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的蓝可靖,还是如同学生时期一样的活力四射和耀眼,但自己……在经历过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贫穷困顿后,虽然只有十九岁,但离乡后发生的种种变故,早让她的身心疲惫地失去年轻女孩该有的活力和笑容,有的只是认命和认分。在自己扭过头去,不俗和蓝可靖惊讶的视线相对时,她居然蹲到自己身边,没有嘲讽、没有看不起、也没有询问,就这么拉起她冰冷的手,说了一句话:“跟我来。”
那一刻,她心中为了人生种种不平等际遇而心中高筑的冰雪溶化了,再也没有比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诚挚温暖的手,更能让她感动!
拉着抽抽噎噎的她起身,蓝可靖将她带回了“雷音组”,在那里,她遇见了雷爸父女,和另一个更不幸的人——樊筑!
樊筑的遭遇,让斐香繁醒悟到自己其实比她幸运多了,而且自己还有活下去最重要的力量——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她精神的所有寄托。从那时起,斐香繁完全摆脱了自卑自怜的心情,全心的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做最万全的打算。
“雷音组”是北部一个不逄小的组织,目前正顺从时代的潮流努力的转型当中。如同一般黑道帮派所做的事,“雷音组”旗下也经营酒店、赌场,甚至抢地盘和斗殴,但在雷老大的信念坚持下,绝不走贩毒这条窄路。虽然赢得不少道上人士的赞赏,但仍旧脱不了黑道之名。雷家的独子也是因为这样,毅然决然的自大学休学离家,至今不知所踪。经此巨变后,雷老大渐渐起了漂白之心,感恩的樊筑适时的给予助力,运用她的才知,准备将“雷音组”一步步规划转向新型态。
斐香繁终于有机会报答雷家,但对任何事都一穷不通、徒有一张美艳脸孔和妖娆身材的自己,该如何报答“雷音组”的大恩,同时也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谋一个生机?
斐香繁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即使雷老大、蓝可靖从不曾要求过她报恩,但她又怎么好意思让自己和腹中的小孩,当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米虫?何况内心深处,父母俱亡的她,迫切的想为自己定位,并且溶入“雷音组”这个她视为“家”的地方。
要将“雷音组”转型另一个最重要的助力就是——钱!
需要庞大的金钱才能将“雷音组”的生活维持在旧有的水准,而不让老干部对组里的新转变兴起不满、不适之心。在稳定组中长老的军心时,才有办法放手去开创新的事业进而转型成功;所以,斐香繁几经思考之下,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是运用自己最原始的本钱,接手“夜世界”这家酒店,并靠自己将它改造成一流的高级酒店!
这对她而言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凭着出色的外貌和应付男人骚扰多年的丰富经验,要她应付那些酒言酒语的客人一点也不是难事。当年,她在加拿大最困苦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卖脸、卖身,为的就是自己一息尚存的傲气!她死命的撑着,宁死也绝不让那些原本就不看好她的人有借口轻视她,但当她终于放下无谓的自尊后,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多傻,就为了扭转旁人无聊的信念和眼光,不敢释放真正的自我,而活得备受煎熬!
当自己决心接手“夜世界”后,她才发现原来为自己而活,居然是这么快乐的事,她为所欲为的活出自我,不再害怕别人在她身上贴上有色的标笺,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本身的价值所在。现在生活得无拘无束的她,身边围绕着她万般宠爱的儿子、如姐妹的好友,与“雷音组”里的雷老大、狐狸……这些人才是她现在最珍视的!
关于杜实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
☆ ☆ ☆
“子容,你还好吗?”搭车回到饭店后,杜实桓将表妹送回房间,关心的问。
“表哥,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不舒服……”她强自挤出一抹微笑。
从见到那女人后,她就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悚惧从心底涌起!
这实在太巧了,巧得几乎让汪子容以为命运之神是站在斐香繁那边的。
“既然如此,你先休息吧,我回房去了。”
汪子容急忙拉住他的手,泪眼汪汪地哀求:“表哥,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杜实桓为难一笑:“子容,我还有些事要办……”
“是吗?那我不勉强你了……”不舍地放下拉住他的小手,失望的坐回床上。
这种可怜的姿态让杜实桓看得也有些不忍,但他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无意。
子容是他的远亲,也是父母眼中最佳的媳妇人选,但他就是无法把她当成一个结婚对象来看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就像刚刚一样,对于他的婉拒,她也没有霸道的纠缠不休。但他想,就算他真的找不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对象,她也不会是他的选择。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他就觉得她应该找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屈服于周围人的期望,不得不结婚的男人。
轻轻合上门,踱步走回位于汪子容隔壁的房间,不期然的又想起那个有着一双漆黑美眸的女人——斐香繁!
