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骠驻向前一步,恭谨地躬身抱拳行礼,个性正直刚毅;在他的认知里,尊卑有别,不能逾越。
皇上侧首睨他一眼,见他不苟言笑的面容,明白他就是这副刚直不阿的脾性,而这也是他特别钟意他的原因之一,不由得摇头嗤笑。
“好吧!赐你一杯上好香茗,你不敢坐,就站着喝吧。”不懂变通的楞脑袋!浅啜口温润茶水,皇上不坚持。
语落,宫女忙斟满一杯茶递给时騛騜。
“谢皇上。”他恭谨谢过。
须臾,光是听着琴音,令皇上逐渐觉得无趣,他这才发觉身旁的爱妃竟眉中带忧,似乎闷闷不乐。
“凝妃,你愁眉不展,是为何事心烦?”勾起她的下颔,皇上仔细审视着。
“皇上恕罪,臣妾坏了您的兴致。”凝妃美丽的脸庞漾着温婉气韵,水眸一勾,柔柔撇开脸,她心头惴惴难宁。
“朕不爱看你忧心忡忡的模样。说,所为何事……是凝心吗?”说着,皇上霍然想起。
凝妃闷闷地点头,盈然美眸忧愁地瞅向皇上,看得他心疼不已。
凝心公主是她的女儿,遗传了她的花容月貌,个性聪敏慧黠,是众公主中最受皇上宠爱的一个;由于自小被宠上了天,难免任性妄为,连皇上都拿她没辙……这会儿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溜出宫去玩,已三天了……
她可是千金之躯,宫外龙蛇混杂,虽然凝心因好动外向而习过些功夫,但那不过是花拳绣腿,倘若真遇上什么麻烦,根本派不上用场;尽管身旁有两名婢女随侍,可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要是有什么闪失……唉!教她这个亲娘怎不寝食难安啊!
“唉!这丫头都是被朕惯坏了,才会如此贪玩。依朕看,她只是好奇宫外的生活,见识个几天,受不了苦自然会回宫的,你别担心。”皇上出言安慰。
伸臂揽过凝妃馥柔娇躯,皇上倒乐观;想起掌上明珠的活泼可爱,不由得露出会心浅笑。
“但愿如此。”偎在皇上肩上轻应,明白不能再惹得龙心不悦,她强自抑下表面的愁容,内心依然感到强烈不安。
蓦地,一声刺耳琴音响起,一旁由文昭仪抚弄的琴弦赫然断裂,众人一惊,全将目光集中在那突然断裂的琴上──
不好的预兆!
霎时,气氛陷入冷凝,文昭仪骇愕之余,慌得起身跪地。
“臣妾该死!皇上、娘娘请恕罪!”她惶恐地脸色刷白,深怕触怒龙颜。
“皇上,文妹妹不是有心的,您息怒啊!”
凝妃忙抚向皇上胸口,不让他的怒意窜起,她向来温柔善良,不喜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也因而更获宠爱。
即便皇上有一瞬的不悦也被她的软言安抚给抹去,威严面容上拧紧的眉头一缓,抿唇不发语。
“文妹妹快起来,皇上没有怪罪你。”凝妃洞悉皇上心意,噙着笑向前扶起文昭仪,见她投以感激的眼神。
“谢皇上。”文昭仪忙欠身谢罪,“多谢姐姐求情。”对温柔善良的凝妃娘娘真心感谢。
就在此时,一阵杂遝的脚步声急促传来,凝妃和文昭仪瞧见了一名太监正脸色铁青地疾步奔来,似有极重大的事情发生,不禁一怔!同时,皇上也发现了她们的眼神,随着她们的视线回首望去──
“皇上、皇上!奴婢有急事禀报……”太监跑得气喘如牛,一进亭子便“蹬”地下跪,汗湿衣裳不知是奔跑流汗抑或是冷汗所致。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皱眉睥睨,皇上沉下嗓音,不怒而威。
“凝、凝……”因为气喘也因为恐惧,太监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张脸皱得像肉包子。
“是不是凝心?!凝心怎么了?!”心头猛然一揪,直觉感到不对,僵着身体的凝妃急忙追问,一旁的文昭仪赶紧搀住她。
抬眸看看娇贵的凝妃,再望望板着脸的皇上,太监咽了口唾沫,抚了下胸口,似在缓和气息,好开口禀报。
“快说!”皇上不耐地催促,简短二字,威严尽现。
“凝心公主她、她……”太监被皇上一喝,吓得身形一跳。
“再吞吞吐吐,当心你的人头!”眼看凝妃焦虑捧心,皇上也跟着心烦意闷,怒气衍生地一掌拍上石案。
“凝心公主她在长安城外一处客栈遭到……”太监惴栗地嗫嚅,忙思索该如何措辞,然而脑袋不甚灵光,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直说:“遭到疑似通缉重犯,淫贼拓拔苍冥奸杀!”
