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笑眯眯的。“我当然知道,你是爱屋及乌。不过我终究是那个坐享其成的人,说声谢不为过。”这一餐她吃得齿颊留香。
“他早该杀了你。”停云终于搁下深藏心中许久的话。
“我同意。”深深慢条斯理的饮下一口汤,说得漫不经心。
停云停下手边的工作,直视她的眼有浓浓的不解。怎么有人能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如此云淡风清?是伪装的坚强?抑或真是视死如归?
“我不懂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动手,又留你在身边,简直是养虎遗患。”
“再同意也不过。”深深还是笑。
停云停下挞伐之声,打量她。“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惹上的是怎样的男人吧?”
“如果你说的是他手中所握的权势,我想我了解。”
“他曾经为了美国国防部在军武演习中误炸了擎天门一个据点时,扬言要以牙还牙。”
“当年美国政府笑他的狂妄。”她记得。
“主子的回应只是钮一按,轰下了美国最大的军事通讯卫星,瘫痪了北美十座军事基地,这下子美国当局可就笑不出来了。”
“我终于了解当年是怎样结下梁子的。”深深喃喃自语。
“而你是来终结他的,对不?”瞧见她不置可否的模样,停云继续说道:“当年少主在生死挣扎的时候,擎天门原本对你下了杀无赦的索命令,是少主抵命反对,这才让组织收回了最高命令。”
她耸耸肩,这段过往已从夜魅修罗口中得知。
“如果不是少主一念之仁,你纵然有九条命也逃不过擎天门的索命令。”
“一念之仁?”深深再抑不住一阵清铃般朗笑出口。“他像一只猫逗弄着掌中的老鼠般逗弄着我。认清楚吧,停云,你那黑心肝的主子体内没有一丝仁慈的细胞。”
“你深深地伤害了少主。”没有前因岂有此果。
“是,所以他反击得彻底,公平吧。”一抹淡淡凄凉浮上她眼底。
停云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忽见独孤昊旋风一般刮进厨房,身后跟着一脸疲惫的听风,对着自己的妹子暗暗使眼色。
这只表示主子的心情还是不佳。唉!实在不是什么大新闻了。
“什么话题让你们躲在这里聊了这么久?”独孤昊平稳声音抑不住一丝酸味,引得其他三人皆侧目而望。
该死!不肯承认他的妒心,即使停云是个女人,他也不要别人占去深深太多的时间,她是他交易得来,轨该只属于他一人!
“没什么。”停云首先回神,习惯性为主子调了一杯无咖啡因的果茶遮上。接着又着手冲调一杯咖啡。
“咖啡?”他不赞同的视线落向深深。喉咙才刚痊愈,就喝这么刺激性的东西。
“嗯。停云调制咖啡的技术一流,忍不住想尝尝。”
独孤昊侧耳聆听她音乐般旋律的话语,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让他联想到夜里的湿汗和纠结的被单。
欲望又起,他身下一紧。
“别给她咖啡。”他的话阻断了停云游咖啡的动作,却换来深深的一个白眼。
他瞧见了,微笑道:“蜂蜜加柠檬水,为了你的喉咙着想。”
暴君!深深心里偷偷的咒骂一声。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头一定把我祖宗三代都骂了一遍,对吧?”
“我哪敢──”语音拖得长长的聊表抗议。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深深不解的问:“怎不见你的蓝山?”
他是蓝山死忠,从无二心。
“我早就谢绝一切可能成瘾的东西,烟或酒,咖啡亦是。”
“为什么?”
“我对一切会成瘾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这全都要感谢你。”
闻言,她撇过头,却教他捏着下颔,硬生生的回转。
“别转头,眼前的怪物是你一手创造的。你没有拒绝看的权利。”他的声音、动作,全都是排斥的气息。
他不碰她,与其说是高道德标准,不如说他有洁癖──身体和心里的。
在床上他是极端放纵、狂野,技巧高超的爱人,即使爱抚到两人一触即发的程度,他都能够狠心的在最后一刻叫停,惩罚她,也惩罚自己。
最终两人总是各据大床一侧,无言到天明。
他笃信快意恩仇;他痛苦,她也别想痛快。
“你亲爱的丈夫对你投奔到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不贞行为可有话说?”
“我和我‘亲爱的’丈夫,”她刻意强调“亲爱的”三个字惹得他怒目相向。“我们早约定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多……开明的一桩婚姻。”他冷冷闷哼一声。
心底一道伤痕裂开,深深痛得只想反击。“我无所谓,反正你都愿意屈就做情夫。”
“你就这么贱!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践踏男人的自尊为乐?”
“你不早知道了吗?”听风闻言,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他知道少主的火气为何这么大?因为欲求不满。
何曾见过主子为女人守身?他一向是个有欲望就一定会满足的人。这些星期的禁欲,主子不憋疯了才怪。
嗯!他得想个法子替主子找个发泄的管道,要不然主子一堆气没得发,铁定全落到自己身上。呜呼哀哉!
