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呢?以前的游伴都待在别室里。出席的人尽是一些上级贵族,而且认识我的人也不多,是谁…》
「啊!」绮罗突然想起在北嵯峨遇到的乡巴佬贵族,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回京都后,忙得把那件事给忘了。那个男的到底是贵族?还是山贼的首领呢?
那一身夏服看起来质料不差,毫不犹豫塞给了她的紫水晶念珠,怎么看都像中国的舶来品,不是一般贵族会随时带在身上的东西。
想到那个人也可能在座,绮罗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毕竟那个人看到的是裸体的女性胴体呀!如果现在又让他看到同一样脸的人,在这里进行元服仪式,岂不是要吓死他了?就算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也可能是在宫中任职的贵族之一吧?那么又该怎么办呢?自己不久就要入宫任职了呀!如果在宫中遇到那个男人,他一定会揭穿这个秘密的。那么,自己不就会因欺君之罪,被放逐甚至判死刑吗?
「绮罗!绮罗!」为他加冠的右大臣,在他耳边说:「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
「没什么,太紧张了。平常修练不足,真丢人。」
她随便敷衍了几句,内心还是非常不安。所以仪式后半,完全提不起劲来。仪式结束后,紧接着就是庆宴。绮罗回房间更衣时,父亲正好来看她。她等不及父亲说完元服的贺词,就急着打断问道:「爸,今天有哪些人来参加元服仪式?」
「哪些人?几乎全京都的人都来了呀!」
「我不是问那些坐在檐下或竹帘上的老爷爷们,是在庭院的那些人,有什么比较特别的贵族吗?」
「在庭院里的…多半是年青人……」
「应该是长得蛮高、蛮帅的……再看到他,我应该认得出来。」
「长得高又帅?这一代达官公子中最帅的,要算是左近少将了。」
「左近少将?」绮罗大吃一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对手左近少将,今天也出席了吗?
「他应该也是很在乎妳吧!今天穿得非常讲究,是所有参加者中最醒目的一个。而且仪式中一直盯着妳瞧。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说,你们两个会像光源氏和头中将一样,成为很好的竞争对手。所以,他对妳特别敏感吧…!」
「一直盯着我瞧…?」绮罗一阵寒栗。如果左近少将就是在北嵯峨遇到的那个男人,那么,敌人不就握有自己的把柄了吗?这么一想,元服仪式的喜悦全都消失了,绮罗跌坐在床上。
就在此时,「不得了啦」的近江又来报告说,东屋的绮罗公主三度昏迷。父亲绝望地叹着气,往东屋走去。
值得庆贺的元服、裳装仪式当天,问题不断。连乐天派的绮罗都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管怎么,明天是第一天仕进。见过皇帝后,如果没出什么事,就谨慎言行,不要太张狂。在弄清楚北嵯峨那个男的是左近少将还是另有其人之前,绝不能做出太引人注意的事。》
绮罗重新振奋起精神,企图说服自己。第二天,绮罗入宫仕进了。仕进的同时,就已经获得侍从的职位,所以要先走一趟中务省。
通常仕进后是不能马上见到皇上的,可是皇上自己想见绮罗,所以特别安排了不同的程序。
就是在右大臣的陪伴下,绮罗要去向右大臣的女儿弘徽殿的皇妃请安时,皇上正好散步经过,叫住他们。就是这样的安排。
绮罗花了一夜的时间去记这些过程,可是第一次进宫看到皇居的豪华壮观,整个人都呆住了。又怕在请安的行程遇到北嵯峨那个男人,绮罗显得恍恍惚惚的。
「绮罗,冷静点。不要慌张,皇上是个很好的人。」
走到弘徽殿附近,右大臣一付老丈人的架势,不时提醒绮罗这个、那个的。
绮罗茫茫然的说:「啊?哦!是呀。嗯…左近少将在哪里?」
「左近…?不知道。现在你干嘛想到他呀!」
右大臣小声斥责他时,背后传了说话的声音。
「右大臣,来问候皇妃吗?」
右大臣一转身立刻跪了下去,绮罗也赶紧跟着做。如事前安排,皇上出现了。
「没见过这个年青人呢,谁呀?」
「今天上任的侍从。正要去向弘徽殿皇妃请安…」
在右大臣简略介绍自己时,绮罗一直低着头,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快要冲出来了。第一次闻到皇上的味道,第一次听到皇上的声音。
《好象还很年青。好香,一定是很贵的香粉。不过,好象在哪里闻过……咦?》
绮罗的思考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股曾经闻过的香味。在这仲夏之季,却飘荡着春天的香味,是梅花香吧?或者是经过宫中秘方调配过的高品质香料呢?
应该不是一般贵族使用的香料,可是,究竟在哪里闻过呢?
