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勒缰索,控住马,仔仔细细的在身上搜索了一遍,结果仍旧找不着玉佩。
一定是她跳下楼的时候弄丢了,搞不好。梁红豆拧起眉心,突然大力回勒马身,掉转了马头的方向。
“豆豆,你要干什么?!”刘文吼起来。
“干爹,江磊,你们先回杨家,等我把一样东西找回,再跟你们会合!”她头也不回,握着缰索的手紧紧缠着马鬃,两腿一夹马腹。
“豆豆!”刘文再出声时,那高出平常人的咆哮音量,把附近几户民宅所饲养的狗全都惊得一阵沸腾狂吠。
“我会没事的!”她懊恼的喊,速度加快的朝原路奔回去了。
☆ ☆ ☆
角落的冯即安仍揉着膀子,想着自己今晚真是犯上扫帚星。先是没头没脑接了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要不是他体力够好,脚程快些,大概会被这堆来历不明的汉子给揪去问话了。那个害人不浅的泼妇溜得也真快,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跑得不见人影。
他妈的!隐在街角,冯即安瞪着那群搜索队,心里无意识的诅咒了一声。
那些下人所持的火炬把四周照得像白昼一样,当冯即安看见其中一名下人怀里抱着一样东西跑来,他震愕无比。
怪不得!冯即安揉揉自己的肩膀,总算搞清楚砸中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老天!看来他犯的既不是扫帚星,也不是天狼星,而是名副其实的织女星了。那名下人抱的东西,居然是顶碎得四分五裂的凤冠。乖乖隆的咚!冯即安搔搔头,这下可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可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徒手接住一名新娘子。
“少爷交代,一定要找到杨家的姑娘!”领头的一名男子大声宣布,领着人绕去别的地方了。
看着人走远了,冯即安现身,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坐骑飞也似的自对街奔过来。
跳上马背,冯即安注视着那群擎着火把越走越远的男子,下意识皱着眉按揉肩胛上的酸痛处,不可思议这桩“他人的新娘逃婚记”竟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天知道他到这儿还不过一个晚上呢。冯即安甩甩膀子,依他推论,这儿风水跟他相克,一等张大人那儿的事结束,再接着去拜访阜雨楼那个劳什子臭屁寡妇后,还是早早离开这儿的好。冯即安掉转方向,摇头走了。
☆ ☆ ☆
幸好她脚程快,要不然走了人就糟了。
远远瞧见那名骑着黑马的高大男子,梁红豆松了口气;她跳下马,以最快的速度翻上墙,小小的身子缩在茶楼檐上,观察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撕下裙摆,她蒙去了一半的脸。樊记在江南一带势力极大,她虽有卜家牧场及阜雨楼在撑腰,可也不想节外生枝,惹出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当那男子策马奔过树下,梁红豆一声吆喝,飞身而下,一掌朝他拍去。
掌风自脑后飞来,冯即安想也不想,反身一掌回拍,但却扑了空。
攻击他的人显然有相当功力,而且意不在致他于死,才能在快速收招之后,又朝他攻来一掌。
但一个晚上连续面临两次莫名其妙的际遇,冯即安失去了耐性;他自鞍上跃离,在空中化开来人的第二波攻势,望见那纤细的身影,他错愕无比。对方竟然是个女人。
同一时间,冯即安发飙了。早知道是个女人,他干嘛浪费两个时辰陪她玩这场跟踪游戏!
凌厉的在空中翻个身,冯即安稳稳的把屁股再度钉在马上,然后策马掉头。
梁红豆摆出架势,一拳捶落;冯即安在马鞍上撤腿闪去,想扭住她的拳头,但被梁红豆快了一步躲回。
可恨!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女人,他早一脚把人给踹死了,冯即安懊恼的想。就是顾念到对手是女人,才会这么绑手绑脚的打。妈的!这么干架,不但不过瘾,还会逼人捉狂!
“女人,你该死的到底想怎么样?!”他瞪着树上的蒙面女子,恼怒的问。
梁红豆一击不成功,借力攀上枝头,却在林间月光照清对方脸孔的一刹那,差点摔下树。
老天!她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两手差点捉不住立足的树干。这世界也太小了吧?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怎么会撞上这个男人?
