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刮胡泡沫布满他的下巴、唇边及腮边,不照镜子,他也能刮胡子而不伤到肉,千雪看了实在是叹为观止。
其实仔细看,他也没有丑到见不得人的地步,至少还有像温妮那类的女子会奉他为情圣,而且他是到目前唯一不因她的姿色而巴结她、将她捧上天的男人。
说实在的,他的胆子真不小,竟敢指使她捡柴、升火、烤鱼,背个大包包,也不会帮她背,说得还很好听,说什么要训练她成为有用的女人。
有用的女人,是指像温妮那样能爬树、打架、升火、打猎,甚至杀人才叫好女人吗?
她不能苟同这样的说法,但从目前看来,他正一步一步将她调教成有用的女人,她似乎逐渐从手不能提重物的娇娇女变成超悍的女人,等她回台湾之后,那些曾明着暗着喜欢她的男生,见到她这副黑炭美人的模样,落荒而逃的铁定有好几打。
不过呢!以前那些男生们只敢用最笨的方法追她,送花、送早点、站哨、写情书,实在没什么看头,难怪她看得上眼的屈指可数,而裴斯洛胆大包天,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道理,有时候,他真的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至少他能让她恨得直挂在心里,这是别的男人做不到的。
刮干净胡渣,裴斯洛看起来更添潇洒,她终于发现他的颓废不完全是因他的外表而起,有大部分的因素是来自他本身的天生气质。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查克那样温柔、体贴,绝不伤害别人呢?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阵焦味传来,她赶紧将鱼翻面,只是朝上的那面鱼身已带着深褐的焦痕。
裴斯洛用溪水拍打光洁的下巴,胡渣不见了,下巴果然好摸多了。
他神清气爽地走近火堆。
“不努力烤鱼,把鱼烤焦了吧!”
“哪有焦掉,没焦啦!”她不好意思的将鱼又翻过面,这样一来,焦的那面更焦了。
他自动地又将鱼翻身。“我刮了胡子,洗了澡,变帅了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把鱼都烤焦了。”
“谁有空看你啦!臭美。”她并不是故意要偷看他的。她糗极了,拿着烧焦的烤鱼,发泄地大咬一口。
他霸道地硬取过她手中的烤鱼,就着她咬过的地方,也咬下了一大块鱼肉。“我肚子饿死了,这条先给我吃,你吃另外一条吧!”
她要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吐出焦焦的鱼皮。她满怀歉意,知道那些焦焦苦苦的鱼皮一定很难吃。
“你真是一个怪人!”
“我就是,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吃着她烤的鱼,他着实心满意足,也越显得得意志形。“你不觉得我怪得很有吸引力吗?”
她嘴里的鱼肉差点吐了一地。“你想害我吃不下啊!”
“由此可见,你的修为还不够,看不到我的吸引力。”他酷酷地半眯眼睛打量着拿着烤鱼却不动口的千雪。
他这样半眯眼睛的样子,说实在的,还挺性感的,而且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把眼睛眯得如此自然而不做作。
“你的吸引力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啊!”她用手指比了个高度。“这样就不用拿出来现了!”
“我还是一句话,你还需要多磨炼磨炼。”他深信着,终有一天,她会真正认识他这个人。
“闭上你的嘴,吃鱼吧!”真受不了他!
“闭嘴怎么吃鱼呢?”他又有话说了。
真是快被他打败了,她没好气地说:“张嘴只能吃鱼。”
他也真绝,果然立刻安静无声,静静地啃鱼肉,连鱼骨头也不放过,还要再三舔舐品尝滋味,然后又以秋风扫落叶之姿,横扫了三分之二帽的红莓果子。
她疑惑地看着他快速解决完晚餐,然后掏出最后一张地图就着火光看清楚,她不知道他的眉峰不自觉地拢起,是因为他在担心要如何穿出这个树林。
他将地图压在一颗小石子上,用手揉揉酸痛的眼睛。
霎时,吹起一阵风,卷起飞沙走石,也将地图送进盈盈火光中。
抢救地图的念头在第一时间冲上脑门,千雪旋即抛开手上的烤鱼,向火堆飞扑而去,顾不得火焰的烫热,灰烬的纷飞,千雪只想救出那张已烧得微卷的纸张。
不能烧掉!地图若烧成灰烬,他的梦想也将破灭。不能烧啊!绝对不能。
终于抢救成功!千雪手里捉着二分之一烧成酥黑的地图,但她的手背已灼伤,红红肿肿的。
她没有注意到一双玉手会变成这样。
裴斯洛心情可难过极了,他立刻拉着她伤痕累累的手,冲到溪流旁,浸入溪水疗伤。
“你越来越不聪明了,你不知道不可以玩火吗?”他伤心的、自责的、内疚的,呵责她的鲁莽,也为了她的举动而感动莫名,她是为他做的,他相信是这样的,所以他感动。
她有些傻气地呆望着被凌虐至此的双手。“我也觉得自己好傻好笨,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事,我只是不想让你不能圆梦,人的梦想一旦破灭,是很悲惨的。”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他的心如万蚁钻动般疼痛。
溪水稍稍减轻她烫伤的痛楚感,然后楚楚可怜的语调不见了,立刻换上了高八度的怪叫。“惨了!我的手变得这么丑,怎么回台湾见人!我现在变得又丑又黑,回去还有谁要我啊!”她想着这两个月的遭遇,不禁潸然落泪。
我啊!还有我啊!我就站在你面前,难道我隐形了吗?裴斯洛在心里作无声的抗议。
“我会给你补偿的。”他的涵义并非只是为了她的手伤而感慨道歉,但是千雪只注意浸在溪水里红红肿肿的手,对他的“补偿”之意并未多加深思。
“你要怎么补偿?砍下你的手给我?我才不要,你的手又大又粗的。”她这时又不想哭了,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好可怜。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他也不说出葫芦里卖什么药,让她好奇十足。
他的眼,闪闪发亮的,有着令人猜不透却想一探究竟的光彩。
千雪还没纳闷完毕,就被他拉去包扎伤口。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画面一定是惨叫连连、哭天喊地了。
第七章
“不对,不是那里。右边啦!再过来一点啦!”
