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抬起头,说:「--说不定行得通呢!应该可以这么做的。如果失败了,顶多是去当尼姑罢了。不过,只有这个方法可以恢复女儿之身了。我决定这么做了,不成功便成仁!」
绮罗把弟弟叫近身边,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了一些话。那一晚很晚的时候,有一辆特意伪装过,不怎么起眼的鱼梁车,进入了在京都三条的左大臣家。一个带着女商人斗笠布斗篷,从斗笠覆盖下来想隐藏脸部和身体的女性悄悄下车,一溜烟的进了东北跨院。
接着,三天后,绮罗公主因为无法抗拒皇上的再三宣召,放下抄到一半的二十卷经书,再入宫仕进了。
可是,不知到是因为长时间吃素斋戒的关系;还是因为经书只抄写到一半,而显得很没有精神。一直关在房里,连女东宫都不敢宣召她到御前侍候。
「听说尚侍经书只抄到一半,就再入宫仕进了。」
政务告一段落正在休息时,随侍在旁的大纳言突然想到这件事,就跟皇上聊了起来。皇上露出忧郁的神情,颇内疚的说:「也许我是给她的心愿泼了一盆冷水。可是,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愈来愈担心,才急着宣她同来的。」
大纳言摇摇头,安慰皇上说:「怎么会呢,恕我直言,其实再怎么抄写经书,找回绮罗中将的希望也已经很渺茫了。尚侍不久就要成了新的皇妃。如果每天窝着那样抄经,搞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呢。所以,皇上宣她回来是正确的。」
皇上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每当有人无意中提到绮罗的名字,早上的心情就会复杂得无以言喻,一边强烈的希望尚侍入内为妃,一边又后悔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太愚蠢。
夜深了,皇上边考虑明天是不是要去宣耀殿看看,边走到了夜御殿。正模模糊糊要入睡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高八度的说话声。
好象是蛮大的一场大骚动。皇上披上外衣,走到外廊。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吵?」
女东宫身边的侍女三位局和一条不顾值夜官人的阻挡,冲到皇上面前跪下来。
「不好了。女东宫好激动,谁也拿她没办法。尚侍她,尚侍她……」
三位局和一条「哇」一声哭了起来。
表情显得非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太悲惨了,同样身为女人的我们实在说不出来……!这件事实在太恐怖了,一定是有妖怪在作祟,太悲惨了!」
听到侍女们不得要领的哭诉,皇上急得都快疯了。立刻命令起驾到梨壶,匆匆赶到了女东宫住的梨壶宫。
才靠近梨壶,就听到人声、哭声吵杂声。
皇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跳遽然加快。
「东宫!女东宫没事吧?!女东宫在哪里?」
「皇上!」女东宫跑出来,抱住了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怎么办才好呢?」
说完就哇哇放声大哭了。皇上真的是愈来愈胡涂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清楚一点!」
「尚侍,尚侍说她绝不要入内为妃,决定出家为尼……」
皇上脸色发白。
「我不准她那么做。现在绮罗中将行踪不明,对左大臣而言,她是唯一的女儿了,左大臣也绝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太迟了。她也知道我们一定会反对,所以刚才一个人毅然剪掉了长发。」
「什么……」
「现在关在宣耀殿的一室里,我让小百合盯着她。她非常的激动,看样子不但是剪头发,连生命都可以了断……」
「太傻了!」
「皇上,我不要让尚侍出家当尼姑呀,您快想办法吧!」
「叫我想什么办法呢……总之,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我去找尚侍谈谈。」
皇上匆匆赶往宣耀殿,殊不知在背后恭送的女东宫正露出了很奇妙的笑容。
侍女们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个个用袖子遮着脸,吓得东倒西歪。
发现皇上正要进来,小百合立刻上前阻挡。皇上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顾小百合的阻挡,掀开御帘进去了。
在屏风的阴暗处,有一个像是尚侍的身影。
突然,眼角扫到了一团黑黑的东西。正眼一看,原来是刚刚剪掉的头发,像无数的蛇一样盘卷在发箱里。
尚侍居然激动到,可以毫不足惜的-而且是自己一个人-剪下了那比一般人多而茂密的长发,叫皇上惊讶得久久不能自已。
但是,在一瞬之间,也唤起了他在北嵯峨的记忆。
《没错,尚侍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曾经因为被逼婚,连投河自尽的事都做得出来。当尼姑、剪头发之类的事,哪算得了什么!》
皇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默默伫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来,说:「尚侍,妳为什么这么做……在妳这么做之前,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实在太残忍了……怎么不想想妳父母亲的心情呢?」
「原谅我,我只有这条路可行了。」
从屏风后面传出了很紧张的声音。瞬间,皇上如遭雷劈般的惊异。
那是尚侍的声音吗?
