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瞪大,水润双眸盈盈,倒映出他强悍无惧的轮廓。她猛地抱住了克烈,彷彿在他的胸怀之中,天地间的风霜都将消弭,只因一切的磨难俱都将被阻挡在他壮阔的胸膛之外。
早已难以羁糜的情潮在誓言倾吐后的拥抱下澎湃起来。
四唇相贴,如磁引铁,缠腻难分!身体诚实地响应心底的渴望,在缠绵缝缝的深吻间,他们褪去了彼此的衣衫,赤裸躯体紧密相叠,再无一丝隙缝容空气流动。
窗外风雪淒号,而夜,却正自沸腾。
**
*爱慾的气味随渐次平缓的喘息浮漫,氤氲了空气。
克烈紧拥着她,为她拨开因汗湿而贴在额上的发,以脸颊揉蹭着她,静静地感受甜蜜的余韵。
不知何时燃尽的烛火飘散着淡淡的烛香,窜进鼻间,是种属于夜的浓重气味。
黑暗中,克烈轻抚着李妍的脸庞,手指描绘着她的唇线,隐约颤抖的手指仍不敢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幻,他真实地拥有了她吗?这一刻,他惧怕着天光的乍现,唯恐在白日的亮照下,这相拥结合的温暖甜梦将就此消失……为此,他希冀着这个夜能持续到地老天荒,白昼永远不要到来。
只因随着黎明的来临,他们就必须面对一场与命运之神的豪赌。
克烈静静地抱着李妍,轻抚她的肩头,无限爱怜。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意乱情迷之后,迎接他们的是现实的残酷。李妍缩在克烈怀中,低声吐露她的疑惧。
李妍不能不怕,只因令她绽放的不是她的丈夫,却是另外一个男子;而她交托自己的对象与她更有着世人绝对无法认同的关系,这样的他们今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李妍问着自己。
但她知道,如果命运决心要拆开他们,她必会选择以魂魄相随,肉身难以自主,那就让神魂自由吧!无论天堂地府,她此生是只属于他了……「不要害怕,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伴着你一起去。」
「什么都不能分开我们,对不对?」
「嗯。」轻声回应间,克烈抚摸着她柔细的发丝,汲取着她发上的香味。
发丝缠绕在他的指间,绵密如情丝。他万分确定自己的心意,别说天涯海角,即便是天上地下,他也不会放开她。这一生,他都不会放开这握在掌心里的爱情!
无须言语,死生相随的承诺已自相熨贴的胸膛上传来,那鼓动一致的心跳正是湮灭不了的誓言。
一如世间所有恋人,在黑夜的眷护下相拥的他们也做着愿为连理枝、比翼鸟的癡梦——在黎明降临之前……**
*「你是说……」萨尔达伸手拿起侍女方才送上的新鲜羊奶,啜饮了一口。「克烈一直到今天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家!」
「是,而且,他是从……」萨尔达派去监视克烈的密探附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只见萨尔达手中杯子轻晃了一下,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随即起身在毡帐内来回踱步,沉吟了半晌之后,说道:「去探探昨夜可汗在哪儿过夜。」
「是。」密探躬身答应,而后便转身离开,前去执行萨尔达的命令。
萨尔达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喜色,捧着杯子的双手仍在微微发颤。
想不到昨夜克烈居然是在栖凤宫过了一夜……萨尔达欣喜地想着,如此说来,克烈对李妍有非分之想的事是真的了。看来是昨天在婚筵上猛灌克烈的酒发挥了作用,让克烈因酒而失去伪装心绪的能力,这才给了他一个证实的机会。
这对他来说可是个整垮克烈大好良机呀!