他话一说完,震惊无比的皇上与凝妃不约而同地瞠目一怔,对此恶耗一时不敢置信。
“心儿,我的心肝宝贝……皇上!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宝贝啊……”回神后便身形一晃,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凝妃声泪俱下地哀喊,文昭仪赶紧使力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沉痛的皇上眼眶也红了起来。痛失爱女,情何以堪!他闭起眼深深吸气,抑制难以承受的心痛。
“凝妃!”一睁眼,赫然察觉爱妃已受不了过大的打击,一个箭步向前,正好接住她晕厥软倒的身子。
“来人啊!快送娘娘至凝心宫,传御医速速前往!”皇上扬声下令,众人忙不迭接旨行动。
一阵混乱之后,亭子周围只剩时騛騜和一队待卫,以及尚跪在地上等待发落的那名太监。
“皇上请保重。”见皇上回座的步履有些恍惚蹎踬,时騛騜趋前搀扶,忧心地近侍在身侧。
晴天霹雳霎时驱散了先前的祥宁和乐,气氛是一片愁云惨雾。
时騛騜脸色沉重,没听漏太监所言的一字一句。
拓拔苍冥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因为他们的高强武艺是师出同门,算起来拓拔苍冥还是他的师兄,只是很早之前便因心术不正而被逐出师门……愚禺没料想到,他作奸犯科,残害良家妇女,连尊贵的公主也敢侵犯杀害,真是罪不可赦!
“公主的遗体在何处?”皇上痛心疾首地开口问道,顿时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正在运送回宫的途中。”太监忧心地觑了眼皇上。
“公主身边的两名宫女呢?”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皇上希望有人能解释经过,或多或少也要了解。
“雀儿已被暗器灭口,善儿已回宫中候传。”
案发后,因被害者特殊的身分,当地府尹不敢轻忽,马不停蹄赴皇宫禀报,善儿也一同快马送返宫中。
“还不快传!”
片刻,善儿螓首低垂快步来到凉亭中跪下。
“奴婢善儿参见皇上。”眼泪流了一天未曾停歇,善儿自知私自出宫,又没有将公主照顾好,造成如此的悲剧,难辞其咎,但忠心耿耿的她早视死如归。
“你可有亲眼瞧见凶手面貌?”皇上严厉瞪住瑟瑟发抖的善儿,不容质疑的威严是浑然天成的气势。
“散禀皇上,奴婢是在清晨时才发现雀儿被暗器重伤满身是血地躺在公主房外,当下忙进房察看,公主……公主身体已冰冷僵硬,还、还被淫贼给玷污了……”说着,善儿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频频举袖拭泪。
“这大胆淫贼罪该万死!”皇上悲愤拍案,怒不可遏地咆吼。“你也没见到凶手样貌?暗器呢?可有带回?”
