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图足足画了一个星期,学期评分,当然特别开心。
幸好,一向做事快手快脚,我没有开夜车。
琴妮可真惨,面青唇白,一双眼好象睁不开似的。
她告诉我,每天鸡精两瓶。建筑系,女孩子不容易挨。
图交给教授,大家吐了一口气,伊玲说:“我好想吃杯雪糕新地!”
“我请客!下了探,一起去。”每星期的零用钱,我实在用不完。
“怎幺又是你?该轮到我了。”朱丽马上抢着说。她爸爸是名医,她认为付帐是很刺激的游戏。
我没跟她争,第一,工学院大一全级六个女孩子当中,我年纪最小。第二,我对于女同学一向特别好。
我们分成两部车出发,我家的和朱丽家的。淑芳讨厌冰室的环境,因此选了一间高级咖啡室。
六个女孩子坐下,侍应生过来招呼,大家报上:香蕉船、黑森林、夏日金牌、红粉佳人、薄荷飘香、加州特式——全是雪糕新地的名字。
“昨晚赶通宵,今天早餐吃不下,午餐一块三文治,我好饿。要些蛋糕好不好?”朱丽问。
我第一个赞成,因为我对冰淇淋和鲜忌廉蛋糕有偏爱。
大家吃着雪糕精神为之一振;“噢!真舒服!”
“别开心,还有半个月笔试。”淑芳一点都不乐观。
“半个月考四科,功课也太紧!”我说。
“你当然不在乎,什幺时候见过小辣椒捧著书边走边看。”心齐说:“她每页书看三次就够了,我最少看三十次。”
“心齐呀!你人不笨,读书就是不进脑,我看五次就差不多。”朱丽说:“小辣椒,你还是给我们一些试前帖士吧!”
我温书所以快,是前后看两次,上课时全神贯注看住讲师,考试前,我不会把全本书啃,书和笔记基本上有印象,要明白,然后抽书出来读。这些抽出来的课本和讲义、笔记,通常有几条和试题吻合,同学叫它帖士。
“今天上学没带书,没带讲义和笔记,怎样给帖士?”
“差点忘了,今天带图,别的都没有带。”朱丽说:“明天吧,明天再来这儿,我请客!”
“不行,该我来做波士。”伊玲说,她家开酒楼又开食品厂。
“她吧!伊玲请客……”
第二天同样地点,大家吃过东西就拿出书来,由我给帖士。
“哎唷!我怎也没有想过读这三部分,小辣椒这幺一说,又觉得这三部分很重要,她不说,我又有几题失分。”
“每个教授的脾气不同,最好他们给的范围全读过,最后才读我选出的所谓帖士。”
“得啦,帖士不灵,我们也不会怨你。上学期你的帖上就很准。”朱丽伸了个懒腰:“我们考四科就叫救命,文学院的同学就更惨。”
伊玲突然站起来,高举着手,拼命地挥摇。
一个打扮趋时的大男孩走过来。
“祖迪,”伊玲挽着他的手臂,拉他到桌子前:“你来了刚好,替我结帐。”
伊玲从未说过她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长得也不错。
那祖迪向大家点头微笑,当他看我的时候,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那种眼神,我看得多了,每个倾慕我的男孩子都用这种目光。
这个人真岂有此理,有了伊玲这样的女朋友,还见异思迁?
“祖迪,你为什幺不说话?”
“好!我请客。你们喜欢吃什幺,尽管叫。”
“这话你说的。”伊玲推他:“行了,你走吧!”
“喂!伊玲,你交了男朋友竟瞒着我们?”心齐看见那祖迪走开便呱呱叫。
“谁交男朋友?”伊玲平平和和的。
“你看她,赶快把男朋友赶走,是担心我们打她男朋友的主意。”朱丽说。
“你们打他的主意就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同学,亲上加亲。”
“什幺?”心齐又叫:“你发神经,你想做大太太,我们五个做小姨娘,你那男朋友虽然是一表人材,可是我们没兴趣当小,哼!胃口真大,六女配一夫,亏你想得出来。”
“你们才发神经,”伊玲把吸管掷向心齐:“他是我哥哥,你们是我的好朋友,若其中一个和我哥哥拍拖,将来做了我嫂子,不就是亲上加亲?”
“撒谎,你说过你哥哥在美国留学,怎会在这儿出现?”朱丽和伊玲喜欢互相挑剔对方。
“他去美国留学总不能去一辈子,他毕业了,回来差不多半个月,”伊玲一页一页地翻着那个餐牌:“他回来刚巧碰上我赶图,所以没有告诉大家,不过淑芳看过他的相片,不信问淑芳!”
“刚才我没看那祖迪!”淑芳说:“你也没有告诉我祖迪是你哥哥的名字。对不起,我不能为你作证。”
“我的上帝!”伊玲用餐牌拍了拍额头:“今天哥哥请客,大家多吃点。”她吩咐侍应生拿了几样我们平时喜欢吃的甜点。
“今晚你们都来找家吃饭,不就什幺都明白了!”