为什么自己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竟是如此的……挂心?而那份若有似无的熟稔感,会是他的错觉吗?他记忆中从不曾有过她的踪影,而她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让男人遗忘的女人。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让一直以清教徒自居的自己乱了心性?美丽的女人并不难得,难得的是可以牵动他的心的女人,实在是太少了。他漫长的生命中,没有一个异性可以成功的进驻到他心中。
自小优异的成绩和斯文俊朗的外貌让他占尽优势,但他并不以此自满,反而更加备充实自己,以期不辜负长辈对自己的期望。对于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他也真心以待,但也许是因为从不曾感到欠缺,所以对任何的人事物,也少有执着的情绪——这大概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败处。
当周遭的人开始谈起甜蜜的恋情时,他仍沉迷于书中世界,当他惊觉到自己与别人之间的差异时,也曾想过要改变这种情况,但他总是无法对他身边的异性有更进一步的激情。
是的,激情!
向来就觉得自己顺遂的人生像白开水,虽然平淡但也无味。他喜欢这种生活,但有时心底也会涌起一阵骚动,深切的渴望出现一个能让他丧失理智、不顾一切去爱的女人,让他尝试到别人口中称颂不已的爱情!只是,他失望了。虽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那种想法也只是来自他一刹那间的疯狂而已。
而那种狂想,在今晚遇到斐香繁后又蠢蠢欲动起来……不可否认,她是个美丽又有吸引力的女人,那双漆黑的双眸流转,有如引人坠入深幽陷阱般,让男人移不开视线;她的皮肤柔细洁白的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合身的简单礼服剪裁,将她曼妙的身材烘托的娇娆动人,让人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每一处由线盘旋、缠绕,舍不得放过。挑染的大波浪卷发,每一撮光洁的卷度,都在诉说她的风情。而她白嫩的手臂……他想起她白嫩的臂膀,正亲热地挂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臂上,脸色不觉一黯!
来台后、未见面前,他就耳闻林时身边出现这么一号特殊的人物。原本也以为只是手段高超的交际花故作高姿态、制造身价,没想到一见之下,才了解这个叫斐香繁的女人,为何能在男人心中保持这么高的身价和话题。
美丽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引起男人的觊觎,若非自己不与夺人所好,一定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个女人与生俱来的魅力,连自己也不能例外!只可惜两人的生活有如天和地一样,永远没有交集的一天……杜实桓遗憾的想。
☆ ☆ ☆
不同沉醉在自己思维和忙碌中的杜实桓,借口不舒服的汪子容并没有马上休息。
在杜实桓离开后,她马上拿起了电话,直拨加拿大杜家的号码,一颗心随着话筒里传来一声长过一声的铃声而焦急不安。她必须马上向表舅确认,出现在她和表哥眼前的“斐香繁”,究竟是不是那个“斐香繁”。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记忆中出现在医院走廊上,背对着她的“斐香繁”的身影已经太模糊了,更何况她只听过名字和看到背影,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她还是恐惧!因为她查觉到表哥今晚的惊敢高扬的情绪,那是她从没有得到过的特殊待遇,所以她马上假借身体不舒服而催促表哥提早离开,不管她是不是那个女孩,她都不要表哥和她多相处一秒!