“雀儿断气之前曾说凶手蓄着胡子,特征与正在通缉追捕的采花大盗相同。且据府尹大人的观察判断,先奸后杀的犯案手法也如出一辙,杀害雀儿的暗器已运回宫中。”善儿深恶痛绝地说。
“是惯犯?!”皇上偏头看了眼时騛騜,意欲询问他是否知道此一通缉要犯。“将暗器呈上来。”再朝随侍太监命令道。
很快地,一枚暗器呈上,皇上看了看,递给时騛騜瞧分明。
一看之下,更加确认凶手乃拓拔苍冥,时騛騜心里已有谱。
“恳请皇上将追捕拓拔苍冥的任务交给微臣,微臣定当将他逮捕归案。”嫉恶如仇的时騛騜无法坐视他逍遥法外。
“你确定同是拓拔苍冥?”皇上挑眉问道。了解时騛騜非急功好利之人,会将追缉任务揽在身上必有他的理由。
“不瞒皇上,拓拔苍冥与微臣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弟,由于心术不正、暴戾狠毒,早被逐出师门,因此微臣认得他的暗器,对他的个性也比一般人了解得多。他武功高超,与微臣不分轩轾,以他的狡诈和武功,逃过一般的追捕并非难事,请皇上让臣去将他缉拿归案,以免再祸害天下。”时騛騜据实以告,决心非将万恶不赦的拓拔苍冥绳之以法不可。
“可天下之大,你可知拓拔苍冥会躲到哪去?”皇上这话倒把时騛騜给问得怔忡困顿了。
是啊!天下何其大,没有丝毫线索,该从何找起?何况拓拔苍冥孤家寡人、四处流浪,会去哪?他也说不出个准。
“启禀皇上,此次公主擅自出宫的原因,是听说紫晶佛有穿越时空的神奇力量,想赶在五月十五那日到西域找到大轮盘……”蓦然想起了什么,似乎能提供一些线索,善儿插话。
“凝心偷走了紫晶佛?!”皇上震惊,骇得善儿忙垂首。
姑且不论穿越时空之说是真是假,紫晶佛是世间少有的珍贵紫水晶,玲珑剔透,十分难得。
再说,倘若真能穿梭时空也违反正常天理,若流传于世,届时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有鉴于这点,皇上才将其密藏于藏宝阁中,以杜绝被有心之人胡乱使用,坏了天地之间的自然法则。
“真是乱来!那紫晶佛现在在何处?”
“被淫贼窃走了。”善儿呐呐地说。
“该死!”皇上愠怒斥喝。
“禀皇上,拓拔苍冥对轮盘紫晶佛的传说不陌生,待他知晓杀害的人贵为公主后,明白一定将会受到更大规模的搜捕,这里待不下,手中又有紫晶佛,依他疯狂的性格,绝对不惜跋涉到西域,索性试试传言是否真实,藉以穿越时空逃避追捕。”时騛騜慎重分析,大感不妙。
以拓拔苍冥那样的丧心病狂之徒,不论是在哪个时空、哪个朝代,恶习难改,一定会照常为非作歹、祸国殃民。
他一要为师父清理门户,二要为百姓除害,三要为日理万机的皇上分忧……他不能再坐视不理。
“好,事不宜迟,时騛騜听旨!”皇上果断决策。时骠驻立刻屈膝跪下。
“朕命你亲自追捕淫贼拓拔苍冥,赐你千里良驹一匹、皇家令牌一面,见此令牌如见朕,任你调用各州县官兵协助缉捕,飞天遁地也得将他逮回,以慰公主在天之灵!记住,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臣遵旨!”
— — —
正如时騛騜所揣测,拓拔苍冥的确带着紫晶佛前往西域。
当拓拔苍冥得知奸杀对象竟是一名公主时,起初是感到意外的;但是,意外的情绪过后,他更张狂地得意了起来。没想到有幸和尊贵的公主欢爱一场,还意外得到了紫晶佛这么个稀世宝物,全是他始料未及的!
即使以往犯案总是游刃有余地逃过追缉,这次却被追得丝毫无法懈怠、有些喘不过气,不过算起来,也值得了吧!
