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乙于此刻掀幕而人,说道:“将军,夜军已经被追逃到剑阁后方二十里处,目前他们的主帅被俘,群龙无首,我相信过不了数天他们便会求降。”
齐战点头。“他们最好是求降。”但为何他有点担心事情未必会如此顺利呢?
“将军真是妙计多端、深谋多智。不过依我看来,这公主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已受了伤还如此狂傲,若不将她好生‘伺候’,只怕她会在咱们营里作乱生祸广
这是将军第一次在战场上被敌人近身刺伤,何况对方是女流之辈!令人更难理解的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将军根本是故意被伤的!
费乙不解地瞧着齐战,难道……将军对女人手下留情,对女人怜香惜玉?
费乙记得齐战曾说过:战场上不分男女、只分敌我!可是今日的齐战不但一再声明“要活捉伏乞蔑公主,不可伤她”之外,甚至还替她挡回足以让她致命的飞箭,并在众目腹腔之下,毫不闪躲地让她以箭尾刺中他!
好,这也罢了!可齐战不仅严厉喝斥弓箭手,还罚他们杖打三十,至于那位发箭射中夜将军的士兵,更是枝打五十!不过,那些弓箭手不听军令,擅自主张发箭,而且害得夜将军受伤,所以理应受罚。
“将军,刚才那些士兵已经受到杖罚了,其中那个射中敌将的人,您是否要将他……”唉,降职是难逃了。
费乙心想自己也有责任,平时训练自己的士卒不够用延,所以士卒才会违反军令乱发箭,又差点危及将军的性命!
“那几个弓箭手虽然是为我好,但真是不怕射中我吗?”齐战转头轻问。
“他们都对自己的箭术太有自信了,也认为您身手了得,一定会躲得过。”
齐战一笑。“太看得起我了!”不过,他责备的情绪有了缓和,“那个射中夜将军的弓箭手,再罚他两个月的操课比别人多做两小时。两个月后,提升他的职阶,任命他为射骑参将吧2”
“啊?”怎么罚完后还能升官?
“他不听军令,发箭射中夜将军,还可能伤到我,的确该重罚;但也因为他那一箭有利于我们掳获她,这算是有功,因此他罪不至死,只给他杖罚。至于他射箭之冷静精准,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该给他更好的职务来发挥长才。你说是不是?还有,费已,你也有责任,你要多加强他们的训练以及服从性!”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再去罚人,他的心思已经全都跑到夜将军身上了。
费乙点头。“是!将军不但赏罚分明,更懂得爱惜人才!”齐战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今天若换成其他军帅,一定是将那个弓箭手给斩了,齐战却反而出奇招,罚后升阶,如此不但人尽其才,还能让士兵更臣服于他吧!
费乙偷觑一眼在将军床上的慕夜颜和望着她、挡住她身子的齐战。突然想到刚刚齐战竟然当众宣布,要将夜将军押在自己营帐内的事。
齐战从不曾将女人留置在自己的帐内,因此所有闻言的将属都深抽一口气,万分惊讶。
自古以来,战场上的胜利守则便是:俘虏,男者必戮,女者必奸!
只要掳获敌方的人民,男人一律遭到斩杀殆尽;至于女人,大多数的将帅会优先挑选女俘以解决生理渴望,再将其他女人送给所有兵士享乐共用。
然而,齐战却是以军纪严明出了名!他不准士兵烧杀换掠、不让士兵侵犯女俘、更不曾以将帅之权留置任何一个女俘。
可今天,他竟然说要将夜将军收进自己的营帐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看着床上的女子,齐战的内心有不忍与骚动,只为那一双会说话、万分灵动、美丽欲语、似夜明珠般的眼睛。那是他的预言梦境,那一双溅出泪水的眸区。
是她吧?梦境中的女子是她吧?
她胸膛中箭时,眼里的惊讶与茫然、怒意与悲恨,与梦中那双痛苦深幽的眼睛一模一样。
没错!一定是她!否则她怎能轻易勾乱他的心、颠撤他的理智、分割他的坚固与稳敛,还隐隐安定了他多年来的浮魂?
她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密的角落住了下来;她让他为她而微笑,为她而怒。
她在他内心最深处生起暖热与悸跃之火,破坏他身为一个将军该有的冷静与坚定,让他的本心无所遁形,给了他最陌生、却最令人心生颤抖与渴望的情标。
他沉气定心,决定好好替自己占卜,但……他却又迟疑了。
人生不该是由自己去闯荡的吗?难道依赖着占卜未来,就能掌握生命的一切?
偏偏善于占卜的他又无法否认“命定”这种玄妙的东西。
是!他相信梦境里的情节。终有一天,他终将以剑刺入他深爱之人的颈项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颈项喷出的烫手背的鲜血。
为什么如此?
为什么会是她?
他有一种溺毙似的窒息感。
他已经一步步地踏人上天所排定的生命游戏中,他能逃脱吗?他能改变吗?