《该不会是……》
突然闪过的想法,紧紧扭住了绮罗的心。
《不可能的!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了。刚才没听清楚……》
「新侍从,辛苦你了。」皇上轻轻地说。
绮罗的呼吸简直就要停止了。
右大臣不断的推她的右肘,她才缓缓地拾起头来。站在眼前的正是在北嵯峨见到的那个乡巴佬贵族。 看到惊恐得脸色发白的绮罗,皇上也惊叫了一声,扇子掉落地面;往后退了二、三步……
五 皇上的忧郁
虽然还处处残雪,正午的阳光却已经很暖和了。梅枝上的花蕾也含苞待放,又到了新春的时候。皇上倚着肘枕,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您不太提得起劲喔!是我的课太无聊了吗?」文章博士苦笑而沈稳的说。
「咦?啊!对不起,讲到哪里了?」皇上慌张地翻著书。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皇上持续在上一些非正式的课。只见文章博士耸耸肩,「叭」的一声把书盖上:「今天就上到这里。皇上还有其它的事要想吧?」
从他还是东宫的时候就担任他老师的文章博上,彷佛看透了他的心似的,羞得皇上脸都红了。的确,这几天皇上是很忧郁。
文章博士退下后,皇上想了很多理由。最后还是只能归结于一个事实,那就是三位中将因斋戒未能入宫。少了这么一个开朗活泼的绮罗,宫中就显得好寂寞。
《好快,绮罗仕进以来已经两年了。当时只是个侍从,现在父亲是左大臣,而绮罗自己也已经是三位中将之一了。》
在这悠闲的晌午,皇上一个人发着呆,想的竟全是绮罗的事。
二年前的晚夏,绮罗初次进宫时的事,还彷佛昨日般清晰。当时看到绮罗的背影时,皇上的心几乎要蹦跳出来了。纤细的颈部,修长的身材,的确如人所形容的,非常风雅。但是,更让皇上心动的是,那背影像极了北嵯峨的女孩。
当右大臣委委细诉绮罗履历时,皇上一直看着低着头的绮罗,觉得怎么看都很像。那么,那个女孩果真是权大纳言家的公主-绮罗的妹妹啰?据说公主和绮罗长得一模一样,出生时简直搞不清楚谁是谁呢!皇上期待着赶快看到绮罗的脸。
好不容易,右大臣结束了演说,绮罗才慢慢抬起头。
皇上充满期待地看着绮罗--一瞬间,扇子滑落。
实在太像了。可能是初次进宫的茫然,再加上见到皇上时的紧张,让他全身颤抖,脸色发白,更让皇上想起北嵯峨的女孩。
那之后,思绪是一片混乱。自己问了绮罗什么话,绮罗又回答了什么,都完全不复记忆了。回到清凉殿后,也无心掌理朝政。整个人茫茫然的,搞得御医、医药官员进进出出,大大骚动了一番。
为了再看绮罗一眼,派人去弘徽殿请他,可是,绮罗已经因为身体不适提早走了。绮罗留给皇上的印象实在太强烈了,所以那一夜皇上梦见了北嵯峨的事。北嵯峨的女孩--是令皇上非常难忘的。
那时皇上即位已经两年,却还盼不到皇子,每天都过得浮浮躁躁的。虽然暂时立自己的妹妹久宫为东宫,可是很多贵族都反对这种立女东宫的异例措施。而且当时才十三岁的久宫也还很孩子气,常常抱怨说:「当东宫太无聊了。不可以做这个,也不能做那个。哥哥!快生个皇子吧!」
侍女们听到就会训她说:「东宫大人,不能叫哥哥,要叫皇上呀!」
久宫就会发脾气说:「我不要当东宫!」
的确没有当女帝的风范,但跟皇帝血脉相连的,就只有久宫了。
一时曾谣传皇上可能没有「种」。可是,皇上还是东宫时,丽景殿的皇妃就曾生下过一子,不过是死胎而已。即位后,听说右大臣家族有多产的基因,就迎娶大女儿为弘徽皇妃,的确也生了皇女。
不应该是没有「种」呀。可是,就是没有生皇子的迹象。
在大臣们和已退位成为太上皇的父亲建议下,又娶了一个新的皇妃,却带来了更多的烦恼。东宫时代的妃子丽景殿皇妃,姿色已经减退。而右大臣的女儿原来就是姿色平平。而新入宫的梅壶皇妃年轻美丽,有过人的机灵和聪慧。但是仗势自己有几分姿色和才能,常常不顾其它妃子的立场,说一些自大的话。还一副只有自己能生皇子的态势,在后宫唯我独尊。这么一来,其它两个皇妃和身旁侍女们当然不能保持沉默,各自搬出后台的大贵族,搞得贵族相互反目成仇。
皇上对这样的骚动,只有无奈的叹息。那时,也不知道和梅壶皇妃发生了什么摩擦,丽景殿皇妃竟然说要出家。
丽景殿皇妃当时廿七岁,比皇上大五岁。有判断力、有思考力,在皇上还是东宫时,与皇上渡着同甘共苦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糟糠之妻。虽然不是爱妻,却像个姐姐般的亲切值得依赖。这么重要的人突然说要出家,皇上难免心急。一边安抚她一边警告梅壶皇妃注意平日的言行。结果,换梅壶皇妃歇斯底里的嘶喊着:
「那么在乎那棵枯樱的话,我去当尼姑好了!」
每天嚷着要出家。弘徽殿的皇妃平日就对梅壶皇妃记恨在心,听到这件事,好象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家想出家就不要把她留在俗世里嘛!不然多可怜呀,我有认识的高僧,介绍给她吧!」
