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理成章的丢下烟蒂。“不错嘛!懂得举一反三,问题是你怎么这么平静?”他以为她早该被吓哭,或是躲在墙角悲伤的饮泣。
“我是新新人类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不能接受?火星上被证明有生物存在,欧洲的千年冰人也被发现了,每天都有新鲜事被挖掘出来,要能跟上世界潮流,才算是新新人类嘛!更何况你们都只曾经是,又不是现在是,过去式的东西需要注意吗?太浪费时间了!”觉得有点冷,她又关上落地窗。
“了不起,佩服佩服。”他为她的论调喝采、鼓掌叫好。“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查克,据我所知,他对长生不老的生命并不留恋,只是现在他这个样子,真叫人担心。”
她的表情落寞不少,不过只一下子,她又恢复活力。“不会的,查克是个好人,老天爷不会如此狠心让他受折磨的。”
“但愿你说得对,”他的眼睛被窗外多变的色彩吸引,以前他对日出日落是没有感觉的。“你不准泄漏我们的秘密,不见得所有人的接受力都和你一样。”
为了感谢他对查克的照顾,她觉得对他要尊敬些。“裴斯洛,我才不是国际大嘴巴,四处乱说,首当其冲的是查克,我才不会害他,不过我是为了查克保守秘密,不是为了你,你要搞清楚喔!”
他笑了笑。“我了解,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姓裴,叫斯洛,直接叫我裴斯洛。叫我裴先生,我是不会回应。”
这个人真麻烦。“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你这个人,尊称省略也无所谓。”
“想不想去看查克?”他提议。
她想了想。“还是不了,他不会想让我看到他不好看的样子。对了,你多注意瑾琛,她的反应好奇怪,又不像桑彤一直哭,也不像我可以很快的接受事实,她一直以同样的姿势,直视前方的呆坐着,你要多注意她。”
“瑾琛?她不是叫珠子吗?”他好纳闷。
“她是这样告诉我的,总之你多注意她的举动,不要让查克恢复后,看到的是一个木乃伊娃娃或是……那个,你知道的嘛!”嗯嗯两声,终于让他明白她想说的是怕瑾琛会想不开,到时查克抱的就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个女孩了不起,能够抛开一己之念,宽大为怀的对待她的情敌,他当然也不能漏气。“这点,我一定办到。”
她看看手表。“我下午有小考,要先回去温习功课了,不能大意,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二十咧,我还是先走好了。”
“你一夜没睡,我送你回去好了。”
“夜游太多次,早已练就一夜没睡,精神照样好的功力,我也可以在公车上补眠。你留下来,不然查克又发生状况怎么办?替我照顾他,不然我唯你是问。”临走之前,丢给他一个融合感激和威胁的眼神。
一缕清香随着千雪的离去而逐渐散尽。
他别的没听清楚,那句“唯你是问”却听得清清楚楚。
真是惹龙、惹虎,不可惹到恰查某。
* * *
三天了。
距离查克在舞台上发病倒下,整整三个轮回的日出日落在瑾琛眼前悄悄消逝,她却浑然不知觉。
李杰已经前往俱乐部,告知吴永光查克因病身体不适,无法跳完最后一场表演,他已将查克接回家休养,而瑾琛,他则言明是查克留她下来的,她没去上班,不能算是旷职。
至于因查克而带给俱乐部的混乱及金钱损失,他也付出一笔可观的费用作为精神赔偿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损失,原本吴永光还以为来了个阔佬,想在他身上大敲一笔,结果反被李杰冷峻的神态逼迫,只落得不敢吭声、只敢点头的下场。
俱乐部的问题处理完,查克和瑾琛的问题才是最麻烦的,查克被德国科学家抽出血液作化验,化验的结果有待实验分析后才可得知。说也奇怪,除了第一天,查克的身体是最疼痛,脸也变形得最可怕,但在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他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脸孔也稍微恢复了些,虽然不如以前的俊美,至少已比第一天的样子好看多了。
而查克躺在床上,仍念念不忘瑾琛呢?她的反应也够怪了,她三餐照吃、觉照睡,但不想离开,整日像个游魂似的,走过一楼绕二楼,二楼绕过逛三楼,三楼逛完游庭院,李杰的家哪里有蚂蚁窝,恐怕她都能指得出来。只是她绝口不提查克,也不主动询问他的情形,更不提出探望他的请求。
这天下午时分,瑾琛又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晃来晃去,桑彤从二楼的窗口看见她,便火速冲下楼,捉住她的手摇晃着。“快呀!珠子,查克要和你说话,他在房间等你。”桑彤兴奋的表情和瑾琛平淡的表情正好呈对比。
“他要见我了。”瑾琛淡得出奇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转折。
她发觉到瑾琛平平的声调,没有欣喜之情,也没有不悦,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你是怎么啦?他愿意见你了,你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不知道。”瑾琛小声地吐出一句话。
“不知道什么啊!”桑彤快火大了,没见过如此冷漠的人,查克是她的男友呐!真是的。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作什么反应。”她并不是在假装,她只是无法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明白了,”桑彤谅解了,她拍拍瑾琛的背。“见到他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看你是要骂他、咬他、打他,还是对着他尖叫、哭泣都好,随你高兴,把你最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就对了,相信我,不会再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了。”
既然桑彤都这么说了,她的李杰不也是不死人吗?她一定曾经也有过一番煎熬。瑾琛反问自己,待在这里三天,什么也不做,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只为了能见上查克一面,现在他要见她了,她还在犹豫什么呢?