第四章
深深一走入房间,先是一愣,脚像是生根了似无法动弹。
女人挤压着他的胸,在他身上印下无数的吻。
独孤昊抬头,瞳孔宛如深不可测的水潭,流光波动袭向她。
“三人行我可不爱。”女人嘟着红唇,娇艳欲滴。
他表情似不经心,精目却牢牢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她只是半垂眼睑,敛下所有表情,遥遥侧睨。
“下去吧,今晚不需要你了。”他随意打发。
她轻轻关上门,像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独自承受委屈。
深深仰起头,脚下不停地拐过回廊,绕过起居室,爬上旋梯。
停云给了自己的兄长不客气的一个肘拐,痛得他哇啦大叫。
“你发神经呀!”
“你真是不知轻重的白痴!”停云气自己怎会有这么一个没大脑的兄长,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听风笑嘻嘻地对自己妹妹勾肩搭背,一边晓以大义。“想想,如果那只野猫将主子安抚得好好的,你和我也就不必成天胆战心惊唯恐错踏半步、误踩地雷落得粉身碎骨。”
她气急败坏,毫不客气的给他一个过肩摔。
“大智慧拿不出来,小聪明铺天盖地,自以为是的粗线条!”
她恶毒的下评语,不再理会躺在地上一脸狼狙的听风,直接追上深深。
“去求他。”停云在门前以一脚挡住她关门的动作。
“求?”世间有两难,登天难,求人更难。
深深只是轻轻摇摇头。
“你实在很不可爱。主子的个性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若是你肯撇下骄傲,稍微低声相求,那女人连半点机会都没有。少主的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焉有垂怜他人的可能?”停云难得说这么一大串话。
“垂怜?”深深转过身,笑吟吟的脸上有一抹不驯的光彩,眼神却宛如水潭,深不可测。“我只当那是累赘呵。”
“你太过无情。”门关上前只闻停云撂下最后一句。
一旋身,深深笑吟吟的表情瞬间敛去,眼里蓄着浅浅的水雾。
身子再无力量支撑只能倾靠在门板,双手握拳紧捂住胸口,先前靠意志力压抑的疼痛再也忍不住的翻搅全身。
身体渐渐不支的滑下,她狼狙的跪坐在地上。
这掏心之痛,疼之已极。
而泪,却一滴也无法自眼眶中逼出。
“呵呵……”一连串低低闷笑不由自主滑出口,痛苦的声音带着三分自嘲。
“我若是无情,又岂会受这焚心之苦……”
☆ ☆ ☆
管家拿着无线电话听筒进来。“找杜小姐的。”
独孤昊从杂志后探出头来。
“我?”她从来不曾留电话给任何人,只除了……她脸色突然苍白。
“说是圣保碌医院,紧急事件。”管家说。
只见她接过电话专心聆听,表情越发沉重。挂断电话后,她只说了一句:“我得出去一趟。”
独孤昊闻言,剑眉一蹙。“去哪儿?难道你不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准去。”
“即使是囚犯也有要求假释的自由!”她不想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与他争辩。
他勃然大怒,待要发作,管家却在这时大胆的插话缓颊。
“少主,您还是让杜小姐出门一趟吧,是医院来的电话,说是紧急事件。”
医院?难道出了什么事?独孤昊的脸色稍稍平和了下来。
“我送你去。”见她脸上神色不宁,若让她独自驱车穿越山路不是明智之举。
“不必。”深深拿起挂在玄关的米色风衣,匆匆套上,才刚跨出大门就被他一把拉住。
“我坚持,不是我送,你绝踏不出这大门一步。”
“亲自看紧你的囚犯是吧?”焦躁夹杂忧虑教她忍不住出口相讥。
独孤昊并未反驳,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担心的情绪。
“随你怎么想。”
☆ ☆ ☆
“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了。杜小姐,正如我们先前所言,令妹的病情虽然稳定,但并非长久之计,今晚是关键期。”
没事!深深吁了久憋的一口气,昏眩了一下,被身后的独孤昊眼明手快接个正着。
“深深!”走廊上奔来一个人影。
“艾瑞。”极其自然的,她投入来人的怀抱。
喔唷,原来这就是杜深深的丈夫,少主的情敌出现了。听风在心里下注解。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火花僻哩啪啦作响,两个男人仿佛狭路相逢的仇敌一触即发。
“我给你们介绍,艾瑞,这是独孤昊。”
带着敌意的两个男人连握手部是简短的敷衍了事。
“多谢你对深深的照顾。”独孤昊说得颇有深意。
“听说你们是朋友。”艾瑞不假辞色道。
“我们是‘老’朋友了。”他特别强调,予人无限想像空闲。
少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的他们却看得分明。
杜深深和她的丈夫之间,除了温馨并无太多情爱的表达。而艾瑞对少主占有欲的表现是莞尔多于嫉妒,真是太奇怪。
未及多想,夜魅修罗已经出了手术室。
“如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拿下口罩,活动一下疲惫的肩胛骨。
“东风?”
