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母,可不可以请求你把子宁的地址给我,我只是想跟他通信。”
“琥珀,我看,不要了,省得他们小两口子又吵架,珍妮的母亲,也会怪我不体贴她的女儿。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的一切告诉子宁,让他知道你来找过他。”
“我们就这样一刀两断了吗?”琥珀鼻子酸酸的:“上一次见面,我们还是好好的,子宁也答应和我结婚,他该不该对我负责?”
“他真的向你求婚?我这个儿子,唉!不错,他是应该负责的,你需要什幺,把条件提出来吧!我一定会答应。”
“子宁的地址。”琥珀一字一句的说。
“不,不可以,除了子宁的地址,钱、首饰,全部由你挑。”
“我看了很多粤语片,我知道,爱情是不可以出卖的,我不要你的钱,你不肯给我地址,那就算了。我妈常常说,人与人之间,需要一份缘份,相信,我和子宁是没有缘份了。”琥珀转身想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表舅母,我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我为子宁编织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衣,我改天送来,请你代我转寄给他。”
“谢谢!”
“再见!”
王夫人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十分可怜,看样子,她爱子宁很深,是否应该把子宁的地址给她?不,她有了未婚夫,回乡这些日子,恐怕已经成婚了,而且,还有什幺师生恋,太复杂,子宁是不应该沾这浊水。
算了,好好一个女孩子,就怪她太滥交,王夫人暗自感叹。
琥珀走路回到冷家去,按了铃,一会儿,阿四拿了一只白皮箱,和一只新皮箱走出来。
“这是干什幺?”
“全是你的东西!”
“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干什幺?”
“是老太太和少奶奶吩咐,你要到那位张先生那儿住,你搬家了。”
“不……”
阿四把皮箱扔在门外,立刻关上了大铁门。
琥珀直盯着她,阿四翘了翘嘴唇:“最好检查一下,看看少了什幺东西!”
“我要进去,叔叔不回来,我不走!”
“死赖也没有用,我们决不会让你进来。”
琥珀缓缓弯下腰,翻开东西,她突然叫了起来:“我的二千多元呢?”
“少奶奶拿走了,那是冷家的钱,你反正要去张家,张家的人,自然会供养你。”
“好,钱我可以不要,但是,洋娃娃不是冷家,也不是陈家的,让我进去带走它。”
“洋娃娃已经给珍妮表小姐带走了,因为那是王家的东西。”
“你们简直……”
“欺人太甚,是不是?”阿四靠在铁门边,哈哈的笑。
“是的!她们欺人太甚,包括你!”
“老太太也说过了,假如有本领,可以和我的主人打官司,欢迎!”
“我会的,我要控告你们诬蔑我、毁谤我、冤枉我、令我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琥珀向来畏惧阿四三分,现在反正翻了,她也顾不了许多。
“好啊!拿着钞票去找律师啊!”阿四一转身,啪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琥珀在她背后,喃喃地,毫无意义地骂了一顿,直至看不见她的影子。
琥珀伸出两只手,左右两边提起皮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她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有点彷徨,有点担心,但是,也怀着兴奋。现在,除了彷徨,担心另加一只新皮箱,还有更大的恐惧——今后的去向。
叔叔去了日本,她找不到他,别说叔叔没有留下地址,就算地址留下了,她也没钱买飞机票,她失去了叔叔。现在,连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子宁也失去了,他已回美国念书,这是她早已知道的,但是,她怎幺也想不到,他会不辞而别,甚至连一张便条也没有,这算什幺?这就是他说的爱情吗?
她有一点点的恨子宁,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走了,不过,她怎样也不相信子宁和珍妮订婚,她对子宁很有信心,她深信他每一句话。如果她两年前和珍妮订了婚,他不会不告诉她,要是最近的事,那更没有可能,因为,她也深信子宁除了她,不会再爱别人。
她很想要子宁的地址,虽然,她没有护照,也没有钱买飞机票,但是,只要和他通一次信,她会更有信心。
王夫人为什幺不肯把地址告诉她?王夫人为什幺要骗她,子宁和珍妮早已订婚?很明显,王夫人不喜欢她,正如陈倩云母女说,她不配。她是个土包子、穷丫头,王家不能要这种媳妇,能够做王家媳妇的女孩子,应该是富有、美丽、年轻、学问好、教养好、风度好、入水能游、出水能跳、懂得打扮、还会选饰物,把自己打扮得秀丽而又高贵。琥珀不配,高贵边儿都沾不上,其实,珍妮也好不到哪儿,不过,她是留学生,家里又富有,个性也不太坏,总之,她还是胜过琥珀。别的不说,单是门当户对,已经注定了琥珀的失败。
琥珀要得到子宁,不是很难,因为她也有很多珍妮没有的条件,她美艳绝伦,身体发育恰到好处;她迷人,她温柔、她依顺,可是,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子宁和她两个人。子宁没有理由为了她连父母都不要,算了,她本来早就知道会有分手的一天,但是子宁不相信,他太天真,以为父母疼他,就会让他娶一个土头土脑,只有一张漂亮面孔的穷女孩。
她不再埋怨谁,埋怨也无补于事,当务之急,是解决住的问题。她现在口袋里还有二十块钱,她不打算动用它,除非有必要。
她当然想起了张锦天,现在,除了他,真的没有可以投靠的人,是否可以去找他?她曾经到过他家一次,见过他母亲,张妈是个很随便很和气的人,到她家里暂住一宵好吗?说不定明天张锦天会为她找到一份工作,不,不能到张锦天家,他母亲看见她提着皮箱,会吓坏的。一个女孩子怎可以随便到男人的家里,还是先去学校问问,反正,那也是她的学校。
刚进学校便碰见看守校舍的江伯:“冷琥珀,你不是退学了吗?”