去见他吧!别骗自己了,明明就想见他;何苦要压抑着浓浓想念的思绪呢!
就走吧!不怕的,不管他是谁,他总是最不想害她的人。
* * *
随着桑彤上了二楼,桑彤替她开门。“进去吧!时间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推她进去,桑彤便下了楼。属于情侣的时间本来就嫌短暂,此时此刻,更不需要她挤在两人之间充当发光体。
暗。
好暗,房里仅存的一丝光线,桑彤关上门,也带走了光明。
窗帘全拉上了,灯也不开,难怪房里是一片灰暗,由于是白天的关系,日光还能穿透白色的窗帘,洒进房里,靠着微弱的光线,瑾琛看见了背对着窗外、端坐在一张军人沙发上的查克。
她看不清他的脸,虽然不可否认的,她在发抖,但她仍想一试。“太暗了,为什么将窗帘全拉上了?”她动手去打开窗帘。
“别拉开,”她的动作随着他的喝止而停顿。“这样正好,黑暗才适合我。”
他本来是最适合阳光的人,现在阳光反而变成了他的致命伤,造物主何苦作弄人啊!
“你……还好吗?身体还有……脸。”她笨拙的问法,事实上却是最直接的问法。
“不很好,但我捱得了,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习惯了就好。”他自我安慰的解释反教她心里难受。
“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吗?”她绕到他身后,光线太暗淡,实在无法看清他的轮廓。
“也不是,至少有好几百年不曾发生过这种情形了。这样说,你会害怕吗?”他的话中有自嘲的意味。“嗯,不……不知道。”她早知道他曾经有的身份,只是她根本理不清思绪,因为她的脑子变成一团黏稠稠的白色浆糊,快干不了,只有任它继续迷糊着。
“你的行为真令人想不到,我本来以为你应该吓得眼泪滴滴流,或是吓得哭不出来,而不是告诉我一句不知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黑暗中,查克挪动了一下身子,椅脚被他弄得吱吱响。
“我知道你是不死人,我却不觉得害怕,除了我父母亲,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应该弃你不顾的。”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在封闭的空气中。
他觉得窝心,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她并没有把话说完。“继续,说完你想说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但是我不能坦然地面对你的一切,不论是你的过去或未来,你的生活跟我的完全不同,你的世界、你的痛苦都不是我能够了解的,你以前的种种,我全不知道。”黑暗中,他也看不到她发红的双眼。
“回家去吧!”他长叹一口气,是不该太为难她的,要她坦然接受她的情人是个千岁帅哥,就好比要她考试作弊一样困难,她从来就是个好学生、乖宝宝,要她跳开社会标准规范,勇敢地面对他,的确是太过难为她了。
她一愣,虽然她不知能做些什么,但她也没想过要回家去。
“回家去吧!这里不适合你,更何况我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还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又要回到以前难过悲哀的日子,到时候搞不好,我还要随着科学家协会作全球巡回展览,很忙的,我不一定有时间陪你。”他故作轻松地自我解嘲,同样的,他眼里的悲怆,她也没看到。
为了让她自在些,他还拿自己独特的际遇当玩笑看,她的鼻子更酸了,却倔强地没让泪水掉下来。
“你会好起来吗?”她用力吸着鼻子,也将酸楚吸进去。
“不知道,爵爷为我请来的科学家达瑞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不过他仍是我最后的希望。”他淡然地回答。
“你并不想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是吗?”她想摸摸他的头发,但又退缩了,她的手停留在他头顶上约莫五公分处。