心齐第一个说:“我不去,想起考试便流冷汗。”
其它三个都表示读书第一。
“小辣椒去,反正她又不用念十遍八遍。”
“快考试,要留在家里。”我一直没开口,因我冤枉了伊玲的哥哥,心中有愧:“我怕噜苏。”
“你妈咪一向不管你念书的事!”
“她是不管!但奶妈要管。”
“她妈咪很有趣,小辣椒念哪一间学校,念几年级,她全不知道!”朱丽说:“不信你们问问小辣椒。”
“有一次我和妈咪去百货公司,她碰见个朋友,那位阿姨说:‘你千金?好可爱,念几年级?’我妈咪说:‘时间过得真快,她快要参加中学会考了,她念中五啦。’其实那年我刚念完中七,考了大学入学试。”
“你妈咪那幺糊涂?”
“她不糊涂,糊涂怎能承继我爸爸的生意?又会讨我祖母欢心,只是她一向对我少关怀吧!”
“小辣椒也可怜,那和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什幺分别?”伊玲冲口而出。
“宛司!”伊玲追了上来。
我回头看她:“考得好吗?”
“普通。”伊玲耸耸肩,“幸好有你的帕士,应该可以合格。”
“题目出得好,转弯抹角的思考题不多,大家都应该合格。”
“你忙着走吗?”
“我等琴妮,她还没有答好题目。”每天琴妮爸爸送她上学,她多半搭我的顺风车下课。
“我们到校园那边走走!”伊玲搭着我的肩膊说:“你知道吗?那天吃下午茶的晚上,哥哥说很喜欢你!”
我早就看出来了:“请他向小仙拿张帖子,不过最快也要等我考完试。”
“拿帖子要抽签,一个星期才有两天。要是他运气不好,可能半年也抽不到。”伊玲摇一下头。
“考完试每星期有七天,机会很大。”
“那天你有没有看见祖迪?”
“看见!”
“你觉得他怎样?”
“匆匆一眼,也不错,为人很风趣,样子也不难看。”
“祖迪好英俊,高高瘦瘦,人很潇洒,只是性子急些,但对女孩子很温柔。”伊玲倒是兄妹情深的,为哥哥说尽好话:“我知道在众多男孩当中,你最喜欢维尼。问良心,我哥哥比维尼好看,是不是?”
“各有优点!”
“性格不同呀,琴妮的哥哥是出名的书呆子,事业心又重,整天病人第一,和你拍拖,不是看电影,就是吃饭,你闷不闷?”
“没办法,医生工作忙,压力大!”
“他才只不过是实习医生,听说他连的土高都没有带你去过。”
“上过夜总会,的土高的音乐不大适合他,他怕动得厉害!”
“这就和你合不来,你喜欢动,性格外向,又不啃书。最喜欢的土高够劲,”伊玲真是一个好妹妹:“我哥哥就适合你,担保你两个人在一起会很开心,信我!”
“我信你,也很希望和他交朋友,去向小仙要帖子。”
“我们是好同学,不可以优待吗?”
“我和你,和琴妮都是好同学!”
“那今晚到我家吃饭?”
“等考完试好不好?啊!琴妮出来了,明天见!”我吐了口气,幸而朱丽,淑芳的哥哥都年过三十,不会追求我这小女孩,心齐的哥哥又结了婚,否则,单是应酬同学的哥哥已经够烦。
在书房看讲义,有几个专有名词要串读,奶妈走进来:“小姐,少奶请你到她房间!”
我放下讲义,走到母亲的卧室,敲敲门,过去。
她正在涂营养晚霜,她一向对皮肤特别紧张,不容许有一条皱纹现出来,因此,她三十几岁的人还像二十七八岁。
“明天有个晚宴,我带你去,对方带他的儿子去,你下了课马上回家,打扮一下,不要老穿牛仔裤和那些古灵精怪的运动T恤。”
“我不能去,后天考试。”
“考试,测验,一年总有好多次,那有什幺大不了?”
“假如我考得不好,积分不够,我可能要念五年,那等于留级!”
“你今晚读它一个通宵,还有明天早上和下午,行了,一定能应付!”
“妈咪,我熬不惯夜,我会打磕睡,明天我不能去吃饭!”
“驳嘴,你长大了什幺都不懂,就会和我作对。”母亲脱下晨褛拋在床后;“我明天会叫奶妈给你准备好一袭裙子……”
我没有开夜车,回房睡大觉,第二天等妈咪上班,我带了课本到外婆家。
反正祖母家和外婆家,我都有自己的房间。
外婆知道我要考试,叫佣人给我煮绿豆汤,客厅电视机的声浪也不准太大,免得打扰我的精神。
吃下午茶时,妈咪打电话向外婆要人,外婆又哄又逗,总站在我那边。
在外婆保护下,我可以安心温习。
外婆虽然是五十几岁的人,但是为人十分明白事理,也不封建顽固,她的脾气很猛,但一年到晚,难得发一次脾气。
外婆是苏州美女,声音又娇又脆,很动听,有天我起床走出门外,听见外婆在唱歌,声音很轻。很奇怪,没有韵律,我走向厨房间一看,原来外婆在骂那煮饭的佣人,说她不肯动脑筋,早餐不是吃及第粥、油条,便是煎双蛋、烟肉。她问佣人自己厌不厌闷。
骂人像唱歌,你说有多可爱?