沿途,他狡猾地闪躲,为掩人耳目,乔装、易容……用尽千方百计,因为心思深沉的他洞悉皇上痛失爱女,必将追捕行动扩大,赏金也增多了数倍。呵!他现在可是价值不菲啊。
五月十三,他已抵达西域,也寻访到大轮盘位在一间庙宇后山的洞窟之中,还剩两日,他便能甩开官兵恼人的追捕纠缠,摆脱躲躲藏藏的烦扰日子,逍遥快活地到另一个地方重新来过。
更令他兴奋莫名的是,有了这尊紫晶佛,他就能在时空之中来去自如,那么为所欲为又何妨?反正这里待不了,可以穿越到那里,那里待不了,还能再换……没人逮得到他!
思及此,拓拔苍冥乐不可支,镇日笑得合不拢嘴。
五月十五正午,日正当中,他出现在一处市集,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的人潮,相当热闹。他东晃西逛,买着食物欲填饱肚子,等待今晚午夜时分便能得偿所愿。
此刻他连易容乔装都省了,因为西域地处边陲地带,距离十分遥远,他的脚程又算极快,推算过后,料准那些资质驽钝的追兵没那么快追得上,于是光明正大地在市集上招摇。
正当他沾沾自喜之际,蓦然间,他敏锐地感应到周身出现一股强烈压迫的危险气氛,全身倏然进入警戒状态,不着痕迹地开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表面仍状似悠哉地踱步逛街。
看来,这次官府派出的不是泛泛之辈,不仅能追赶上他,还能近在咫尺却让他找不到匿藏之处。
心底暗暗衡量的当口,拓拔苍冥赫然惊觉一道反射刀光,地面跃入一道黑影往自己逼近,他倏地斜闪两步,眼明手快地拔剑抵挡。
“拓拔苍冥,快快束手就擒!”时騛騜斥喝,凌厉出招。
他长途跋涉、马不停蹄,总算让他及时赶在五月十五追上他,不辱皇命。
“是你!”
眼底掠过一丝讶然,拓拔苍冥一见来人来势汹汹,且是武功精湛的同门师弟,不禁全力以赴。
雨骤风狂般的剑影闪闪,市集人潮退避,唯恐被缠斗的两人波及。
“没想到你现在为朝廷效命!”鄙夷嗤笑,拓拔苍冥一脸不苟同,气焰十分嚣张狂妄。
“没想到你离开师门还四处为非作歹!”时騛騜忿然回答。
他猛烈攻击,拓拔苍冥身手敏捷地施展轻功一跃,躲过他的长剑。
“騛騜,你招招既猛又狠,难道丝毫不念咱们同门之情!”他喷啧出声,矫情地埋怨。
“废话少说!与你同门令我蒙羞,我要替师父清理门户,替皇上将你缉捕归案!”时騛騜呸声后反驳,完全不留情。
“你还是像以前那么讨厌!”见他死咬不放,拓拔苍冥失去耐性。
时騛騜打小便是极富责任感、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相形之下,更突显拓拔苍冥的叛逆阴沉,也因此,他打从心底讨厌他。
这会儿还真是巧啊……果然应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狭路再度相逢,还成了对立的局面。
两人交战目前是旗鼓相当,时騛騜跃身,俐落一个交叉飞踢,长剑迅疾猛力一刺,拓拔苍冥闪避不及,手臂被划出一道口子。
“该死!”左臂忽地剧痛,定神一看,他忙捂住伤口,狠戾一瞪,不再恋战,狡狯地往人群聚集处奔去。
今晚便能逃走,时騛騜是个十分顽强对手,能避则避,不需硬碰硬,也不该逞一时之快。
“别跑!”
见拓拔苍冥落荒而逃,时騛騜急追而上,无奈他一没入人潮,即火速东钻西窜,他却顾忌会殃及无辜而难以施展武功,不消一会儿便失去了他的踪影,只能抑郁气闷、大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