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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楼找不到人,房里也没,牡丹园又空荡无人,成琼玖略施轻功几乎窜遍整座庄子,最后才在竹苑发现她要找的人。
那个男人啊--不同于她的急寻,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竹林小径旁的石头上,一手执壶、一手握杯。
原来,嗜酒的喜好也是会感染的。
脚尖落地无声,可见她内功修尢并不像口头上说的那样三脚猫。
“你在想什么?”
展厉言先是一颤,就着月光看清来人,松了口气笑答:“圈套。”
“什么圈套?”
“你提了个好主意。”“设个圈套”这四个字让他想了许多事情。
“何时的事?”孔爹爹常说她的脑子里除了酒,再也装不下其它东西,她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怎么不知道?”看看四周,除了他就坐的石头外,再无其它能坐的地方。
拍拍屁股,她打算就地盘脚坐定。
谁知才要屈膝,一只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
“啊!”回神时,她已经坐在人家腿上。
“这样不是更好?”
她相当务实地抬臀试坐几下。“是不错,你的腿坐起来很舒服。”
展厉言不禁失笑,额头压在她肩膀。“我该拿你怎办?”
“我很--让你伤脑筋?”听出他的话意,她有些介怀。
展厉言不语,斟满酒杯抵在她唇畔。“尝尝。”
呃!感觉到说不上来的暧昧,这让爱酒如命的她反而不敢轻易就口。
在他的怀里鼻间嗅进熟悉的松木香,天爷,光是这样她就快醉了,脸颊热呼呼的像有两团小火在烧,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他在,她就浑身不对劲,啊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生了一种……叫爱恋的病?
爱恋,这个字眼还是杜小姐一日闲聊时说给她听的。
她说只要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心就会枰坪直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只要见到他就觉得开心,舍不得见他愁眉苦睑……
她看见展厉言的时候也是这样,从一见面就这样。
啊啊,她该不会真犯了“爱恋”这个病吧?
“这病有药医吗?”改日要问问杜姑娘去。
“你生病了?”展厉言放下杯壶,抬手贴在她额上。“哪不舒服?”
“呃……”这要怎么说?“没事啦……”她说得赧然。
“没事就好。”他仍然存疑,但未明说,只是牢记明天一早派人去请大夫入庄替她看病。
“哪,展厉言啊--”僵着身坐有点累,成琼玖索性放软身子侧躺进他怀里,果然舒服多了。
“嗯?”
“听人说擒贼先擒王,咱们去擒那个王好不好?”
“我们连王是谁都不知道。”百般思忖后,他的结论与谨行不同,他认为此事与何家酒坊无关。
聚酒庄与何家酒坊的恩怨人尽皆知,只要聚酒庄出事,何家酒坊必会头一个遭怀疑,何少东再笨也不至于拿砖块砸自己的脚。
“这样日夜提心吊胆也不是办法,总会有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为他的安危日日夜夜忧心冲仲,那滋味很难受。
“你累了?”
她在他怀中点头。“累,而且生气。我怎么也想不透在这世上会有人为了小小的酿酒秘方想尽办法,甚至还动起刀剑伤人呢?”
“小小的”酿酒秘方?展厉言哂然一笑。她口中这小小的酿酒秘方曾让光禄寺良酝署伤透脑筋;更让亦是酿酒名家的当今圣上,因为百思不得解而连连苦笑。
但说穿了,这酿酒秘方的确小。“人性自有贪婪的一回,每个人总想往上爬,不愿落于人后,有人光明正大、手段磊落,当然也有人不择手段、使计陷构。”
“你也会贪吗?”跟张伯说的不一样啊。
“我只求做个平淡的卖酒商贾,我贪的不是钱财、也非名气。”
“那你贪什么?”
“贪心,贪求一颗与自己相应的心。”
“你得到了吗?”
“大出我意料之外。”他认真地说:“人常说有情人贵在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到后来我才发现这并非亘古不变的道理,灵犀与否并不重要,真正的情爱贵在相依相偎时的安心与自在。”
“你现在很安心、很自在?”
执杯喂她一口酒,展厉言舒开眉头。“你说呢?”
“我不知道。”
“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小手悄悄环上他颈背,靠在他身上,她隐约可以理解他所说的话。
“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一点点都不会,我发誓。”
他感动,也赧然。“让女人保护……”
“丢脸吗?”她想起初见时他排斥的反应。
“我该习武防身。”他后悔年少时埋首帐目书册中,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瘦弱样,偶尔的锻链不过只为强身,不曾想过习武之事。
“如果你会武功就不需要人保护,不需要人保护就不会送托单到镖局,不送托单到镖局我就不会来徐州,如果不来徐州就不会遇见你--那那,你还想习武吗?”
展厉言闻言楞了住。
他没这么想过,一串的“如果”、“就不会”仔细想来确实有其道理在,当下让他觉得自己的在意很不必要。
想通了,羞赧的情绪也浅了些。“你有一副好口才。”
“呃……”真的吗?她狐疑,不自觉地拿起酒壶仰首就着壶嘴喝。
不得体的举止看在他眼里竟有潇洒的诱人风情!
