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呀,他把在北嵯峨遇见的女孩,当成是我了。」
「北嵯峨的话,确实是绮罗呀!她在那里裸游,还被我训了一顿呢!」
「裸泳?不对吧。皇上说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公主呢!」
「够了!现在不是谈姐姐的事,是讨论我的问题呀!」弟弟绮罗烦躁的对她们大吼。「撇开其它枝节不谈,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啦!皇上喜欢姐姐,可是姐姐不见了,所以他就盯上了跟姐姐长得很像的我,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那么该怎么办呢?尚侍,你要当皇妃吗?你还真有女人的福份呢!」
「别胡说了!这件事不同于姐姐跟三公主的婚姻,我的男儿之身一下子就会被揭穿的,到时候就死定了。必要的时候,只有追随姐姐之后,也来个失踪了。」
「对!就这么做,尚侍,不!少主!」小百合坚决的说。
「去找绮罗吧?我也跟你一起去,走,去找绮罗吧!」
「妳在说什么!小百合。妳打算怎么收拾残局呢?入内的事决定后才失踪,搞不好左大臣会因此失势呢!」女东宫一语道出结果得失,弟弟绮罗也表赞同。
「说得没错。可是为了怕失势,就这样坐等入内,结果也是死路一条呀!真可谓『前有虎,后有狼』,非出奇招不可呀!」
「怎么办?尚侍。」
「我正在想呀!」
这样呆坐在宣耀殿,无异是坐等死亡之日的来临。如果一样是死路一条,只有豁出去了。首先必须找到绮罗,如果能找到绮罗,说不定可以顺利跟自己互换。
宫庭里的人都跟绮罗接触过,自己扮或绮罗的样子,不能担保大家不怀疑说「绮罗中将给人的感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相同的,绮罗那个长度的头发,能不能扮成尚侍自己的样子,也是一问题。
但是,要突破这绝望的状况,唯有互换才是上上策。绮罗恢复女儿之身,自己恢复男儿之身,化身为绮罗中将,是最好的方法。所以,非找出绮罗不可。这一次「互换作战」的关键所在,就在于能不能找出绮罗了。
为了让自己能自由自在的找寻绮罗,就必须……
「我暂时卸下尚侍的工作,由女东宫去说服皇上,让我暂时卸下工作。」
「你打算怎么做?尚侍。失踪吗?」
「不,抄经。」
「抄经……」女东宫和小百合都大吃一惊。这种时候还抄什么经呀?
「以抄写二十卷经书为哥哥绮罗祈求平安的名义,要求入关三条邸的东北跨院。因为要洁斋抄写,所以必须断绝跟俗世接触,也不能见任何人,或有任何书信往来。小百合假装照顾我起居,端食物进来,当然,那些东西也由小百合来吃。晚上就点上灯,白天就熄灯,这些都是小百合的工作。」
「等等,少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小百合一脸茫然的问。
弟弟绮罗不耐烦的说:「真笨,就是金蝉脱壳术嘛!只有衣服,内部是空的。我假装是关在房里写经书,事实上,却是去找绮罗了。」
小百合恍然大悟,很佩服地看着弟弟绮罗。
女东宫拉长脸,瞪了小百合一眼,抓着弟弟绮罗问:「尚侍,我算什么呢?你不让我帮忙吗?」
「怎么会呢?妳的任务是把宫中的消息一五一十的传递给小百合,由小百合传送给我。父亲现在卧病在床,能依靠就只有我们三人的团队精神了,知道吗?」
听到弟弟绮罗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女东宫和小百合的表情都缓和下来,互相无言的点点头。四天后,弟弟绮罗带着小百合退出梨壶。回到三条邸的东北跨院后,弟弟绮罗先跟小百合商量种种细节,再来就是落发还他男儿之身了。
「真的要这么做吗?」小百合拿着剃刀,颤抖着声音问。
突然要剪掉留了十七年的头发,难免觉得惶恐。
「剪了才后悔,就来不及了唷!」
「我不会反悔的。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可是,未经东屋梦乃夫人的允许……」
「放心。现在的我已经不怕东屋那些歇斯底里团了。事态都这么危急了,妳还犹豫什么呢?小百合。」
「剪掉这头长发,对女人而言,会很心痛的……」
弟弟绮罗已沉醉在即将恢复男儿身的喜悦里,根本无法体会小百合的感伤。
小百合被催急了,只好很下心来,一刀剪了下去。
长长的头发像蛇一样滑落,小百合看得好反胃。
可是,弟弟绮罗感到厚重的头发愈来愈少,头愈来愈轻,就有一种从长期压抑中得到自由的解放感,让他高兴极了。不一会儿,短发结上了发髻,再从绮罗的衣服里,选出一件不太显眼的素净的直衣换上。