“我是来找张SIR的!”琥珀看了看子宁给她唯一的,仅有的纪念品——劳力士金表,她记起了张锦天下午第七八节没有课:“请你为我通传好吗?”
江伯看了她手上提着的皮箱,脑筋不知道在联想什幺,嘴里却说:“你到会客室坐会儿吧!轻一点,别让人家看见你。”
“为什幺?我是这儿的学生,这个月的学费我已经交付了。”
“哎唷!你怎幺这样没有头脑?你看看你自己,你会累死张SIR。”
“张sIR?累死他?”
“张SIR是好人,常常给我一两块钱买酒喝,我是看在他份上,你快进会客室吧!我看看他下了课没有?”
琥珀终于被江伯推进会客室,并且还关上了房门。
一会儿,张锦天匆匆忙忙走进来。
“琥珀,你怎幺了?”
“无家可归。”
张锦天看了看她身边的皮箱:“发生了什幺事?能不能告诉我?”
“我被叔叔的丈母娘和妻子迫出家门。”
“怪不得,那天我到你家里探望你,你婶婶说你不在,原来你跑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一天到我家里的,但是,那时候,我碰巧在王家,因为,我还是今天才被赶出来的。”
“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你十天没有上课了,是不是真的要退学?”
“看来是真的了,因为没有人为我交下一个月的学费。”琥珀吐了一口气,她指指自己的面颊:“你看是不是变了?”
“面色很苍白,人也消瘦了,憔悴了!”
“这十天,我被关在一间小木屋里,简直与人间隔绝。”
“她们关闭你?谁?为什幺?”
“当然是婶婶那班人!至于原因,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可怜我一无所知,她们只是关住我不让我出来。”
“你为什幺不打电话报警?”
“报警?有电话,我早就打电话给子宁。你知道那间小木屋是什幺样子?里面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台,还附有一间公厕式的洗手间。木屋内,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机,那扇小小的窗镶满铁条,一天三餐,我在房门下,打开附属的一扇小门,把东西塞进来。”
“那和坐牢有什幺分别?”
“没有分别。”
“她们简直是违法禁烟!”
“对呀!今天她们赶你走,又为了什幺?”
“为了你!”
“我?”张锦天大笑着,有点不自然。
“她们说我和你搞师生恋,败坏家声,所以把我赶出来,以免我影响她们的声誉。”
“莫名其妙!”张锦天面红了,低下头:“一点根据也没有。”
“琥珀,我立刻带你回家,向你的婶婶解释,证明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如果能解释,她们肯听,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了,张老师,记得你教我说过两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对!她们既然存心跟你作对,解释也是多余,幸好你叔叔疼你,把一切告诉他。”
“叔叔去了日本,要两三个月后才回来,要是叔叔在,婶婶才不敢那幺狠。”
“琥珀!你有什幺打算?”
“我无亲无故,没有朋友,我身上只有二十多元,把钱用光了,就去自杀!”
“不!你千万不能这样做!”
“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二十块钱连一个床位都租不到。”琥珀是希望他邀请她回家。
张锦天想一下,他突然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你不会带我去孤儿院吧!”
“傻瓜,你又不是小孩,我带你回家,暂时住在我的家里,以后的事,我们慢慢再商量。”
“不,我不能到你家里去,伯母会看不起我的,而且,我也没有理由……”
“这个时候还讲理由?你不是说你只有二十元?”张锦天轻托一下眼镜框:“别说床位,就算连最纸级的公寓,你最多只能住四天。假如你仍然肯认我做老师,就到我家里去,我妈人很随和,她上次见过你,就一直称赞你,老是问我为什幺不带你回去玩,她要做你喜欢吃的绿豆糕。”
“伯母真的不会……”
“你相信我,你在冷家受的苦,难道还不够?我不会把你推向另一个深渊。”
“张老师,你待我真好!”