如果昨夜他父汗没在栖凤宫过夜的话,那么他的计划将能进行得更顺利;不过,昨夜毕竟是颉密可汗的新婚之夜,他没理由不待在栖凤宫的……萨尔达在心中盘算着,不过这也无妨,毕竟光凭克烈在栖凤宫徘徊了一夜,就足以成为他进谗言的最佳开端了。
一个险恶的微笑在萨尔达唇边浮起,他相信这次他甚至连手都不必弄脏就可以整垮克烈,让他永远与王位绝缘。
**
*日光侵进寝殿,室中火盆暖不了凛峭的清晨寒气。
当李妍自梦境脱离,缓缓睁开双眼时,只见床边帐幔已经挂起,裴颖守在床边以着忧心的眼神看着她。
「公主。」看李妍有起身的意思,裴颖连忙伸手扶起她。
看着裴颖微蹙的眉头,李妍知道她必定是为她担心了一夜。昨夜颉密可汗的暴烈举动所发出的声响想必连宫外都听得到,更遑论是守在宫内的裴颖了。
李妍很感激裴颖的关心,从确定她必须远嫁到回纥的那一天开始,裴颖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她心情上的每一个变化裴颖都一一看在眼里……她知道裴颖是了解她的,所以裴颖没有任何无谓的安慰言语,只是静静地待在她身边关心着。
可是,裴颖不知道昨夜的一切……李妍木然地将视线从裴颖身上缓缓移向窗外,清净的晨光亮着室内,微凛的风吹进,带起她身上一阵战栗;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冰冷的现实,昨夜那场温暖的梦连一星残烬都不剩。
她想,想要在醒来时第一眼便见到克烈是不可能的,但是,鲜少身陷情网中的人能摆脱这种癡愚奢想吧!李妍缓缓垂下眼睑,任凭强烈的失落感占据着她。
「先梳洗吧!我让人送早膳来。」裴颖帮李妍把枕头垫在她背后,随即转头吩咐旁边的宫女去准备巾帕盥盆。
失魂落魄的李妍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吃东西。」
「公主……」裴颖歎了口气,看着床褥上枕衾狼藉,她猜得到昨夜李妍是受到颉密可汗什么样的对待,但……李妍既已嫁给了他,从此他就是她的天,除了自怨薄命之外,又能如何呢?「您多少得吃点东西,这要万一弄坏了身子……」
李妍执拗地摇着头,裴颖见了,也只好妥协。此时宫女端来了盥洗用具,裴颖要伺候着李妍梳洗,便催促着她下床,好整理被褥。
床被一掀,锦织床罩上狼藉的血渍是昨夜残梦的余痕,血色怵目,李妍蓦地扯过被子掩盖,慌乱而焦急地大喊着:「出去!出去!所有人全部给我出去!出去!」
一众宫女听到李妍发疯似的吼声,一个个吓得连忙退了出去。裴颖惊呆了,不懂李妍为何会突然发起脾气来。
泪水湧出李妍的眼眶,她紧紧闭上了双眼躲避床上的血痕。她不敢看……那是罪证,是她丧德败行的罪证!
泪珠滴落,湿了锦被,可流溢的泪水足以洗去这缕残痕么?她摇着头,自知无幸。
如果昨晚她和克烈的事被揭发,那么,她和克烈都将永不超生。
「公主,这……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裴颖瞟了眼被李妍拿被遮住的地方,心中明白那是何种行为下的结果。她想,李妍的恸哭必是为着昨夜颉密可汗的强暴,而刚才床褥上的血渍再度将恐怖的回忆带回她心上,所以她才会如此狂乱吧。
看着李妍激动地哭着,裴颖歎了口满是无奈的气,身为新嫁娘的她,本该欢喜地迎接这个早晨的,谁知……李妍竟没有那样的幸运。将手中水盆放置到一旁木架上,裴颖在床沿坐下,轻拍着李妍的背安抚着。
「裴颖……」李妍拉住了裴颖的衣袖,她的心慌急忐忑,没一个着落之处,只能转向身边最亲密的侍女求助。「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公主,您别再想了,昨夜的事,就当恶梦一场吧!我想……昨晚可汗必定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这样,或许以后……」
「你不懂、你不懂——」李妍含泪猛摇着头,狂乱地撕帐扯被。裴颖无法理解她的恐慌,毕竟在裴颖眼里,她可是个遵礼循规的公主呀!她怎猜得出她昨夜犯下了什么样不容于世的罪行呢?听着裴颖的劝慰,口口声声地喊着「公主」……李妍突地笑了起来。「呵呵……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公主……」看着李妍又哭又笑的狂乱模样,裴颖心慌了,「您别这样……到底是怎么了?您别吓我呀!」她慌张地抓住李妍,制止她疯狂的举止。
「裴颖……」李妍趴在裴颖肩上哭着。「去帮我叫克烈来,我要见他,你去叫他来,你快去找他!」
「好,我等会儿就去,」裴颖只想先帮她把情绪镇定下来,因此只好答应着应付李妍,「可您得先收泪,再整装一下,不然这屋里乱成这样,怎么……」裴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妍打断。
「不!不能找他来!不能……我不能害了他!」只见李妍两眼怔直,双手忽然忙乱于卷起被褥。
「公主,您这是……」裴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看着李妍反复的举止,兼之一脸惶惧,她不禁猜测着李妍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把这拿去烧了、埋了!」李妍将沾血的床褥硬塞到裴颖怀中。「绝对不能被发现……被发现就完了!」
裴颖怔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蓦地在她脑海闪过。李妍的惊慌太不寻常了……她想起李妍和克烈之间交流的脉脉眼波,想起昨夜盛怒而去的颉密可汗,和李妍现今的慌乱举措……裴颖想着,不禁瞠目。
「公主,难道您、您昨夜……不是跟可汗……」心中的惊讶过甚,致使话语难以连串。
李妍突地停止了一切动作,背转过身,小小的肩膀抖动着,像首低垂,露出一大块雪白的颈背……未久,纤细的颈脖缓缓扭转过来,裴颖看见李妍眼中满凝的泪水,如花上凝露,倏忽,泪露随蛲首轻点而坠。
「匡唧!」摆置一旁的水盆倾倒而下,湿了猩红地毯,化作深沉的暗红,一如褪色的血迹。
第八章
簷下玲珑剔透的冰柱反射着晨光而晶亮,尖端处凝着水珠,倏忽滴落窗前,轻敲出北地寒冬的声响。
现在李妍如何了呢?克烈想着。在夜幕尚未完全褪去之时,他仍拥着她,眷恋于她安憩的甜美睡容,在那一刻,他只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可日夜循变是自然定律,逐渐于窗外显露的灰碎了他的癡梦,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馨香……当她醒来望不见他的身影,她是否会坠泪?