呃……不,是“碰”上,她臊红着脸,在心里纠正,是她把自己当石头,砸到他身上去的。
“喂喂喂!你到底想怎么样?!”见对方没吭声,冯即安心浮气躁的又问了一句。
梁红豆仍瞪着那张俊逸的脸孔发呆。她朝思暮想这个人八年了,也就是为了他,她迟迟不愿对自己的婚事点头。
而他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边关三侠之一,很清灵浮动的一名男子。
八年前她因偷窃罪名而刑狱缠身,在法场上本来要问斩的,但这个男子却伙同卜家牧场的人闯入法场,将她劫出。救命之恩,她时时记挂在心,却始终未能再见到他。八年来,这番情埋在心里,竟从懵懵懂懂的情愫变成倾诉无门的相思。
这番相遇太震惊,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应对。
“我要那块玉。”终于,梁红豆说话了。她咬着唇,也罢,还是别让他认出自己的好。要相认,多的是机会,此时绝对不宜,以免惹上更多的麻烦。
“什么玉?”冯即安被她的话给弄得没头没脑。
“你少装糊涂。我从高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掉了一块玉佩,一定是你捡去了。”她不悦的扫过他身上。“快点还我。”
冯即安换了姿势,抱胸以待,脸色忽然由不耐烦浮上了慑人的笑意。
“喔,原来跳进我怀里的新娘子就是阁下,你姓……杨是吧?”他嗤笑一声,有些轻蔑。
什么猪狗牛羊!梁红豆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先是不明不白的从高处跳下来,现在又没头没脑的找我要东西,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梁红豆被他的话弄得脸上一阵尴尬。虽然阿磊好心的没提半分她毫无方向感的糗事,可是在心里,她已经够难堪的了,但这男人却敢当面指责她,提醒她无可救药的白痴方向感,想起来就让她生气。
生气中的梁红豆是没有理性可言的,她哪里还想得起来,冯即安根本不知道她方向感差得可怜。
“我脑子有没有问题不干你的事!你到底要不要把玉还我!”
“既然你敢找上门来,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姑娘那顶凤冠砸得我肩膀瘫了一半,这你至少欠我一个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气呼呼的说。八年没见,和他相处的几个片段回忆掠上心头——冯即安说话仍是同个调调儿,看似漫不经心,一切却自有定夺。但眼前的梁红豆却没心情欣赏,今晚的相遇实在太令人震撼,她几乎以为是场梦。
“怎么没解释。”他盯着她的眼睛,心里盘算着怎么套出些线索来。
“是你自己跑来接的,干我什么事!”她不甘示弱的顶回去。
“我——跑、去、接?”冯即安瞬间失去了笑。上天为证,他冯即安行走江湖将近十年,可从来就没听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就算耍赖是女人天生的本事,也未免太过火了吧?看这女人清清瘦瘦的没三两肉,声音也勉强称得上好听,哪晓得一出口就这么蛮横不讲理,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他身上来。
“喂喂喂!你搞清楚,要不是我好心好意跑过去,你早就变成一摊肉饼了。肉饼!知不知道那玩意儿?用面团赶的,里头有馅,上头还洒些红豆芝麻屑的。”他恼怒的比了一个大圆,接着又怒极反笑的加了一句:“当然,除非你是傻子,才不晓得那玩意儿。”
“你不用在那边追功讨劳!我变成肉饼是咱家的事,用不着你这个无赖来操心!”见他正题不说,净在那里NB462哩叭嗦个没完,梁红豆更急更怒。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挑明行不行?”
“我跟你说过了,我要玉佩。玉佩!白绿相间,上头还吊着条小穗子的东西。”梁红豆依样学样,纤纤细指比了个小圈圈。“当然啦,除非你是白痴,才会不知道这玩意儿。”
冯即安眉一挑,生气了,他确信自己真的真的生气了。多年来,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被哪个女人气成这样。
“我没有玉佩!”他大吼,一冲而上要去抓她。梁红豆心一惊!被他抓到可不得了,这人的功夫了得,她能和他耗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个侧边闪躲,衣角差一点被扯住,梁红豆急忙跃上屋檐,没想冯即安鬼魅一般,竟飞身朝她扑来;情急间,梁红豆无法可想,整个人急转直下,待冯即安察觉她的用意,已慢了一步。
这个女人竟敢……竟敢当他的面跳上他的马!眼见马儿忽然嘶鸣一声,颈子被狠狠勒住,人马竟扭转一圈。
要是普通女人力道,可是勒不住这匹马的,但梁红豆为了逃命,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马儿不住跺脚喷气,显然是不舒服得很。
“我会把马还给你,但你如果再追过来,我会宰了它当菜!”梁红豆大叫,这匹马挣扎得厉害,她人坐在鞍上,屁股被震得发麻。
从来没人用这招威胁他,冯即安僵在原地,下一秒他捉狂,愤怒的在原地跳脚,却因为不忍爱驹受伤,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马!跟他飘泊过大江南北,感情和亲人一样深、一个男人的马!这女人竟该死的挟持它来脱身!