「啊……!」
结发、带着立乌帽、穿著直衣,站得毕挺的弟弟绮罗,令小百合叹为观止。
那一身跟绮罗一模一样的直衣装扮,连从小跟绮罗一起长大的小百合,一瞬之间都误以为是绮罗本人。毕竟是绮罗的心腹,还是可以靠某些感觉的不同来分辨。可是,那种感觉也是模模糊糊的。如果,有人硬说他就是绮罗中将,小百合大概也会盲从吧!因为实在太像了。
「如何?小百合?」
「太帅了,少主。真是个与生俱来的男人。」
虽然这样的称赞有些奇怪,弟弟绮罗还是很高兴。
「头发剪了,身子也轻多了。不必再穿那么重的十二层衣装,身心也开朗多了。我先去见过父亲。」
留下含泪收拾头发的小百合,弟弟绮罗自己往父亲寝殿走去。
正在看顾父亲的近江,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到弟弟绮罗,就尖叫一声。
「绮罗!」然后连滚带爬的靠过来,抓住了弟弟绮罗的衣裤,放声大哭。
听到骚动声,躺着的父亲也赶紧起身来,掀开御帘。
「绮…绮罗!妳回来了?」
「爸,是我,不是姐姐。」
「什么是你?你不是绮罗吗?」近江惊呼。
「还答得这么顺!你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剪了头发,就再也不能回去当尚侍了呀!」
「我不打算回去呀。我怎么可能入内当皇妃呢?逼不得已,说不定还得像姐姐一样失踪呢,能回得去也不可以回去了。」
父亲张大嘴盯着弟弟,从没想过动不动就昏倒的儿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真是弟弟吗?怎么说话跟绮罗一模一样?」
「在这种状况下,人都会改变的。请听我说……」
弟弟绮罗简短的说明了,自己恢复男儿之身找出绮罗的一大决心,以及入内为妃已经是不变的事实,女装扮相也不宜再扮下去了等等。
「你说的我都能了解,可是……」
「总之,事到如今,磨磨跎跎的懊恼,还不如采取行动。」
「采取行动……?」父亲感叹的望着弟弟,说:「你真的是变了,现在的样子多神气呀!当初绮罗举行元服之礼时,我就希望你能扮成这个样子替代她的。那么,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么多的难题了。」
话是没错,但是世事难料,岂能尽如人意呢!这一次也因为遇到这样的难关,才能还弟弟绮罗男儿之身。面对现在的处境,再去悔恨过去种种又能如何呢?
绮罗弟弟耸耸肩,很轻松的说:「现在大家都以为我在抄写二十卷经书。不管是皇上或是其它来访的人,都不要让他们靠近东北跨院。我想,一个月的时间应该是够的。在这一个月内,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姐姐,商量今后的计划。」
八阴阳互换
一个月后,在京都郊区,可以听得到宇治河流水声的小山庄里,弟弟绮罗无精打彩的发着呆。这个山庄是女东宫的母亲送给女东宫的,虽然不是很豪华,但也不至于太简陋。是最适合避人耳目,好好休息的山庄。
七月初时,天气还非常炎热,弟弟就跟两个随从,四处探听绮罗的下落。今天到播磨,明天到近江,马不停蹄的找。
尤其,近江是父亲随侍侍女近江的故乡,藏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绮罗弟弟也充满了期待。结果又白走了一趟,根本连去过的迹象都没有。
接着,又进了大和区,到失意者或想出家的人最可能去的吉野和初濑。
绮罗的行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毫无线索可寻。必须靠摸索来寻找已经够困难的了,绮罗弟弟行动时又得小心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使搜寻工作难上加难。
因为跟绮罗长得太像了,肆无忌惮的走在街上,一定会有人前来招呼说:
「您不是左大臣家的公子吗?」
在吉野和初濑,也遇到一些从京都来参拜的人,跟弟弟绮罗问安,吓得他赶紧躲进山庄里。找到今天,弟弟绮罗已经无处可找,无线索可寻了。只好躲在山庄的一室里,无所事事的发呆。
这一个月来,女东宫的书信几乎没有断过。最让弟弟绮罗烦恼的是,三天前送来的那封信。弟弟绮罗拿起那封信,再看了一次。
「尚侍,你好吗?
我知道你不能写信给我,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惆怅。
可是,我怕我把寂寞表现在脸上,皇上会说「把尚侍叫回来吧!」,所以,也不能显出一副惆怅落寞的样子。
尚侍,绮罗的行踪有什么线索了吗?