一想起李妍的泪颜,克烈就觉得心上一阵绞痛。
复杂混乱的思索在他心上汹湧,昨夜的梦甜得腻人,可梦醒后所必须面对的事实,却苦得教人难以吞咽。李妍是他父汗的妻子,本该为他父汗一人绽放的,可他却窃取了那朵花……这个事实,他跟李妍该如何面对?
他知道一旦东窗事发,他自己必定无幸,可李妍呢?李妍会受到何种对待?
一思及此,克烈就忍不住恨着自己的鲁莽,恨自己不该任情感主宰,将李妍带入这种境地……已为人妻的她,到时所面临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人言!
人言可畏!礼教的禁制对女人一向比对男人残酷,致使女子自古生死事小、名节为大,他怎能让李妍受万人唾骂?他害了她……是他害了她!
但现在悔恨已无济于事,他该想的是要如何能避免这最可怕的结局。
克烈推开了窗,一任冻凛寒风吹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手、这臂弯,在不久前还紧紧地拥着他愿意交托生命的恋人;而现在,他却只能拥有这寒冷的空气。
但现在的他需要寒冷的温度来降低心头的热,因为他必须冷静,好思索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不要怕,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伴着你一起去。」他想起对李妍的承诺。
走,离开这里,似乎是眼前唯一的路。克烈蹙眉想着。天地广阔,无处不可安身,但……怎么走才是最紧要的问题。
北国的冬季严酷,纯白的雪覆盖一切,他明了看似灿烂温柔的雪花其实是无情的,那株生长于南方的娇弱花朵是无论如何都禁不住风雪吹折,所以,虽然他得带她走,却必须等到春天才能行动。
春天……克烈抬眼望着窗外被厚雪覆盖的大地,低垂的云层酝酿着雪,他知道,这个冬天还长着。
在这段时间里,他和李妍必须紧守住这个秘密,可李妍能熬得过这个冬天吗!他不确定。时间太长了,拖得愈久,他们的罪行被揭发的可能性就愈大……那么,该如何守住这个秘密呢?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来自背后雅兰的声音将克烈自思考中震回过神,他猛地转头,却见雅兰带着一脸温婉的微笑向他走近,伸手拨弄着他一头乱发,皱起的眉毫不保留地将她的关心描述出来。
「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呃……」克烈支吾着,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雅兰。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妻子这温柔贤慧的妻子,陪伴着他,并为他生下一个可爱女儿的妻子……一抹歉疚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头。
「什么事让你烦恼得一夜不睡?」雅兰挽着克烈的手臂。「先去睡吧!这阵子你忙得昏天黑地的,得好好休息才是。」
雅兰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只是反复回盪着李妍的话:「什么都不能分开我们,对不对?」
克烈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深而长的气息。
是的,这世上再无任何人或事可以分开他和李妍!
看着雅兰因担忧而蹙起的修眉,克烈在心中对雅兰轻声地吐露歉语。
**
*室内静悄,李妍独自徘徊。
蓦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李妍连忙迎上前去,门一开,进入她眼中的却是。上官宿月。
「公主?」上官宿月察觉李妍意欲掩饰的急切。「您在等人么?」
「没……我只是以为是裴颖来了。」李妍匆匆离开门边,背对着上官宿月,怕被她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因为她正在等待替她传递口信给克烈的裴颖带来回讯。
上官宿月端详着李妍的背影,她总觉得最近李妍和裴颖都怪怪的,形迹鬼祟,像在密谋些什么……她轻挑了一下眉梢,走近李妍。
「公主派了裴颖去办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啊,我只是……让她去帮我弄碗药,我头有些疼。」随意编着谎,李妍在椅中坐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这样吗?我还不曾见过公主对吃药如此迫不及待呢。」刻意加重的语气显得不善,将她的怀疑表露。
「我头疼,想吃个药止疼有什么不对?」李妍发怒,欲以雷霆慑退上官宿月。
「公主不必动怒,我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问一声罢了。毕竟您在此的一切均由我照料,要是有个闪失,教我如何对皇后娘娘交代?」上官宿月语气平静,不着痕迹地将皇后抬出来压制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