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传言正在徐州城里沸沸扬扬,口耳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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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平凡的商贾之家,再怎么也没有胆量与银两、甚至门路,聘请杀手暗算,如此便可排除小型商号或酒坊、酒庄。
被琼玖所杀的夜贼是外头的人又如何?只要里头有人做内应,要知道庄院的分布位置不是难事。这足以说明为何夜贼这么简单就找到酒库所在,甚至知道东苑库房早已废弃不用多年--如此便可推测这段日子以来聚酒庄接连发生的事情,作案者至少有两人以上。
谁是内应?又如何与动手实行的人联络?展厉言百思不得其解。
专注的思忖因为感受到一股视线中断。
抬眼--“你在做什么?”
“看你。”
看他?“看我什么?”
“毁容。”他哪里毁了?左瞧右看。“没有啊。”这张脸还是一样迷人好看。
“毁容?”展厉言皱眉。“谁说的?”
“街坊啊。”她把最近在大街小巷频传的流言简单说了遍。
“那不过是街坊闲聊,不必当真。”
她点头,还是定睛看他。
“你这样,我无法专心。”叹了气,他索性把找出内应的事放在一旁。“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可怜。”秀眉微蹙,不解地想:他哪里可怜了?
“我可怜?”说来惭愧,至今他仍无法跟得上她天外飞来的跳跃思路。“为什么?”
“街上的人都这么说--”她迟疑不解,也面有惭色。“他们说火烧光了白玉仙露……都是我--是我酿成大祸,害得你们辛苦酿制的白玉仙露付之一炬,怎么办?”
她哪里知道最名贵的酒原来就放在那,可是好奇怪--
还在思索的当头,展厉言的声音打断了她。
“没有白玉仙露,你就想离开我?”到现在,他还是介意他与酒在她心目中的排行。
如果她敢点头,他绝对会掐死她!
“才不是,”幸好,成琼玖的答案救了自己,至少--在下一句话接续前救了自己片刻:“没了仙翁饮,最起码还有塞下曲、金葱笼等等其它的酒,只是……好酒就这么烧光光,任谁都会心疼啊。”
黑眸眯成两条细线,压低的声音难掩恼怒。“你重视的到底是我,还是酒?”
“当然是你啊!”她答得直接,也老实得过火。“有你才有聚酒庄,有聚酒庄才有酒,当然是你重要。”
唉……恼火不知第几回教无可奈何取代。“总言之,你一切都是为了酒,甚至连点头答应嫁我也是?”
“嗯……这个……”她低头,红火烧上双耳。“其实……除了酒之外--我……”
“你什么?”
“我挺喜欢--”
“喜欢什么?”
啊啊!这要她怎么说?“你怎么老是问人家这种害躁的事情!”
他会信她故作小姑娘家的做作忸怩就不叫展厉言,“还喜欢什么?!”
哎--呀!用说的说不出,用做的总成吧。
左右拉开他合握的双手,以不及掩耳的迅雷之速窝进他怀里,成琼玖不敢抬头,声音也愈变愈小:“就是这样啦……”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冒出。
“你笑我!”
“我在笑我自己。”为什么偏教她给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得像个疯子,却还甘之如饴?
“你才不好笑,谁敢笑你,我定要那个人好看!”
有这样为自己强出头的妻,不知是福是祸?“你该学学秋雨,至少别这么莽撞。”
“我也想啊,不过那很累人,我做不来。”她说得很老实,一如平常性格,丝毫不恼他拿别人与自己比较。
说起心眼,的确鲜少人像她这么缺乏。“你也瞧我穿过秋雨穿着的衣裳有多凄惨,连路都走不成,那时候我就已经死心,这辈子是跟那种飘飘然的仙女衣裳绝缘了,还是这身粗布衣习惯,难道你--不喜欢?”
“无所谓喜不喜欢。”缠着药布的双手搂紧她,不愿放。“你就是你,本质不变。”
“那我--可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至于穿着--”
他还是希望她跟秋雨学吗?不会吧?黛眉因他顿住不语的话头打结。
作弄到人的展厉言总算甘心道出话尾:“至少得为我穿一次嫁衣。”
啊,原来如此!
“你害我好担心。”她嘟嘴。
不这样,他怎么能平衡过去为她操心气恼,和今后注定继续为她担心下去的人生?抱着佳人,他为自己找到如何回敬未来迷糊妻子的方法感到窃喜。
温香盈胸了半晌,胸墙前的人儿带点困惑的声音此时飘了上来。
“我想不透哪,厉言。”
“嗯?”