真是的,当然是啦,本人不就坐在眼前跟自己说着话吗?
而且尚侍本来就不太多言,根本也不能很清楚地辨别出哪种声音才是尚侍的声音。可是…隐约提高的尾音、清澈的声音,都像极了某一个人。明知他们是姐弟,声音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皇上就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一股冲动。
「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入内呢?莫非妳心有所属?」
「--是的,我心已有所属……」绮罗发抖着说。
想到接下来的表现,关系着两人互换剧的成功与否,平时的胆量就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有打从心底涌上来的颤抖。
毕竟,这出戏是关系着两人的未来啊!
「心已有所属…?那是……」
皇上张着嘴,愣在那儿。害羞又怕生的人,会在哪里邂逅了男人,还对他产生了情愫?再怎么想,这都只是一个逃避现况的借口而已。尚侍宁可编这样一个只能逃避一时的借口,也不愿入内为妃,让皇上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听说妳在仕进之前一直都躲在府邸深处不曾外出过。究竟是在何时何地邂逅那个人的?为什么要编这种让人一眼就看穿的谎言?难道妳真的那么不愿入内?」
「--我曾去过一次北嵯峨。抱着一死的决心……」
「什么?」
「我忘不了当时和他邂逅的事。他对寻死的我说,活下去吧!因有他那句话,我得救了。那之后,我一直思慕着那个人。」
「有这种事……他的名字是……」
「不知道。不过,他给了我一串念珠。因为有这串念珠支撑着我,我才能活到现在。我的人非他莫属,不然就出家当尼姑。」
「……」皇帝惊讶得一时无法思考。她在北嵯峨遇见的公子,正是自己。
那么,北嵯峨的女孩一直不露痕迹的爱慕着自己,守身如玉到现在吗?
撇开这件事不谈,那声音明明是绮罗的声音。皇上向前一步。
「尚侍,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原谅我的无礼。」
说完,除去了屏风。装成尚侍的绮罗正要用袖子遮住脸,说时迟那时快,皇上抓住了袖子,让尚侍的脸朝向光源。
「绮罗……!」皇上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以为毅然剪了长发的女人,会显得狼狈憔悴。然而眼前的绮罗尚侍却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可爱且楚楚可怜。可是,那一张被削短的黑发遮住了轮廓的白皙脸庞,简直是跟绮罗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不!根本就是绮罗本人。
本来就是跟尚侍互换了身份的绮罗本人,也难怪皇上觉得像极了。
「没想到这么像……」
皇上深深觉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绮罗的话,相信尚侍是个很害羞的人,坚守不靠近尚侍的诺言,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不曾见过尚侍的脸。
绮罗则是紧张得血液都冲往脑部,因为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了。当剎那间看到皇上的脸,紧绷的神经线好象被拉到了极限猝然断裂了似的,发出一声:「啊!」
「真有妳的呢!绮罗尚侍!」
八月已过,季节进入了九月,在一个拂面而过的风变得有些冷的日子里,女东宫、绮罗和小百合聚集在梨壶。
「为了以短发的样子跟尚侍互换,居然编出了决心为尼的谎,真亏妳想得出来呀,绮罗。妳真的是有演戏天才呢,想到当时侍女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女东宫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偷偷笑着。
女东宫现在是对外装作患了相思病、卧床不起的,不可以发出太大的笑声。
「三位局和一条都很担心害怕,绮罗会不会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她们都说,那种平时温和不吭一声的人,谁都不知道她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
「我们那边的侍女,也怕绮罗再做出什么傻事来,轮流看守着她呢!」小百合也相应和。绮罗化身为尚侍再入宫仕进的事,只有女东宫和小百合知道,从左大臣家跟来的四十个侍女和其它人,都以为还是原来的尚侍。
侍女们都以为那个说要出家为尼就独自剪了头发的人是尚侍本人。有自己跟在身边却还让尚侍做出了这种傻事,侍女们都非常自责,也深深觉得对不起左大臣。
「这一个月来,好象没有人产生怀疑呢!是不是?绮罗。」
「至少皇上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呀。看不出来皇上还是个很罗曼蒂克的人呢,说是上天安排的重逢,兴奋得不得了呢!」