可笑的是,现在的他竟然无法把持自己乱纷纷而鼓动烦躁的心。
他,不能再算,怕自己最终占出的卜辞去是“沦陷”两个字,沦陷在她的一举一动、亮眼巧唇里。
她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未来,更是那预言里令他眷恋的人儿……
在梦里,令他眷恋的味道便是她吧2
一声痛苦低吟扰断他的思绪,他的深眸紧锁着缩卧一隅、昏寐未醒的慕夜颜。
她半掩的面容、半敞的铁衣,还有半衡的身躯,都让他的心房紧绷。
他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将脸凑近,近到几乎与她的脸相触,仔细观察着她。
他的眼光随着她的面具起伏,探索揣测着她的长相,然后停驻在她的唇上。那两瓣总是习凛的唇,此时失去了那份坚定与傲气,反而有几分失落与脆弱,还有卑微与渺小,真是苍白到无以复加、薄冷到惊人眼魂。
她一定很冷、很疼,因为她的唇颤得很厉害,紧闭的眼睫也在抖颤着。
他轻抚她的眼与唇。如果这样可以为她驱走痛苦,给她一点温暖,便可以同时平抚自己渐渐不安与惊疑的心。
缓缓地,他的唇角与眼角勾出一抹柔笑,心中升起不曾有过的平静。
承认吧!他对命运俯首称臣,承认那叫作“情爱”的无情手,已在他的命运里白云覆雨。
她终于走出预言,成了真实,还揪住他的心。但,她却是他的敌人,没有转口的余地。若真是如此,这个命运他要是不要?能不能要?好坏由谁?
又是一声低吟,她的眉间牵起痛苦的线条,唇角渗出血丝,手紧揪着伤口上的纱布微颤,轻轻扯动,似乎想借以减少痛楚。
齐战擒住她的手,只见她胸前的伤口已经从松脱的纱布里露出来,又沁出了血,血流滑入她丰盈饱挺的胸,染出似血海棠。
心头柔柔的疼扯动齐战,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完完全全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并以袖缘轻轻为她拭去唇角的血渍,最后将她的身子揽进自己震荡不已的胸怀里。
他的胸膛被那股不曾有过的温柔与充实感给染热了。
做梦了吗?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看不出表情的银色面具只是闪着激光,但她痛苦紧闭的眼睫与轻颤的唇却裸程出她内心紧掩的悲痛愁苦。
齐战双眉一措,瞳仁里飞上情感。
自从在战场上第一眼瞧见她,他便难以逃开她的吸引与迷惑。他可以选择逃避她,也可以选择受情侣煎熬。他,要哪一个?
他犹疑了……
第四章
“你是我的俘虏,乖乖回答问题。”齐战望着慕夜颜,心中放下担忧的大石。
慕夜颜坐在一角,刚刚从错睡中醒来,好不容易收聚昏沉沉的意识,这才回想起自己挨了一箭,被齐战给生擒了。
他强压下惊颤,伸手抓拢敞开了半片胸脯的染血衬衣,引起一串金属碰撞的铿然声,不由得瞪了一眼手脚上的镣铐。
她怒火中烧,高傲地仰起脸,回瞪齐战嘴角难测的笑意,不甘愿回答。
齐战当然瞧见她眼中蓄满的冷傲,再度开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声音低沉柔敛,没有一丝情绪。
慕夜颜仍以无表情的沉默做回应,但是望着齐战深沉而邃远的眸瞳,心中仍是不由得痉挛,因为,他的眼睛又在说话了!
他眼里含着的思绪远比他唇里吐出的话更多,他在告诉她“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绝对不是只有她的名字而已!
”告诉我你的名字!“齐战渐渐逼近她,凛眉凝视这“一问三不答”的傲骨女人。
她当真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吗?他只不过是想从她口中亲耳听见那美丽的名字!她当真以为不说话,他就对她无计可施了?
慕夜颜缩起身子,往墙角边靠,倔傲十足。
冷漠在齐战唇边悄悄没开,他说道:“你打算一辈子做哑巴吗?倘若你真想做哑巴,我会成全你,并且血洗伏乞蔑,让你的国人跟你一样——‘永远闭上嘴’!”威胁如寒飓飓的风,在她面前刮起来。
她强自镇定,迎上齐战越来越近的脸,莫可言喻的紧张与慌乱又在心中如潮浪般扩散,几乎泛滥成灾。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只要他一靠近,她浑身上下就觉不对劲,好像迷了路一样的慌张?
她压下心中异样的不安,强掩被窥探的烫焚,提起勇气挑战他似冷似烧的深逮漆眸。
“告诉我你的名字!”声音更加深沉严厉,齐战数根指头一句,将她的脸钳在自己掌心,强迫她好好地回望自己。
慕夜颜眼底问过温恼,别开脸咬牙道:“俘虏不需要名字!要杀要剐任由你!”