“如果我真把白玉仙露给烧个精光,为什么我一开始进去那库房就没有闻到白玉仙露的酒香味呢?就算它埋在土里我也闻得到啊,为什么会--”边说边抬头看见他正好俯下的表情,她突然有种想法。
该不会--
“我倒忘了你有一个狗鼻子。”他笑叹,重重收紧手臂,险些让成琼玖换不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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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办在徐州城郊的琼饮会此次结果令天下百姓、酒业商贾傻眼。
不幸遭逢祝融之灾的聚酒庄不用说,与此次琼饮会得胜者的位子必定无缘,但此次“天下第一醇”封号的得胜者也令人讶异。
当由酒行商会共举的数名主审口中齐喊“良酝署”时,鲜少有人不惊讶的。
皇城大内光禄寺良酝署!
试问天下人谁敢与当今天子为敌?
是以,当得胜的结果出炉,会场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思各异,冲突得很。
尤其是长年累月来暗地勾心斗角争得你来我往的酒商们。
如今这匾回到天子手中,抢的人不就犯上大不讳了吗?
那那……这些年来他们汲汲营营算什么?今后还有必要继续勾斗下去吗?连聚酒庄都撑不住了,他们这些规模的商家还有必要或胆量同朝廷斗吗?
嗯嗯……商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来由、也不晓得从哪爆出一声哈,接着是如浪般一波接一波的笑声:
“呵呵呵……张老啊……现下谁也别想拿到那匾,我看咱们就别争了……”
“就是就是……李老哥,你看看,咱们年纪都一大把,还争个什么呢?你家酿的花雕其实挺好喝的,我年轻时可爱得很……”
“您客气了,你府上的醉仙子才好入喉哩……”
“哪的话、哪的话……”
“林大婶,好久不见哪!啊啊!这不是你家的小九子吗?都长这么大了……你林家的春酿还是一样好喝啊……”
“您老的如意春也是一样香醇呵……”
“好说好说……”
一下子,以往琼饮会上你争我夺的紧绷“咻”地消失于九重天外,互瞪敌视的眼神、巴不得对方消失的忿怒氛围消弭于执酒在手的笑语相谈问,气氛逐渐热络。
展厉言站在暗处,一边谢过同行关心的问候,一边观望此次琼饮会的景象,不由得想起爹死前交代的遗言--
儿啊,爹想不出办法让朝廷收回咱们门上那只会招祸的匾,就靠你了……
他办到了不是吗?
“从不知一块匾竟能惹起民间这么大的风浪。”一名中年男子在两个壮汉偕护身下走向展厉言,亦出声打断他的静思。
他回头,黑眸讶然大睁。
眼前人他曾有一面之缘,是--
“无礼!”
看似护卫的壮汉这么一喝,倒是拉他回神,立刻拱手屈膝欲跪。“参见--”
“免了。”男子及时拦住他,笑着环视在场笑语不绝的热闹。“几回琼饮会办下来倒不曾见过这等和气融融的热闹景象。”
“这只是庶民的粗野言行,倒让皇--爷取笑了。”展厉言淡笑。
“眼前这一切值得你用传家酿酒秘方来换?”他着实不明了,商贾向来视利为第一优先,怎么能舍?
“回爷的话,只要有心,多少酿酒方子都能创,从古时的麴檗混酿、单用酒麴,到如今已能自制各味酒麴,历年历代酿酒方式都有所不同,但唯一不变的是嗜爱美酒之心--”
“所以甘心将方子交付良酝署,好让朝廷拔得头筹将先皇题的匾收回?”
“是的。”
“你这计使得好!使得妙!”举止隐约透露威仪的中年男人扬声赞道:“不但顺了你的心,也提醒--老夫一件事。”
“草民冒昧,敢问--”
中年男子扬掌阻断展厉言的话,抚捻精心修剪的长须笑道:“一个姓魏的友人生前常说,为政者一举一动关乎天下民,百姓未必能体察上意,切勿因一时兴起多事扰民。看来先皇的好意倒让民间起了争斗。”
展厉言沉默以应。
“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草民不敢。”
中年人别具深意笑了笑,转身从容离去。
微服出巡,任谁也想不到当今天子竟出现在琼饮会上!
※ ※ ※
啊啊!会不会来不及?
天爷,可别让她赶不上啊!
成琼玖抱着酒坛子赶忙在热络人海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眼无法穿过人群便用鼻嗅,寻找眷恋的松木香。
终于,终于在人迹罕至的树荫下找到人。
“你、你你--嗝!你你……没事吧?”奇怪?谨行说要对他不利的三个人呢?“人呢?跑哪去了?”
如入百花谷、千酒湖似,她来到的瞬间便教他被众多酒香围绕。
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不解她为何这么着急。“什么人?”
“围住你要--嗝!对你不利的坏人--嗝!”她左顾右盼。“跑哪去了?”
“谁说有人要对我不利来着?”
“谨行啊!他说刚见你被三个人围住动弹不得,所以跑去告诉我,要我来救你,我来了,可是坏人跑哪去了?”
坏人?“幸好你来迟。”松口气,不敢想像她真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
“咦?”