就口的酒因为一时过猛,溢出唇角,皓月一照,映成一缕银丝,顺着白皙的颈项滑入襟口。
展厉言看着看着,痴了。
一缕银丝如诱人蛛网,沁着体温暖过的酒香扑鼻醉了。
“嗝!嘻,喝得太猛啊--啊,好痒!”怎么突然舔起她的脖子?“我的脖子好吃吗?”
埋首肩颈的男人闻言似乎才清醒,顿了下懊恼呻吟出声,双臂忽地收紧,久久不语。
“又怎么啦?展厉言?”
“别动。”他的声音沙嘎得像被小碎石子磨过似的。
“你不舒服吗?”
她的天真,让他叹息。“别动,就这样别动。”淡淡的酒香透出她身子飘入鼻翼,比壶中的仙翁饮更醉人,他怀疑自己还能把持多久。
他声音突然有异动让成琼玖浑身紧绷,真应他的话乖乖不动。
“琼玖……”叹息的声音又从她肩头冒了出来。
“嗯?”
“有时你真的挺让我伤脑筋。”
“嘎?”
※ ※ ※
“二爷,杜小姐来了,现正在牡丹园等您。”下人走进书楼另一张桌子旁禀告来客讯息。
展谨行闻言立刻丢开对帐的笔和算盘起身。“大哥,我去去就来。”
“无妨。”展厉言口没抬头,淡然回应。“只要今天的工作能在今天之内补足,其它事都随你。”
“多谢大哥!”笑说着,脚步早先跨出书楼却在正式离去前又退了回来。
展厉言发现,笑问:“想留下继续工作?”
“当然不。”混水摸鱼得十分光明正大的他理所当然道,朝兄长眨了眨眼:“小弟是想说怕大哥一人独处书楼会寂寞,所以会记得差人把未来的嫂子请来书楼作陪的。”
展厉言先是一楞,双颊老实不客气地浮起浅红。
看得认识他二十四个年头的展谨行又惊又--想笑。
“真好不是吗,大哥?小弟到今儿个才发现原来您的面皮这么薄哪!”
“你--”展厉言开口正要训训胡乱说话的小弟,无奈他人早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迹。
这小子!展厉言摇头。
如果学做生意有这么勤快就好了。
再次摇头后,他重新埋首案牍。
另一厢--
前去与心上人相见的展谨行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后将会面临让自己惊讶错愕的事实。
第九章
咦咦?
小巧鼻翼轻掀,嗅着空气中隐约浮动的醇香,冷冽沁人,幽幽飘入和展谨行见过、现下正经曲廊要往书楼伴展厉言的成琼玖鼻中。
“好香。”鼻翼掀动,吸进浓浓酒香,这酒虽无仙翁饮的好,但不输塞下曲的冷冽。“啊啊,是剑南烧春!”
若以为咱们成大姑娘琼玖女侠如今有了心上人,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便退而其次,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她成大姑娘心目中,如今是酒与心上人并列第一。
所以,现下酒香飘自东方,书楼位在南方,嗯嗯--
“把酒带到书楼喝,嘻!”缩肩一笑,脚跟转向东方别院。
循着酒香,辗转来到一处独门库房。
“嘿,有人在吗?”她出声,无人回应。
怪了,每个库房多少都有看管的家仆啊。住在聚酒庄数月,这点小事她是知道的。
可放眼所及,只有她一个,再无人影。
“没有人在,我要把酒拿走喽!”她又喊,还是无人声应。
那就别管她喽,嘻!平时展厉言总叫下人顾好酒库不要让她靠近,现下仆人偷懒倒是便宜了她,呵呵呵……乾脆拿一坛藏在房里好了,嘻!
愉悦地跨过门,里面如一般酒库阴暗不见天日,成琼玖走到更里头寻火折子。
孰料才刚将火折子拿到手,身后大门“碰”地一声,教人由外头关上。
她转身来不及逃出。
咦?“怎么回事?”困惑地环视周身漆黑,成琼玖抚着下颌,实在不解。
“是谁在跟我开玩笑么?”也不至于啊,这庄里最缺的就是作弄人的人。“别闹了,快开啊--”
一个怪响往头顶下砸,打断她的话。
“呸呸!咳咳咳……”真难受!“谁--咳咳咳……”
这是--啊啊,夜磷粉!
“这玩笑开大了啦!”她叫,黑暗中,只有夜磷粉所及之处发出冷清的碧光。
而她,全身都是夜磷粉。
“你的死期到了!”粗暴的吆喝从黑暗的某处杀来,凛冽杀招亦接踵而至,杀向暗中唯一的亮点。
感觉到杀气,成琼玖拔剑往身侧一挡,刀剑相击铿锵作响。
回身旋使剑招,扑了个空。“你是谁?”
“要你命的人!纳命来!”