“我会逮到你的!”他大吼。
第二章
梁红豆和冯即安的再度相遇,以此拉开序幕。
事后根据冯即安的观察,他百分之百肯定,这几天是他有始以来,最倒楣的日子。
虽然那女人事后花钱请个小厮将马完好无缺的归还,马鞍上甚至还挂了张纸条跟他道歉,不过里头没忘提醒他要归还玉佩。
结果那张纸条被冯即安咬牙切齿的撕个粉碎,这“挟马勒索”的奇耻大辱,岂是个道歉可以了结的。
冯即安在客栈里,恨恨的灌了一大壶茶,满肚子的气未消。
追根究柢下来,一切都要归罪于将军府那趟探亲路。早知如此,他死都不会去。看吧,扯上女人,果真没好事。
同时间,客栈侧边纸窗,几个男人挑开窗,鬼鬼祟祟的注视着他。
“就是他,看到没有?”声音来源出自男人脚边,原来在一旁的地上,还蹲着一个小姑娘。
“看到了,”一个男人蹲下来。“那男人不怎么样嘛,个头高些罢了。姑奶奶,我多找几个人揍他一顿,再把东西抢回来便是,何必这么费事。”
“谁不想活了,敢动他!”梁红豆猛拍伙计脑袋一记。“瞧他瘦瘦的没几两肉,你们就算十个扑上去,也扳不动他分毫。哎,不过就是要你们在客栈里头吵个架,引开他的注意,也要跟我讨价半天。去,阜雨楼里还有事要做呢,我赶着把东西拿回来。”
见老板这么吩咐,那几个伙计只得你推我挤的走进了客栈。一在堂上站定,便如预先安排的,拉拉扯扯的吵起架来。
栈里几个好事之徒纷纷围观上去,其他坐着的客倌也好奇的注意着情况;冯即安的目光朝声音来源看去,半天却不得要领。困惑间,却似有什么东西滑上他的包袱,冯即安冷哼,头也不回,掐住包袱一缩手,一根细细绳索带勾,正将他的包袱往窗外扯。这肯定跟那个白痴女人脱不了关系。想起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禁怒火中烧。
“还不出来!”他喊,使力一扯,门外有人哎唷一声,接着乒乓大响,显然是拉线人在外头栽了个大跟头。
冯即安跳起来,正要循声追出,那几个闹事的伙计纷纷扭过头来,随即变了脸色冲过来,把他围起来,像座墙堵在门口;两个人甚至动手去抢他包袱,全被他右推左甩三两招给轰了出去。
跑出大门,只见一个红裳女孩的背影,步伐慌张的往人群里钻。
“这回可逮到你了。”他冷笑,拔腿追过去。
人群熙嚷里钻来钻去,梁红豆喘个半死,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来。大白天里被他逮个正着,这脸要她往哪儿搁去。
无处可想,她抬起头,翻身跳进墙去,寻了一条绿荫小路,一下子便钻得不见人影。
摆脱人群,冯即安大步奔来,只见那女孩衣衫一角飘进围墙;他冷冷一笑,也跟着跳进去。
围墙之外,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密林,他直直追去,到尽头却仍是一片绿墙。冯即安拨开浓密树枝,眼前的景象一时让他怔住了!
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踪影。林外是一片绿得沁心的湖泊,湖的一边栽满了野生莲花,徐徐南风中翻飞着黛绿裙衣,娉婷的舞动着,摇曳生姿的芦苇和水草错综复杂的生长着,几声唉乃拨水声,七、八只小舟乘载着采莲女,悠悠然然在湖上荡漾。
冯即安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奋力打开。
眼前一共有十来个女孩,这条路没有其它出口,所以这些女孩每一个都有可能是那个丫头,偏偏……他该死的就是不知道那丫头的长相。
看样子他低估了对手的分量;那个莫名其妙偷袭他的女孩可比他想像中厉害多了。冯即安再度闭上眼,呻吟了一声。是老天在折磨他吗?这么多女人,要他从何找起?
一个采莲女孩见他在岸边站了许久,主动划上前来,软软的苏州话,笑吟吟的问他。
“我想问个人。”他礼貌客气的笑笑,眼里不忘观察对方。
“找人哉?公子要找啥么人哉?这湖上就咱们姊妹这么些个来来去去,公子莫要认错人,认错人可羞煞人喽。”
一名少女红袖半遮,羞怯可人的低低笑着,话里喃喃竟是娇柔婉转。话才说完,周遭的采莲女孩也跟着她柔柔笑起来。
面对那些软得随时可以滴出一大串水珠的柔媚笑语,冯即安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跟着哼哈笑了两声。
“是呀,是呀,认错人可是羞煞人了!”另一名扎着麻花辫的翠衣女孩提起手指,孩子气的在脸上刮了刮,几个女孩掩着嘴又叽叽咕咕的笑起来。
那双眼眉笑起来特别爽朗,灵灵澈澈的像朵含苞待放的红莲花。要不是她独独穿着男儿的衣衫,在众女之间看起来特别不协调,冯即安还误以为是她。
揪起眉心,隔了两秒钟,冯即安才从还没发育的个头上确认并非他要找的人。
另艘小船尾端,一个始终抿着唇的白衣女子则对他微微颔首,手中木桨一拨,载满莲蓬菱角的小舟渐行渐远去了。
采莲船划到更远处,堆满船头的莲蓬里,猛然钻出了梁红豆湿答答的小脸蛋。