“年轻、健康、俊美都是很多人想得到的,就算倾尽一切也不在乎,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看过多少生老病死、物换星移,我发觉其实我最渴望的东西,就是平凡。尤其是跟自己心爱的人一块儿老去,都变成白发公公、白发婆婆,一群小孙子、小孙女在旁边喊着爷爷、奶奶,这种温馨的生活,我梦想了几百年,都无法实现,本来以为变回正常人后,这个梦想便能实现,谁知道,查尔斯又粉碎了我的梦。”他的拳头握得好紧好紧。
他的心事她都懂,只是无奈……唉!“能摸摸你的脸吗?”她想测试自己。
他迟疑着,终于还是答应了。“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她抖着手往下触摸,她先摸到了他的额头,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光滑;再往下摸到了他的鼻梁,扁塌塌的,一点也不笔直;然后再摸到他的嘴,曾将她吻得昏天暗地的丰润双唇不见了,一张干扁往内陷的嘴唇,是不能吻她到忘了自己是谁的境界;她再往两侧抚摸,他的脸颊松垮垮的,还向下垂落,好像沙皮狗的皮肤。
摸到这里,她已经深呼吸好些次了,再提起勇气,往上摸到他的眼睛,咦?她一惊,不对,她的两只手停在不一样高的地方,也就是说两只眼睛是一高一低的,而且她还摸到他的右眼珠往外凸出来,她连忙抽回手。
“怎么啦?”他问。
“我怕弄痛了你。”她不敢说实话。
“对不起,我的脸又吓到你了。”他也知道她不敢说真话,索性替她说了。“回家去吧!再留在这里,你会更难过的,走吧!”
她的脚开始往门口移动,或许他说得对,留在这里对她没好处,她需要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才能好好地想一想。
“你保重。”她拉开门,快速闪出门外,砰一声的,门关上了,查克又被留在一片漆黑当中。
唉——长长的一声吁叹飘荡在黑暗中。
怨、恨、叹、哀全随着这声叹息紧紧地包围着他。
第九章
咚──
没中。
再来一次,瑾琛按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走过去拾起掉在垃圾筒外的空纸盒,重回到原位,也不瞄准,随意地往垃圾筒一扔,咚──又没进。
她又站起来,弯腰、拾起空盒、走回来、坐下,再扔,连串单调的动作,她已重复做了七次,并非她的篮球课没修好,而是她根本没有投入精神,她一直是在茫茫然的状态下进行上述动作,好不容易,以她这种精神状态,空纸盒终于在第九次时应声落入垃圾筒内。解决完空纸盒,她发现垃圾筒四周的地上、墙上,乱七八糟的滴了好多点巧克力调味乳的棕色印子,于是她又站起身,去取了几张卫生纸,一小块一小块区域地擦拭着,她专注的程度,好像不是要擦掉牛奶渍,而是要将地板磨掉一层腊、将墙壁擦掉一层漆。
单调而重复,就是她没遇到查克以前的生活写照。平凡的生活也是她的理想,她一直以为凭她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既没有出色的外表,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平凡普通的生活最适合她了,直到查克出现,才推翻了这一切。
他的温柔多情让她一窥从未真正了解的情爱世界,他的仁慈善良帮助她重整心内被遗忘的角落,他的博学多闻带她开启深藏的智慧之源,由于他,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亮丽、神采飞扬的一面,这一切,都是查克给她的。
然而她心目中的天使,实际上却是个比她年长一千余岁的不死人,这,叫她如何能够勇敢的丢开社会的正常规范去爱他呢!
她自己也知道,她左右为难的原因在于她不能否认自己也爱他,但另一方面,她又没勇气承认她爱上的是具有特殊身份的人。
是她的心灵受到外障的闭塞吧,所以她才会如此烦乱不堪,食指挑起一绺青丝,黄毛毛的发尾提醒她,发梢该修剪了。一只小小的黄色小鸭。
鸭子!这个名词猛然轰入她的脑海,她发现查克似乎很喜欢替她取绰号,从鸭子、黄毛丫头、下雨娃娃、晴天娃娃到珠子,很奇怪的,每个绰号带给她的回忆都是甜美的。
她以前不太喜欢珠子这个小名,后来听着听着,听久了,便也习惯了,谁叫她的脚趾头长得这么畸型。
想了好多好多,她找不到查克的可恶之处,若真要说有,那么应该就是他隐瞒了她太久他的身份一事。
追根究底,便是她缺乏了一股勇往直冲的勇气。
下次要和桑彤聊聊,她哪来的勇气去爱一群不死人的头头。
勇气,桑彤有,为什么她没有?
难怪她的生活才会一成不变、平淡无奇,试着放大胆子,轰轰烈烈地做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