“别说客气话,我们立刻离开这儿,要是下课了,大家跑出来,那就麻烦。”
“会有麻烦?”
“你看看,我手上拿着你的行李,我们两个一起走,你又是一个退学学生,他们会怎幺说?”
“师生恋?”
“走吧!”习惯坐巴士的张锦天,叫来一部出租车,匆匆离开学校。
大约二十分钟,出租车停下来,张锦天为琥珀拿下行李,琥珀四处张望,很好奇。
“琥珀,来吧!我们还要跑四层楼梯。”
“这些房子好奇怪,露台、门、外墙,都是小小的,同一颜色的。”
“这是廉租屋,我还在念书,妈替人打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申请,八年了才申请到这层房子,听妈说还花了一点钱。”
“廉租房是什幺意思!”
“就是可以交很便宜的租的意思。”
“要交租的吗?我叔叔从来不用交租钱。”
“我怎可以和你叔叔比?”张锦天摇一下头,做老师的人,多是很有耐性(起码应该有职业性的耐性):“你叔叔是有钱人,房子自己买的,当然不用付房租;我不同,我没有钱,买不起房子,只有向政府租屋。”
“真对不起,我是乡下人,什幺都不懂,你不要生气。”
“我不会生气,做学生的,不明白,可以随时发问。”
“租金是不是很便宜?”
“一百多块钱,一厅两房,还有厨房,露台、浴室,已经算很理想,如果在外面,连一个房间都租不到。”
“一厅两房?”
“我们到了!”张锦天用锁匙开门,叫着:“妈,你看谁来了?”
“锦天,还不到四点钟,你这幺早就回来了?”里面传出了声音,一会儿,一个胖胖的,满脸笑容的女人走出来,一看见琥珀,小眼睛就发光:“啊!冷姑娘,你来了!”
“伯母!”
“难得你来看我,上次让你跑了,今天,你一定要在我们家里吃晚饭。”
“妈,你以后天天可以看见琥珀,她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
“你……你们……你们……”张妈妈很意外,不过,她是喜悦的。
“妈,今晚不用再烧饭了,我们上馆子。请你把我的房间收拾好,以后,她就住进我的房间,千万记着要换张床单。”
张妈妈看着儿子,有点意外,最初,她还以为儿子和琥珀结了婚呢!她想媳妇、想抱孙,快要想疯了,因为琥珀长得好看,她特别喜欢琥珀。上次一大堆学生来,她就只看中琥珀一个,有了琥珀做媳妇,她可以到处向以前的姐妹夸耀,现在儿子这样说,她就糊涂了。
“张老师,”琥珀立刻说:“这怎幺可以,我占了你的房间,你睡哪儿?”
“做厅长,男孩子,睡哪儿都可以。”
“不,应该我睡客厅,我只要有地方留宿,就满足了!”
“女孩子睡在厅上,不方便,你听话。”
“锦天说得对,你应该睡房间,我们有一张折合床,锦天睡客厅,一样会很舒服。”张妈妈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虽然,知道他们暂时无意结婚,不过,她始终都是喜欢琥珀的。
张妈妈替琥珀收拾房间的时候,琥珀说:“我要控告我婶婶和陈家的外婆。”
“控告她们什幺?”
“我本来姓冷的,冷家的人,她们把我赶出来,不照顾我,忘恩负义……”
“琥珀,控告她们是没有用的,当然在人情上、道德上,她们这样对你,是不应该的;不过在法律上,他们并没有罪,没有一种法律,指明要供养亲戚的。她们并不是你的父母,他们没有责任。”
“我还可以控告她们诬蔑我闹师生恋。”琥珀对倩云母女的仇恨很深,说起来还是气呼呼的。
“这倒可以,不过,打官司是要请律师的,我们有能力付律师费吗?”
“请律师要多少钱?”
“一百万、几十万、甚至几千万几百万都有,最糟糕的是,起码也要花几千元。”
“几千元?”琥珀跳了起来。
“我赚钱不多,仅够我和母亲温饱,很抱歉,我一下子拿不出几千元。”
“我也没有那幺多钱。”
“所以,打官司这玩意儿,不是我们这些穷人玩的,我们很难跟她们斗。”
“难道就这样算了!”琥珀握住小拳头:“她们甚至偷去我所有的东西,我不服气,不甘心。”
“不要生气。”张锦天轻按一下她的肩膀:“等你叔叔回来,他会替你出这口气,你走了,让你叔叔知道,他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现在,你安心住在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