这是什么情形?
一个高半公尺的石块,被千雪拿来靠背,而光滑略斜的石头便让她的头靠着,一头乌黑的湿头发沾满洗发精泡沫,散在石头上。
裴斯洛摇身一变,成为初次替人洗发的洗头小弟,而千雪则不时挥动用白纱布包得像木乃尹的手,指示他哪边抓大力点,哪边又该轻点。
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裴斯洛不怪别人,只能怨自己,一切都是他引起的。谁教他舌头动得太快,说出“我会给你补偿”的话,正好被千雪揪住话柄,对他予取予求的要求补偿。
像今天早上,她就甩着原本乌溜而现在因日晒而干枯的青丝,唉叫着头好痒、想洗头,还故意用受伤的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间接明示他该自动自发一点。
裴斯洛大叹三声无奈,心底明白,她其实有乘机敲诈之嫌,可是她那副想抓头又抓不着的惨状,又让他的恻隐之心跳动了一下。短吁一声,他只好自告奋勇地替她服务。
惨,只能以惨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他一向对查克温柔细语哄女人的那一套嗤之以鼻,结果他堂堂盛名在外的探险家竟在这片荒野上沦为她专用的洗头小弟。
他再也不能批评查克那一套了,因为当他的手指头在她满是泡沫的发间蠕动时,他并不会觉得厌恶,相反的,他觉得很幸福。古有画眉之乐,他这称什么呢?
“这样你满意了吧!”他闷哼,谁让他被折腾多时。
她脸上那条毛巾,是裴斯洛怕烈日灼伤了她的脸部肌肤而替她盖上的。她的声音穿过毛巾。“越来越纯熟了喔,以后你缺钱,可以兼职做洗头小弟。”
她舒服极了,他的手指不轻不重,恰到痒处的蠕动,成功地驱走发间的痒虫。原来男人的手也能这么温柔啊!尤其是裴斯洛的手,也能温柔得令人怦然心动,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要我裴斯洛帮他洗头,也要先看看他的头值不值得我洗啊!”他轻轻按摩她的头皮。
“这么说,我的头还满有价值喽!”她的声音显示她正享受着她的按摩。
“对啦!就只有你的而已啦!”他细心地拨掉掉在她衣襟上的泡沫。
她不服气地掀开毛巾。“就只有我的头有价值啊!”
她晶亮伶俐的双眼瞅得他心头一震。“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你那么难以让人了解,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他的手劲猛然加重,她忍不住哀叫出声:“轻一点!”
他不是故意要弄疼她的,只是她的诚实让他伤心,他终究还是不能让她了解他啊。
看着他一副闷不出声的样子,她撇撇嘴说:“我又惹到你啦?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再多话,也不能让你多了解我一点,我何必说。”他似乎有些感伤。
瞧他这个样子,真的怪可怜的,连李杰、查克也是到最近才真正了解他,还有更多的人以为他是那种亦正亦邪的独行侠,她不禁为他感到难过。
如果让她来开导他,这个情况或许会有所改变吧!
“我们来玩个游戏,我问你问题,你要照实回答。”看他一脸的不情愿,她又接口:“就当作是聊聊天嘛!很闷咧,更何况你说过要补偿我的。”她挥挥手,当作恐吓。
他很不情愿地点了头。
“那好,我问了,第一个问题,找到不死人壁画,你想做什么?”她高高兴兴地问第一个问题。
“如果让我找到,我会想会会传说中的黑衣怪客,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么我就带你回台湾,我再去别的地方旅行。”他也不隐瞒他的计划。
“如果那个不知是神是鬼的黑衣怪客真的出现了,你想问他什么?求他什么?”蹲坐的她由下往上看,正好迎着他方正的下巴。
他微微一愣。“我不想问什么也不想求什么,总之,真的有事发生,到时再说吧!”