“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在这次琼饮会上作了了结,今后再也不会有明争暗斗的情况出现。”
“才不信。”成琼玖皱皱鼻,小脸让酒坛挡住,仰饮一大口酒,咂舌:“你以前说过人心中有贪婪嗔念--嗝!只要有引子就会作--嗝!坏事,谁晓得哪天皇上又昏了头写了什么鬼东西又要害人抢--唔唔!”干嘛捣她嘴巴!
“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鲁莽害惨。”他低嘶,更庆幸她来得太迟。
“唔唔唔……”为什么?秀眉打起不满的结抗议。
“你喝多了。”才会又疯言疯语。
她腾手扳下他的。“哪有!”
“瞧你的脸色,敢说没有吗?”
“谁教你瞒我这么多事,我当然--嗝!要藉酒浇愁。”
藉酒浇愁?“我瞧你倒是喝得挺开心。”她哪来的愁?
“嘿嘿……”回以傻笑后她冷不防因为想起件事皱起眉头。“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放过杨宽和他女儿?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设好这个局让朝廷收回那块鬼木头?”
“你想知道?”
她重重点头。“你每件事我都想知道。”
“哦?”
“我虽傻,没法子帮你出主意,至少还可以听,你不能连听你说话这件事都不让我做--”说到最后,她收紧双臂抱着酒坛,一脸委屈。“我不能分忧,至少……
也能解劳嘛--”
“你为我做的比你所想的要多得多。”这样的女子要他怎么不爱不动心?真的甘心呵,甘心为她以后可能闯下的祸收尾。
搂她一同躲在树后隔开可能有的目光,他垂首贴在她耳畔悄声:“还记得你曾说设圈套这事吗?”
怀中人点了头。
“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怎么样彻底解决这件事,甚至也想过要烧掉它--”
“啊啊!那会犯逆君大罪耶!”这事还是他同她说的。
“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你--”他抿唇,不悦地凝了眉头好半晌,又继续道:“一把火烧了东苑库房。”
啊?她讶然回眸,见他点头给与肯定回应。“我火烧房子能让你想出什么好主意?”
“藉着这场祝融之灾,再加上街坊以讹传讹,聚酒庄便有理由输了这次的琼饮会;第二步是将酿酒的方子送给朝廷,让良酝署拔得头筹,这样牌匾就能回到朝廷手中!试想,放眼天下谁敢与朝廷为敌?”
哦……她有点懂了。“那你又为什么放过他们父女俩?他们两人多可恶啊!一个埋伏在聚酒庄,一个潜入杜大人家中当起秋雨的婢女,还在杜大人面前说谨行的是非,让杜大人差一点就把秋雨许配给你而不是谨行,不但如此,每回秋雨到咱们聚酒庄她就趁机观察偷看,想找出酿酒秘方,真气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杨宽也因此丧子,何家酒坊也因为他想偷出酿酒秘方惹出的事端毁了商誉,这么做已经足够了。”那酒库里的刺客便是杨总管之子。
“那是他活该!就算是要报何家酒坊的恩泽,也用不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想杀我!”
“是啊,也许这就是江湖中人的作风,为了报恩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上。”
“才不呢!报恩一样要有道义上是孔爹爹说的。”
说到孔令--“若不是孔世伯认出杨宽,我真无法找出幕后黑手。”
谁知道事实真相来得竟如此出人意料的简单--
杜秋雨将贴身婢女杨小翠不寻常的举止告诉展谨行,孔令认出杨总管原是江湖中人的身分,本名叫杨宽;另一方面刺史杜大人则已早先一步不动声色差人扣押杨小翠,仔细察问下才知这阵子的事全是他们父子三人所为。
如今御赐牌匾已回到朝廷手中,再也没有谁是天下第一的问题,他们如此算计甚至为此白白送了性命也着实值得同情,再计较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为免后患,孔令还是废了杨宽父女俩的武功,才让他们离去。
“说到底,还是你人太好,不够心狠手辣。大丈夫做事要够快够狠够准才能--啊啊,你做什么?”天旋地转啊!突然被展厉言扛上肩的成琼玖又叫又笑。
“什么快狠准?我只是商人,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王二麻子,需要什么快狠准?”他微斥,轻拍她俏臀以示薄惩。
她咯咯直笑:“我皮厚,打不痛。”
见展厉言似乎没有放手的打算,成琼玖索性赖在他肩膀不挣扎。
嘻!孔爹爹偷偷告诉她,展厉言私下央他老人家教他功夫,可惜他这把年纪已经来不及学,强身健体倒是勉强可以。
练了个把月下来身子骨真的比以前更结实许多,瞧,能轻松扛她上肩了呢!
当然,她也知他习武的原因,为了这件事还害她丢脸地在孔爹爹面前掉了眼泪哩!
“怎么办?爱上你了耶……”唇贴着他的背,咕哝细语让自己脸红心儿跳的告白。“我爱你哦,展厉言……”
压在腰下的肩膀僵了僵。
不会吧,这么小声也能听见?“啊啊--”又一个地转夭旋,再定眼,是一堵剧烈起伏的胸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