齐战忍不住哈哈一笑,离她的脸更近。“好,我想你是打算考验我的耐性或定力,可惜这两样东西我都很缺乏,我没有一丁点儿耐性再问你一次,也没有一丝定力继续保持君子风度,我有的只是‘能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能轻而易举地在两天内歼灭伏乞蔑,教你变成亡国灭族的罪人!”自负的嘴角扯出一个更冷更厉的线条,指尖却隐隐传来微微的震颤。
因为她唇下的线条与触感,像极了一根柔弦,拨搔了他的指尖、酥麻了他的掌心,他竟是如此喜欢与沉迷于这丝触感。
慕夜颜望着他严中带冷、笑中含威的神情,不由得起了寒颤与心悸。
“慕夜颜!”深吸一口气后,她不甘心地将眼睛转向一旁,
不愿再瞧他那一双让她畏寒又慌栗的眸子,深知自己抵不过他深睡的凝视。
慕夜颜啊!原来你是如此怯懦,只要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失去所有的理智与矜谨了吗?她问自己。
齐战满意一笑。这就对了!
“既然要说,何不早讲呢?告诉我,如何摘下你的面具?”他再度捏紧她小巧的下巴。不知她的脸是不是像她下巴的秘感一样,如此迷人?
幕夜颜不语。原来齐战想从她身上得到的第二样东西,便是她的真面目!
“是用一把小小的银锁匙吧!”齐战逼近她。
慕夜颜神色一变!他怎么会知道?
“我不会笨到不搜你的身。”齐战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银钥匙,置于掌心。
“你?!”慕夜颜又怒又羞。他搜了她的身?那么他到底还对她做过些什么?
“你身上所有地方都被我搜遍了。该取的我取了,不该取的,我也不会多拿。”他扬起销匙摇了摇。
“你看了我的脸?”她不由得额声惊问。
齐战看着她惊恐的神情,更加确定他曾经见过这双惊慌的眼神,不是在梦里,是在一个有水有月的夜里……
“你看过我的脸?”看他不语,她越来越不安。
“我说过,不该取的我不会多拿。”他收回心神。那种偷窥的事他不屑做,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要我替你取下面具吗?”他盯着她瞧。
“你别碰我!”慕夜颜身子一弹,闪至角落。一想起他曾经碰触过自己,她便心跳失速。“你最好没有偷瞧我的脸,否则我杀了你!”
“怎么?碰触你和看见你的脸一样,都得死?”齐战望进她眼眸深处。
“对!而且死得很惨!”她握紧拳头。这是每个见过她脸孔之人的下场!
“我可死不了。”
“如果不是战死,我也会先毁容再去死,这样你可开心了吧!”她冷道。
齐战一怔,明白她是认真的。她对自己的脸十分不安啊!到底她的睑上有什么不可让人瞧见的秘密呢?
“你还真是骨硬志坚啊!可惜阶下四是别无选择的,你就写一封降书,缔结双方的友好盟约吧!”齐战不由得叹道。
他不舍地让自己的指尖离开她的下巴,将那把银钥匙递进她手中,起身踱到案前,远远地观望她。
她是皇上要的贡品猎物!他齐战恐怕是毁不得、也碰不得,最好不要在她身上使太多惯用的把戏或计谋。
因为,他怕玩火自焚!在他的内心深处,几乎将要无法克制对她的通思了。
慕夜颜双唇一抿,眸光一敛。“休想!伏乞蔑不做你们的降臣!”
“你错了,我们不需要‘降臣’,只需要‘友邦’!除非你真想做一个没人格、没尊严的孤臣孽子!”
他也不想要她这个敌人,更不想像预言一样,用剑刺入她的颈项里。
慕夜颜哼声冷道:“做孤臣孽子总胜过千年百世为奴做马!即使有一天我们的领土都被你剥夺,盔甲士兵全都散尽了,我还是有无从被你占领的自尊与决心!齐战,你别以为每个人都会屈服于你!”
她的话令齐战拧眉回身,双臂抬上她两肩旁的墙壁,将她围在自己的臂弯间,沉沉望着她。
慕夜颜鼓起勇气,压下心头的惊,仰脸直直回望他。
两人对峙半晌,齐战的脸眸与身子逼着慕夜颜,逼得她动弹不得。
齐战深吸一口气浓眉双飞。“那么,我只好让你委屈一点,做囚俘了!”好一个宁死不屈、不苟幸生、敢言善道的公主!真令他又敬又气、又激赏又担忧!
“休想!”慕夜颜仰起下巴。
齐战眯起眼。“你可能还没搞清楚,我要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
如果告诉她,这场战役的目标之一是她,他的皇帝想要得到她,她绝对受不了,恐怕会气死、恨死吧!
但是,当下狂妄又奢望着她的人是谁?是他的皇帝主子,还是……他不受控制的心?
“是吗?我不信!”她勾唇挑衅。
“由不得你选择。”齐战一笑,拉开两人的距离,凛然步出帐幕。
他发现自己的心正在背叛国君,竟不知如何面对她、面对自己。
命运之手扣住了他,他开始难以抗拒她在他心湖里犹如投石般激起的阵阵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