表哥疯狂的爱上一个台湾女孩的事,是在她接到表哥车祸的消息赶到医院后才知道的。一向是父母眼中乖儿子的他,第一次表现出坚决与强硬自我,不管父母如何的劝止、阻挠甚至扬言断绝关系,着魔似的他,拼死都要和那个出身微寒的女孩在一起。若不是因为出了车祸而失去记忆,他早就和那个女孩私奔去了。
在那些苍白、心急如焚的日子里,她寸步不离地待在医院照顾表哥,就在那时,她由病房内偷看到一向高傲的表舅夫妇,涕泪俱下的亲自下跪,请求那个女孩离开他们宠爱的儿子;她永远记得自己亲耳听到,背对自己不停抽泣、抖动瘦弱肩膀的女孩,在离去前最后的那句绝决的话——
“永远不要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那个女孩消失了,表哥也因为丧失记忆,遗忘了过去近一年来发生的事。在一伙人都安下了心,认为一切都再度重回轨道之时,表哥却执意要到台湾投资事业。
什么原因让表哥突然决定要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岛?她和表舅他们都不懂。
所有的人都极力反对,表舅妈甚至是哭着求他,但再多的恳求也不能动摇表哥半分,甚至还引起了他的猜疑,不解地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要制止他来台发展。
表哥的质问引发他们更深的恐慌,深怕因为他一再的追问,使得他们极力隐瞒的阵年旧事曝光,唤醒他失去的那一段痴狂回忆,让他们八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矩;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在他来台投资的这件事情上让了步,只能在心中暗自安慰自己,事情不会那么巧合。同时要子容一道同来,一方面是防患未然,一方面是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
但命运真是捉弄人,他们才来台湾几天而已,就碰上了一个“斐香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话仍兀自的响着,在焦虑不已时,模模糊糊地急然想起表舅好像曾说过,要举家前往西部参加一个老友的婚礼,顺便旅行……他们一家想必现在一定是在旅程途中……
颓然的挂上电话,无助再加上害怕的心,让她只能紧紧的抱紧自己不住颤抖的身子,祈求上苍的仁慈,不要是她——千万不要是她!
☆ ☆ ☆
受到牵制而百般无聊的林时,在和杜实桓会过一次面后,马上加速了商谈接洽的行动。身为保镖兼名义上情妇的斐香繁,当然是如影随形的奉陪,这让她发现到汪子容对她抱着高度的戒心。
出现在她眼中警戒的眼神并不陌生,看过太多太多的女人,在和身边的男人一起面对她时,眼中出现这种抗拒的神情,但汪子容眼中为什么也有这种眼神?除非,她也知道当年的事。不管是或不是,她对汪子容并不陌生,当年杜家夫妇口中念着的最佳媳妇,就是这个名字。
但她实在不需要对自己如此的防备,扪心自问,就算和杜实桓曾经有过一段过去,但再相逢时早已人事全非,他对她已经没有记忆,更何况两人早已逝去的那一段感情。现在的他们,就算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何况,从林时那边得来消息了解到,他也不再是当年单纯的学生,肩负家族企业一半责任的他,想必理想与眼界都更高;何况,自己早已平静多时的生活,也没那个心情再重拾旧情,而最最可笑的是,还是只有她单方面知道的旧情。
不管怎样,斐香繁原先真的是打算就这样让两人错过的——只可惜年轻又单纯的汪子容不懂!她无意中所散发出的敌意和警戒,不仅没有达到示警的意味,反而激起潜伏在女人天性中破坏的恶劣因子,就像猫肆虐地玩弄已经沦为掌中物的老鼠一样。
她忽然兴起想为年轻时,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自己讨回一些利息——就当作自己在这段无聊时间内额外的消遣。
于是,出现了她若有似无亲近杜实桓的举动。
心无旁骛的杜实桓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的举动,但汪子容的女人天性注意到了。在不想引起杜实桓疑心之下,只能睁着一双又气又怨的大眼看着。
杜实桓这个男人——年届三十了,却仍旧有着一双赤子般纯真的眼眸,他应该知道旁人对她身份的诸多揣测,却能以不带有色的眼光看她。不是她自夸,她自信没有男人看到她不会惊艳,但他的眼眸在看到她时,虽然也会闪过一些异样的光芒,但没有一点亵渎,只是纯粹的欣赏她的美丽。这样的男人让她怀疑,他要如何在商场上和人勾心斗角?见多了商场上商人为了名利不计一切的心态,他纯净一如多年前的心,能够在这人吃人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吗?
在赞佩他的单纯能够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污染时,心中也涌起另一股怨气!
为什么在自己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她最爱的他却远在另一个国度,安然自在的过他的日子,并且完完全全的忘记她的存在,徒留她一人抱着一段无望的恋情痛苦!昔日相知甚深的一对恋人,再重逢的今日,竟然陌生至此!一个早已坠入万丈红尘之中,看尽岁月带给人的悲欢离合;另一个却仍旧拥有昔日深刻的眼眸,在在的讽刺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
不!斐香繁坚决否认眼前的男人是当时自己深爱的情人,他只是拥有同她情人一样脸孔的陌生人而已。若是“他”,绝对不会以这种客气又陌生、但感兴趣的眼神看她……当年,也不会在昏迷醒来看到她后,一脸茫然的问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