我外婆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
她令我顺利考完最后一天试。
“自由啦!自由啦!”有些同学把书拋高,有人欢呼。
可以好好享受假期了。
伊玲走过来:“你答应过今天来我家吃晚饭的。”
我还没有开口,学生会干事李同学进课室:“半小时后开会!”
“你看,我要开会,”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会议什幺时候结束。”
我想逃避,因为琴妮早上也约过我回家吃饭,因为维尼今天不用当班。
我没有答应琴妮,最好也不要答应伊玲,大家都是好同学。
“我去开会啦!”我说着,拿了笔袋便走了。
跑到学生会的会议室,学生会长林国豪正在和副会长谈话。
“白宛司,你是康乐组的组长,暑假你准备为各位同学安排一些什幺团体活动?”
“几种球类比赛,水上运动会……”
“你以前念女校时,有没有和一班同学到郊外去露营?”
“没有,全是女同学,香港治安又不大好,家长不放心。”
“你可以组织一个大一夏令营,看看有多少同学参加,不过肯定是有男有女,家长就可以放心!对吗?”
“是的。”
“刚才你提意的康乐活动都不错,不过暑假四个多月,我认为应该为社会做点事,不应该只顾着玩乐!”
“我们可以举办一个慈善筹款晚会,筹得的慈款交给慈善机构。”
“好主意,等会儿开会,你别忘记一起提出来……”
开完会,已经午饭,很疲倦,又饿,好想回家洗个澡吃饭。
打电话找清叔,奶妈说妈咪派清叔去飞机场。问我要不要通知祖母和外婆,他们会派车到学校接我。
我说不必了,我从小不习惯乘坐巴土上学下课,不过叫部出租车也不难,鸡毛蒜皮的事何必劳动老人家。
“白宛司!”林国豪离开会议室看见我:“你还没有走?我送你。”
“谢谢,我还有事。”我连忙走出校门,我不敢领林国豪的情,他的女朋友是我们建筑系三年级的师姐。
“宛司,宛司!”一辆车停在我身边,我一看,是伊玲,她已开了车门,祖迪坐在后面,看着我笑,“呆什幺?快上车。”
我上了车,伊玲马上为我们介绍:“我哥哥祖迪,这是我们的小……嘻,小妹妹……白宛司!”
她大概想说小辣椒又怕吓坏哥哥。
“你好!”他把手伸过来:“我可以叫你宛司吗?”
“随便,喜欢叫我小辣椒,小辣椒是我的绰号,同学喜欢叫我绰号。”
“小辣椒不是说她凶,”伊玲连忙解释:“她年纪小又有本领。初进大学,全系只有六个女生,没有宛司,男生一定会欺侮我们,有了她,我们才受到平等待遇,也没有男生敢排挤我们。”
“因为我恶!”我强调:“真的。”
“坐好了,开车啦,”伊玲怕我继续说下去:“宛司,你什幺时候考车牌?”
“八月中。”
“有没有把握?”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怎会这样?没有补钟吗?”
“教车师傅说我IQ一流,技术九流,多考几次争取经验。”
“你那教车师傅怎幺能这样说?”祖迪忍不住为我抱不平。
“我第一次考车牌,考牌官对我的师傅说:‘让你的学生够钟才来考试嘛!’我师傅几乎当场给气死。我按住肚子:‘伊玲,一直开会,我中饭还没吃,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反正我们居住的地方距离不远。’”
“你喜欢做什幺,吃什幺都可以来我家!”伊玲终于把车驶进她家花园。
伊玲先下车,祖迪连忙下车跑过来,替我拉开车门,拖我出去:“宛司,你喜欢吃什幺?”
“宛司喜欢吃粥,她是粥桶!”
“煮粥很花时间,伊玲,你开车送我去买。”
“不要太麻烦,两块猪扒,一杯冰淇淋就够了!”我说。
“哥哥,你叫厨房为宛司准备。”
“是的!”祖迪答应着便先走。
“你看我哥哥待你多好!”
“未结婚前,男孩子对女孩子总是好的。伊玲,我想洗个澡!”
“早就知道你想什幺,”伊玲搭着我的肩膊上楼梯:“否则我也不会叫祖迪去厨房,让他多些时间陪着你。”
进房间,伊玲说:“这内裤是新的呀!这T恤是你送的,我借给你,可要还的呀!”
“不单只还,而且另外送你一件。”
洗过澡,穿上那红白间的反领T恤,头发束起来梳条马尾,人很清爽。
和伊玲到楼下吃东西,祖迪也在,他和伊玲吃雪糕,陪陪我。
我每次抬起头都看见祖迪痴痴望着我,我向他笑一笑,他也向我笑笑。
祖迪外型不错,喜欢笑,一张快乐的脸,他和维尼比,多了一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