绮罗很满足的听着小百合半调侃的话。
实际上,绮罗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尚侍不仅是长得像绮罗,简直就是绮罗本身,让皇上在惊吓之余,北嵯峨的感动又缓缓地复苏了过来。深深发觉到她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性,连日到宣耀殿向绮罗展开攻击。
还对着绮罗本人说,之所以会对绮罗产生不正常的感情,都是把她的影像和绮罗重叠了。听到这么滑稽的话,在屏风背后的绮罗拼命忍住笑都来不及,根本不能回答皇上什么话。
为了不让绮罗断发的事外泄,下令戒严,还把剪落的头发--其实是弟弟剪掉的头发--做成假发的都是皇上本人。
也就是说,现在,绮罗靠精巧的假发伪装得天衣无缝。
再来就是什么时候,怎样让化身为绮罗中将的弟弟回到宫中来。弟弟一天不回来,这次的互换行动就不能算是圆满结束。
今天,绮罗和小百合聚集在女东宫的地方,就是为了这件事。
「真慢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午时了吗?左大臣差不多该向皇上禀报了吧?尚侍,哦,不对,他现在是绮罗中将了,绮罗中将昨晚回三条邸了吧?」
女东宫很紧张的念个不停。
绮罗已经很成功的转身为尚侍了,女东的关心自然转向了所爱的弟弟绮罗。
「应该是差不多了。女东宫,妳不要这么急性子呀,等第一报来了再……」
「我知道。接下来,我是这次行动成不成功的主要关键。我会好好做的。」
「啊,好象是来了呢!」
小百合听觉敏锐,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女们衣裙的摩擦声愈来愈近。
女东宫赶紧钻进被窝里,盖好被子。
绮罗和小百合也走出御帘外,正襟危坐。
这时候三位局冲进来了;神色慌张的说:
「尚侍,告诉妳一件大事!快!过来呀!」
绮罗稍为挪动身子,朝向三位局,举扇装做特意避开女东宫的样子,说:「什么事?如果是有关女东宫的病情,典药头(编按:掌药的官)员他……」
「不是那件事,是绮罗中将的事。绮罗中将昨晚回来了呢!」
「什么!我哥哥绮罗中将回来了?」绮罗故意把扇子掉在地上,尖叫起来。
三位局手忙脚乱的阻止她,说:「嘘!被女东宫听见就不好了,她最擅于偷听了。听说绮罗中将吵着要见女东宫一面再出家呢。现在,整个殿上都在谈这件事,皇上也可能马上会来这里了。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呢?绮罗中将和女东宫之间有什么瓜葛吗?如果说绮罗的失踪跟女东宫有关,那都是我们的责任……」
「妳说绮罗中将回来了?」女东宫穿著小袖便服和单衣,从御帘后飞奔出来。
「绮罗中将回来了?他一定是回来见我的。我早知道他不会弃我而去的。快!去把绮罗中将带到这里来!哦,不,我去见他!我马上去!」
「安静点,女东宫殿下!安静点!小百合快阻止女东宫!」
绮罗跟小百合按住女东宫,三位局惊慌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条以引路的身份先来禀报皇上驾临的消息。女东宫一听,更是吵闹不休,按住女东宫的绮罗和小百合被女东宫弄得处处瘀伤。随后到达的皇上正吃惊的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女东宫却在皇上发问之前,甩开了绮罗,一个箭步跪在皇上跟前。
「如果绮罗中将出家的话,我也要去当尼姑!如果您要降罪给绮罗中将,我就去死!我…我…啊…!」
这场戏演得叫小百合跟绮罗都不禁相视苦笑。
可是,什么也不知道的皇上,就一脸彷徨的杵在那里。侍女们总动员让女东宫冷静下来,绮罗和小百合则趁机溜回了宣耀殿。
「也未免演得太夸张了吧?被怀疑的话,一切就完了呀,女东宫也应该拿捏好分寸才是嘛!」被女东宫在挣扎中打了一巴掌的小百合生气的说。
「哎!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女东宫。」
不久,皇上拖着一身疲惫,来到宣耀殿。
「尚侍,妳没受伤吧?我被抓到了手。真叫人不敢相信呢,女东宫居然会闹成那样子…她本来就是个动不动就大吵大闹的人,不过,居然会为了爱情问题……」
这一惊好象是非同小可,皇上不停的思索着原因。
「还是不能相信,那个绮罗中将会跟女东宫有不可告人的一段……把女东宫激动时语无伦次的话做一个整理,结论好象是因为尚侍仕进以来,绮罗每天都来看尚侍两个人才亲热起来的……可是,妳有感觉出来吗?」
「没,从来没有。」
绮罗怕一出声就会忍不住笑出来,强压抑着,所以声音也显得有些颤抖。
皇上很体谅的点点头说:「看来妳也是不知情的,不然不会吓成这样。可是,最吃惊的是我呀,绮罗失踪时,女东宫还不慌不忙的跟妳在玩升官图呢。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说完又开始沉思起来。
绮罗失踪后,女东宫还是显得神采奕奕,是这个计划的一大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