨天根本没提到这些呀!」
「大概是您当时已经吓昏头了,根本没仔细听吧?皇上真的这么说了呀!」
「嗯--不是温明殿,而是住宣耀殿,皇上又说他不去见公主…嗯、嗯、嗯…」
父亲抱头沈思。绮罗和父亲都认为,对弟弟而言,这是很值得感谢的安排。但是就反面来看,也让这件事陷入了无法推却的死角。
东北屋邸传来某种声响,好象是什么东西掉了、碎了的声音,而且毫无间断。
「什么声音?」
「他呀…」父亲苦恼的说:「梦乃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绮罗要出任尚侍的消息,就去跟他说了。妳结婚时,东屋那些人都很不甘心,让妳抢先了一步。现在,终于可以争一口气了,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结果,那小子…」
「又不省人事了?」
「不是。我也以为他只有那一招了,结果,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发起脾气来,那样子比政子还可怕。扔枕头、扯着被子转、弄破屏风的布、踢掉御帘…根本就像个女人!东屋那群人也吓坏了。伺候那小子的侍女们,也拿着棒子、扫帚,其至去东屋借除魔用的长刀枪来应付他。可是后来还是觉得太危险了,纷纷躲回房里。真是…哎……」父亲再度抱住了头。
绮罗赶紧到东北屋邸,敲敲旁门说:「喂,你听得到吗?」
才说完,就听到什么东西飞过来,撞到门落下的声音。
绮罗悄悄推一下门。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门边散落着无数的棋子,刚才他丢的大概就是这些棋子。这些棋子虽小,被击中了,还是会疼的。绮罗怕还会有什东西飞过来,用手腕护着脸,慢慢往前走。
弟弟蹲在屋里的正中央,头发乱到不能再乱的地步,衣服也歪斜的不成形了,那样子简直就像个疯女人。周围的屏风倒塌,肘枕、棋盘都滚落在角落里,好象被台风扫过似的。
「绮罗公主…」
「谁是公主?」弟弟抬起头,质问她。
脸色因愤怒而苍白,可是,两颊因为血气上行而显得红润。有神而细长的凤眼,稍稍往上吊,那样子真是美极了。当然,这时候是不该有那种心情去欣赏的,绮罗叹了一口气说:「别那么生气嘛!」
「叫我别生气?妳以为我办得到吗?入内(注3)呢!哈哈哈,叫我入内呢!」
那双眼睛好象随时会迸出火花,一开口就好象会冒出一股火焰似的。绮罗看到弟弟这么凶暴的样子,也有些畏缩。
「是仕进做官,入内是举行正式仪式,娶为皇妃或要册立皇后时的用语…」
「我不是在跟妳讨论宫中用语!妳以为我从来不看书的呀?我闲的很,看过的书可多着呢!尚侍说得白一点,根本就是侍妾嘛!妳说,我这个身体怎么做妾呀?」
「皇上说,他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万一以后因某种因缘际会,有了那种意思怎么办?想到要穿这一身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我就无法忍受…!」
「不会被别人看到的。皇上所赐的房间在后宫深处,而且皇上还答应不会靠近你,也不会让其它人靠近…」
看到弟弟锐利的视线,绮罗畏怯的咽下嘴边的话。
父亲曾经说过-
「妳妈一开口就大呼小叫的,是蛮可怕的。可是,梦乃的可怕又是另一种『风味』。当神附身时,妳被她瞪一眼看看!好象精髓和魂魄都要被吸走了似的,全身僵硬、无力。当神附身时,她的瞳孔会变成浅咖啡色,眼白会愈来愈白。被那种眼睛一瞪,就会不自觉的叫着:『都是我不好,请不要再瞪我了!』…」
弟弟现在的眼神,让绮罗实际感受到父亲所描述的心情。
「--姐姐。」弟弟目不转睛的看着绮罗,用出奇平静的声音说:「妳刚才说皇上赐给了我房间?」
「啊,不是的,那是…」
「妳说皇上承诺不让任何人靠近我?」
「就是说…我…」
「这么说,姐和爸都同意这件事了?而且事情还已经具体化,到了谈房间场所的阶段了吗?」
「这…喂,弟弟呀,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喂!你怎么了?绮罗公主?」
看到弟弟的样子不对劲,绮罗赶快靠过去。弟弟已经在绝望之余,口吐白沫、眼睛翻白,昏倒过去了。愤恨而死的人,大概就是这种可怕的样子吧!
绮罗边摇晃着弟弟的肩膀边想,如果这次的仕进无法避免,将来自己就要更加费神了。想着想着就不禁羡慕起什么事都可以随随便便昏倒的弟弟。接着,一股莫名的愤怒油然而生,她连续打了弟弟几个巴掌,大声吼道:「喂!你还有心情躺在这里!我以男儿之身仕进,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你多少也该尝一点那种滋味吧!事到如今,要教你宫中礼仪和规矩了,你要好好学!喂!听见没有!」
终于,左大臣家的两个奇特的儿子、女儿都要入宫仕进了。
一个是女儿之身,却连妻子都娶了的绮罗三位中将。
一个是男儿之身,却要进入女人世界的后宫,陪女东宫谈心的绮罗尚侍。
绮罗姐弟和左大臣的不安与恐慌在无止境的蔓延,而京都却依然一片祥和,今天也是很平静的迎接夕阳落日……
〈注1〉:伊露哈是假名的一种排列方式,类似英文A、B、C…的排列。用在爱情上,是指男女之间交往的程度,例如亲吻、拥抱在古代称为「伊」阶段,在现代则为「A」阶段。
〈注2〉:勾当-事务官。
〈注3〉:入内:(皇后在册立之前)先进入大内。
──前集完,待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