“你不求他赏你全世界最聪明的脑袋及富可敌国的财富?”
“我要这些玩意儿干么?”头发洗得差不多了,他开始用卷成圆椎状的叶子,舀水冲洗她的头发。
“难道你都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冷水从她的发根冲到发梢,有几滴水花喷到脸上,千雪连忙用毛巾擦掉。
“我很认命也很知足的,原来的生命是我父母给的,之后的生命是迦尔的,现在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你看我的命比别人长多了,但是这些命全不是我自己想要的,而是让人当实验的命,这样我何必活得太认真?身边的爱人死去了,难过又如何?反正也唤不回她们的生命;努力追求财富权势,全都追求到了又如何?要如何运用才令人头痛,不如不要。”裴斯洛一边撩起她的发丝,一边说着他心底的秘密,其实他说的都是李杰、查克及查尔斯等人的痛。
他平静地说,平静得像是滑过石头面而滴落地面的泡沫水,既普通又不起眼,而这番话却悄悄地勾动了她的心弦。
看着他淡褐的眼眸中那抹独特的光点,她开始有点懂得为什么他看起来会跟别人不同,其实他没有特别摆出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冷漠态度,只是他太懒,懒得想该用什么面目面对人群。所以他干脆不融入任何一个生活圈,而选择过自己的生活,直至最近一年,他才和李杰、查克稍稍熟识一点,这个世界上才算有人了解他。
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再说下去,说不定我会爱上你喔!”
他眼睛一亮。“是吗?”
她急着澄清。“我是说说不定啦!”瞧她说到哪去了,他又不是查克,教她怎么爱他嘛!
“说不定有可能喽!”冲洗完头发,他拿着毛巾替她擦干头发。
她接过毛巾,坚持自己动手擦干头发。“怎么有可能?你又不是查克。”手伤的确让她的行动变得迟缓。
他觉得再度被刺伤了,忍不住低吼:“查克!又是查克!别说我没警告你,他现在是已婚男人了,而且他非常爱瑾琛,你别以为你有能耐拆散他们。”
“谁说我要拆散他们?不是我没能耐,而是我还没缺德到想去拆散两个相爱的人,至于你,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力对我大吼大叫。”她气得将毛巾扔到他身上。
“够了!”他身上的衣服立刻印了一片水渍。
“像查克那样温柔体贴的男人,才是我喜欢的,而你从来就不是那种人。”他果然不改其野蛮粗鲁的作风,怎么看就不是个温文儒雅的绅士。
“你一直念着查克不嫌烦吗?”他的淡褐双眸转成暗褐了。
“不烦,他永远是我心目中最棒的男人,我当然不烦。”语毕,她看见他眼冒火花,而且渐渐逼近她。
她后退了一步。“我惹到你了吗?你又想拿皮带绑我是不是?查克绝不会做出这种野蛮事。”
“可惜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他倏地将她强压在另一个半人高的石头上,以唇封住她喋喋不休的话语,予取予求地探索她的芳津。
成功地达到他的目的后,他的唇离开她的唇。“我要用另一个更好的方法让你闭嘴。”他的手指轻抚过遭他凌虐的柔唇。
她抖着身体拨掉他的手。“你变态!”
他的眼睛半眯着。“我记得你也曾不征求我的同意,便要走了我的吻,你难道也是变态。”
八百多年前的事了,她都很少去想了,他偏还要提,真过分。“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你……最可恶啦!人家最讨厌你啦!你根本比不上他。”她发泄地在他胸口捶出连环拳,然后红着眼跑进了树林。
被她捶的数十拳根本不会痛,痛的是她,完全不懂得──裴斯洛的心。
他捡起一颗鸡蛋大的石头,用力扔进溪水中。
扑通的落水声,有如他心底的无语呐喊。
千雪啊!你为什么不想再多懂我一点?
大叫一声,他扛起了他的枪,追着千雪跑进树林里。
☆ ☆ ☆
千雪惊慌地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树,魔爪般的树枝及茂密的叶片遮住了天空,树须串成褐色的布帘,轻轻地晃啊晃!但大多时候,布帘是静止不动的。
千雪本来十分喜欢绿色,但在目前这种草木皆兵的气氛下,她觉得这一大片的绿是极碍眼也极丑陋的颜色。
长时间待在树林里其实是很危险的,当她任性地跑进树林时,早该想到这一点,只是裴斯洛强行索求的吻,大大地刺激了她,让她一时忘了脑袋该如何思考,结果反而将自己困在这一片阴森森的树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