你一直是躲在府邸或后宫里,不太常走路。这一次四处奔波,一定很辛苦。想到这一点,我就心疼得要落泪……。」
弟弟绮罗不禁抚摸着自己的脚。如女东宫所担心的,勉强的强行军,确实使得弟弟绮罗这两、三天来,脚和腰部痛得没有知觉了。
当然,弟弟绮罗是骑在马上,走路的是跟班的那两个人。可是对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的人而言,骑马和走路差不多,都是件苦差事。
不过,那匹野马能表现出那么一颗体谅人的心,让弟弟绮罗既高兴又感动,不禁一阵鼻酸。也许是因为分别两地,倍感寂寞,让她多多少少增添了一些女人味吧。弟弟绮罗继续看下去。
「尚侍,我知道不该写这种事,可是,不写的话,一颗心又吊在半空中,所以还是决定写了。
昨晚,我闲来无事,要三位局念《源氏物语》给我听。正好念到浮舟在宇治川徘徊那一段,我觉得感受好深刻。浮舟最后终于自杀了,我愈听愈害怕,不敢再听下去。尚侍,绮罗该不会是跳下哪一条河里去了?
你一定会很气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可是,你应该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呀!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你应该坚强起来,走一趟自杀名所,查查看有没有看起来像绮罗的土左卫门(编按:日本称浮尸为土左卫门)。你认为如何呢?
首先,你可以从宇治川着手。正好那附近也有我的山庄,你就住在那里,先好好享受一顿宇治川抓的鱼,消除你累积的疲惫,再开始找土左卫门。」
弟弟绮罗叹一口气,把信搁在一边。女人你应该说是残酷还是天真呢?居然能联想到这种事--这就是弟弟绮罗的读后感想。
不但很不吉利,还被故事里自杀的公主所感化,未免太孩子气了。
不过,想归想,对于「绮罗自杀」这个看法,弟弟绮罗也是无法一笑置之。
不论是出家或是藏身某处,经过这样拼命的搜索,也该有一些蛛丝马迹吧?可是却毫无成果。让弟弟绮罗不得不怀疑,会不会真如女东宫所说,跳河去了?
依绮罗的性格来看,是不可能自杀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无结局的恋情所产生的绝望感,来得如排山倒海般的快而猛然,让她来不及反应就跳下去了。
弟弟绮罗觉得这种想法有些荒唐,可是宇治就在回京都的路上,所以就顺道去了宇治。可是,看过所有最近浮上来的土左卫门,并且收集了所有浮尸的资料,都没有看起来像绮罗的。
弟弟绮罗一方面很庆幸的想,当然找不到啰!绮罗一定还活着的。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很泄气,连最坏的假设都做了,居然还是找不出绮罗的踪迹。
树木和风都将迎接秋天,对隐身在外的人而言,秋天是最难熬的季节。
姐姐说不定就窝在那座山中呢!弟弟绮罗愈来愈沮丧,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念头。而且觉得好象是既定的事实,整颗心纠结在一起。
一个月前充满勇气和期待的心情,已经被不安给吞了。
小百合跟女东宫一样,也是不断的来信。信上说,皇上时而让命妇级(编按:高职位女官)的侍女捎信来,时而派人来窥探弟弟绮罗的状况。
现在还好,可是再躲下去,说不定会引起皇上怀疑,派勒使(编按:传达天皇之意的正式使者)来一探究竟。到时候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在体力上和时间上,弟弟绮罗都已经快被逼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公子呀,不要老是叹气呀!去散散步吧,心情会好一点的。我会准备好丰盛的鱼料理,等你回来的。」
守着山庄的老妇人,以为绮罗是跟女东宫有亲戚关系的某处官人,一直很小心侍候着。弟弟绮罗不愿辜负她一番好意,就起身出去了。
本想叫随行的人一起去,可是走到他们房里只听到鼾声大作,两个人都积了好几天的疲惫,睡得七横八竖了。弟弟绮罗于是一个人走出了山庄。
附近也有不少贵族山庄,但是,稍为再走远一点,就可以看到一山连一山的景致,非常的幽静。沿着半肠山径走去,出奇不意的看到了一座庵寺,对从小在京都长大,只看过大邸宅和宫殿的弟弟绮罗而言,是非常新鲜有趣的!
说不定某个有名的僧侣,正远离俗世,躲在这里修道呢!
偶尔,会跟把山菜笼顶在头上的山女擦身而过,也都让弟弟绮罗不禁要端详半天。走到左右篱笆围立的小路上,弟弟绮罗突然停下了脚步。
隐隐约约传来了女人的争吵声。
他倒也不是存心去一看究竟,只是顺着微微斜坡的道路走下去,声音就很自然的愈来愈近了。稀疏松动的围篱里,有一栋好象随时会倒塌的草庵。
女人们的声音好象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是农家的庵舍吧?不遇,也够破的了。居然还不会倒塌。这两个女人只是在吵什么呢?》
在都市成长,从没看过女人相向怒骂的弟弟绮罗,偷偷从篱巴的间隙窥视。
「怎么全都是小鱼!这些连山芋也换不到的!」
「妳敲竹杠啊?敢小看我?那种营养不良的山芋,两笼都不够换我的鱼呢!我还真想请教妳,怎么能挖到那种病态的山芋呢!具芋娘!」
「妳说什么!妳提的那些泥巴鱼,连一条山芋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