“我需要大量的血。”
“我可以。”深深急喊道。
“RH阴性,AB型。”夜魅修罗直视独孤昊的眼,一双深沉的眸子显得莫测高深。
她脸垮了下来,星眸更加黯淡。这么短的时间要她如何去找寻稀有人种?
“用我的吧。”未发一言的独孤昊突然开口。
“你?”
“听风、停云,调集组织内医疗网所建立的血型名册,我要在一个小时之内获得充裕的血源。”
听风点点头。这并不难,多亏两年前少主的那次大手术所汇集的名单,只需查询旧有资料就可以了。
“你开始吧,越早越好。”独孤昊以眼神示意,夜魅修罗会意的点点头。
“我去安排手术室及相关事项,毕竟是我服务的医院,人事方面我比你熟得多。”瑞亲了下她脸颊,消失在走道转角。
不一会儿,一干人全散去,只留下深深和独孤昊四眼相对,如释重负的星芒对上讳莫如深的黑潭。
“谢谢你。”
“省省吧,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他环胸抱臂,口气不善。
这女人身上有着重重谜题,如今总算解开了一道,至少知道她的牺牲所为何来。
然而眼见她能为自己的血亲无私奉献却又教他的心隐隐作痛,甚至兴起一丝无名的愤怒。
“你要什么?”她抬眼问道,口气里有一丝末察觉的殷殷企望。
“你的服从、尊严、意志。你给得起吗?”
她脸上的光彩黯淡了几分,复又转回盈盈浅笑。“我们的契约都已言明,根本无须再求。”
“问题是你真的心甘情愿吗?”他直逼问题核心。
深深无言。
独孤昊见状,忽地冷嗤一声。“怕只怕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啊!”
不待她回答,独孤昊抛下她转入手术房,留下深深一个人瞪着手术室的门,纳闷着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 ☆ ☆
深深驾车出了大门,没看见独孤昊的车子从另一边驶回。不可能错认红色跑车里的倩影。她要去哪里?
他停下车,瞪着红色跑车消失的路尽头暗自沉思着。
想来是去探筱筑的病,但转念随即否定这个念头。她昨天才去看过筱筑,不可能这么快又去。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查勤的丈夫。信任,他告诉自己要信任深深。
突然觉得好讽刺,他们之间最缺乏的就是信任。
独孤昊不假思索转动方向盘跟上。
☆ ☆ ☆
深深才一踏进医院的咖啡厅就看见艾瑞在不远处猛挥手。
“深深!这里!”这艾瑞,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若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她微笑趋前。
艾瑞和身边的一个男人同时礼貌性的起立致意。
她这时才注意到艾瑞身边多了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他带着笑意的蓝眼正凝望着她。
“深深,这位就是我一直想介绍给你认识的好友,奥堤.非尔。”她眼尖的注意到艾瑞与他举手投足间无言的亲匿。
“久仰大名,杜小姐。我自艾瑞那儿听了好多有关你的事。”奥堤开口,优雅的与她握了个手,嗓调里有一抹伦敦腔。
深深头略一偏,回以友善的一笑。奥堤年约四十,是个身形、举止带着优雅的翩翩绅士。虽然素昧平生,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念头一闪,她脱口询问:“菲尔先生,我们是否曾经见过面?”“叫我奥堤就好。”他微笑更正。“还有,我想我们不曾见过面,否则我不可能忘记这么一位标致的小姐。”三人同时笑了。
☆ ☆ ☆
深深在雷电交加前一刻,踏进了城堡。浓雾笼罩的城堡透露着一种不祥的气氛。
屋内阴息阵阵,不类人气。凭着多年培养出的本能,她直觉贴壁屏息等候。
“你还记得回来嘛,我的夜游女神!”独孤昊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压抑、阴沉、危险。
稍早在屋子外所感受的魅影幢幢还不及屋内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的阴沉来得恐怖。
“你提早回来了。”她开口道,一边安抚狂乱不稳的气息。还以为他明天才会自伦敦返回。
“就是因为提早回来,才没有错过精彩好戏。”
一道闪电落下。倏地照亮窗边的人影,看清他眼底那一抹流光,深深踉跄倒退了一步。
她认得那抹光。是蛰伏的野兽扑杀猎物前的精光,充满暴力、冷血、残酷。
“你派人跟踪我?”她指控。
没想到他只是一阵大笑。“不,我把跟踪的特权留给自己。要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好戏吗?”
独孤昊仍半倚靠在窗台边,双手轻松的插放在裤袋。暴力已经濒临失控边缘,这般优雅反倒突兀的讽刺。
“我看见前一刻才信誓旦旦不会背叛我的女人,下一刻就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笑言晏晏,不,更正,是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