不管是谁,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要是就这样败给你,做鬼也没脸回去见孔爹爹了。”启唇不满地咕哝,同时亦一手扬掌为攻、一手执剑防身,然眼前一片黑漆,着实不知敌人位在何方。
这怎么办呢?她自问于心。
不料这么一分神,让对手在右臂划上一刀。
痛……成琼玖忍不住闷哼,招式因此减缓,顺着对方气劲连退数步。
咯!脚跟踢倒--脚边多出湿意与浓烈酒香。
酒坛?
是啊,她是被剑南烧春给诱了进来,这里头自然有酒。
“痛……”侧腰又中一刀!
“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剑南烧春酒性猛烈……
啊啊!她有办法了!
※ ※ ※
久候不到成琼玖的展厉言终于耐不住,走出书楼。
日过一日,愈来愈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是好是坏都在未定之天,但同样的答案是他展厉言甘之如饴。
谨行曾问过他为何受她吸引。
他想了许久,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反问他何以爱上杜秋雨。
而他,同样无解,最后只能搔搔头回答他没来由的,就是爱上。
他亦然,就是爱上。
世间女子何其多,但他就是被贪酒如命的成琼玖吸引,旁人看她像个酒鬼,但他却觉得她只是装醉,事实上,比谁都要清醒。一开始不明了,但之后他越发相信她常挂在口中的“天下皆醉我独醒”酒酣醺醉的表相下藏有的是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心思,尽管她总说自己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然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她并非不济。
“唔……”思忖的心绪被乍起的揪心打断。
一股不安隐隐自心底浮上台面,纠结在浓黑的双眉之间。
喧喧闹闹的嘈杂声从东苑的方向隐隐传来,寻人的脚步因而转向东苑。
穿过连接回廊与东苑的月洞门,一眼瞧见站在人墙最外围的杨总管。
“为什么废弃的库房会失火?”
“回大爷,目前还没人知道原因,但小的想既然东苑的库房早已废弃不用,不如就待大火燃烬后再向爷请示另建新院,不知爷意下如何?”
“嗯……”
叩叩叩--
“你有没有听见?”
杨总管抬眉。“听见什么?”
“救……救命……”
“有人喊救命。”他抬眼,望向愈来愈强烈的火势。“在库房里。”
“有吗?”杨总管竖直耳朵。“没有啊,大爷您是不是听错了?”
“听错?”他皱眉,穿过人墙,就近细听。
“咳……咳咳……救、救命啊……咳……”
“琼玖!”听出异于劈劈啪啪火声的虚弱呼救,展厉言?心凉了半截。“琼玖!是你在里面吗?琼玖!”
“……展厉言?是你吗?咳咳……外头是……是你吗?”
真的是她!“是我!是我!”天爷!他回头,猛烈瞪视旁观的下人,大喝:“取水救火!快啊!”
“爷,里头--”
“我要你们去取水来救火!快去!”
“是、是是……”下人们急忙四散汲水。
“琼玖!”该死!是谁放的火?是谁把她关在里头想把她活活烧死?“琼玖!听见我说的话吗?琼玖!回答我啊!”
天!谁来救救她!心急如焚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境,心慌意乱下,展厉言疯了似的徒掌猛拍库门,丝毫感觉不到门板燎烧的炽烫。
“大爷!”留在原地的杨总管连忙上前制止。“别!小心您的手啊!”光是接近就感觉到这热度,爷怎么受得了。
“放开我!琼玖!”展厉言像发狂似的,挥臂甩开箝制,啪啪啪猛拍。“琼玖!应我一声!听见我的声音就应我一声!”
要是她就这样死了……要是她就这样和他阴阳两隔--
“琼玖!不准死!听见没有!你还要嫁给我,你答应我的!”
天爷啊!深深的无力感几乎打碎他向来的自信。
他以为一个男人要保护他的女人不是非要能武不可;他以为他可以用其它方式爱她护她,然而现在--他恨死自己的不懂武功!
“救火!快救火啊!”
“大哥!我有事了--”冲进东苑的展谨行看见大哥疯狂的举止,立刻上前将人拉离火场。“大哥,秋雨刚告诉我--”
“闭嘴!”他怒瞪,双眼布满血丝。“救琼玖!我不准她伤到分毫!”
琼--“嫂嫂在里面?”
该死!他迟了一步!
懊恼当头,忽地空中落下一记强劲有力的吆喝,光是声音便震退所有忙着救火的下人和最靠近火场的展厉言。
“疾!”
第二声起,直窜云霄的无情火舞萦绕的库房瞬间夷为平地。
※ ※ ※
啊啊--她是不是要葬身火窟了?
成琼玖观察火势,库房大门的路早在火势一起便教火舌截断。
呜呜……她是笨蛋……什么叫引火自焚,就是现下这情状。
“哼哼……自寻死路就是在指你这个蠢女人--咳、咳咳……”粗如鸭叫的男子嗓音在浓烟呛咳混合口中鲜血冷笑。
“你不怕死吗?”
“有你--咳咳!陪葬,也算、算值得!”杀不死她,一块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