到底有没有说,引起了一场骚动。又传言说梅壶皇妃气愤之余,委托怪僧咀咒弘徽殿。到底是真是假,再引发了一场骚动。各自的侍女动不动就打成一团、骂成一团。甚至互掷扇子、镜子、炉灰,令皇上厌恶到了极点。
先是以斋戒名义躲在房里,后来觉得如坐针毡,就带着几个亲近的侍从,隐密地出发到北嵯峨去。父亲的母亲,即皇上的祖母女院(太上皇后),出家后就住在小仓山附近,过着平静的生活。
虽已出家,个性仍是很诙谐。小时曾经在她那里住过,所以皇上一有事,就会写信给她,或是请她到御所来一趟。自己亲身驾临还是第一次,女院也大吃一惊。
「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于东宫时代了呀,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我马上就会走的,只是来找您谈一些琐事。」
皇上这么一说,老当益壮的女院颇了解的说:「后宫的事我都听说了。连个皇子也生不出来,真是叫人心急呀!那个梅壶居然还吵着要出家?」
「您真清楚呀!」皇帝觉得很讶异。他一直很小心不让后宫的骚动传出去的。
女院耸耸肩说:「我的情报网可是很扎实的。既然她想出家,就答应她呀!带她来这个尼姑庵,让我好好教教她。何必把一个为难皇上的女妖硬是摆在后宫呢?」
不愧是有皇太后之风,把霸占后宫势力的梅壶皇妃,批评得一文不值。皇上稍微平静下来,又有点心软的说:「其实她本性也不坏……」
话题开始转向一般性的内容,皇上谈到自己的女运不好。
「当皇帝也不好。一般贵族还可以在散步或去寺庙参拜时,跟自己所喜欢的女性邂逅。我呢?一出巡就跟着一堆文武百官,根本遇不到理想中的女性。」
「是呀!在《源氏物语》中,光源氏是在北山闭关时遇到紫上的。董大将是想出家,在经过八宫时无意中发现大君的。皇上您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像这样偷偷跑来这里,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好好把握吧!哈…」
果真是个豪放的女院。皇上亦大笑,却没想到真的让他遇上了。
随行的藏人少将(掌管文书总务的官员)和近身侍从都苍白着脸,不断催促着:「趁没发生事情前,请皇上快回驾吧!」
皇上于是和女院串通,瞒着侍从们偷偷溜出馆邸,悠悠哉哉的走向北嵯峨。当时只是想捉弄随从们,让他们紧张一下而已,并不是期待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心目中女性邂逅的机会。
走一段路后,草木愈加繁茂,蝉声也愈加清晰了。清凉的风是京里享受不到的。静静走在山路上,后宫的烦扰亦如云烟消散了。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前方有拍水的声音。枝叶茂密丛生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好象是有个水池。皇上很自然的拨开枝叶,往前走去。飞入眼底的竟是像白雪般,呆立的块体。
三秒钟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形,再一秒钟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
《是女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裸着身子…?》
皇上呆呆的看着女人的脸。
突然女人尖叫了一声,皇上才恢复神智。
每想起那一幕,皇上就满脸通红。但是思绪总是带着甘美。
《由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的公主,脸色苍白,全身不停的颤抖。跟那些每天在我身边吵闹不休的女人比起来,真是有如梦中的仙女…》
其实当时的绮罗只是想赶快游到岸边,拼命的游,差点没气而已。而且虽然是盛夏,泡在水里那么久,刚上岸时身体难免会冷得直发抖。再说当时是裸体,再怎么男性化的绮罗;也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蹲在原地了。可是皇上却在无数次的回想中,将那次的邂逅完美化、故事化了。
《她语不成句的述说着自己的身世,真的好凄美…》
其实语不成句是因为边找借口边说,当然不顺畅了。根本不是皇上所想象的那么一回事。
《因为被逼婚而投水,看起来是很脆弱。可是,说不定是一个内心很坚强的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